王張?zhí)m德，是個又黑又瘦的人，她的個子很高，在她的村子里，沒有哪個女的比她更高。那天的白天，還是個好天氣。天空像往常一樣，歇著一兩朵白云。云彩也沒什么意義，但不失為平靜的一天。王張?zhí)m德趁這樣的天氣，從村南邊的水塘里，撈起一小捆漚好的麻皮。麻皮還是秋分那天，她從蓖麻稈上剝下來的。剝了皮的麻稈，堆在地上，白凈凈的，像一個個瘦極了的人兒。

傍晚的時候，天就陰了。王張?zhí)m德提前用灶膛里燃著的一截麥秸稈，點亮了豆油燈。她剛點亮燈，風就從窗子縫里吹了進來。接著，雨點打在了沉重的棗木門上：“啪啪——啪啪——”王張?zhí)m德端著燈，到堂屋。她把燈放在八個角的黑梨木桌上，去給門上了門閂。豆油小燈，把她的影子照得很大。雨點從門縫里進來，在她身上，激起一層涼意。

她在玉米皮編成的圓蒲團上坐下，開始把麻皮披開，披開的麻皮像頭發(fā)一樣從她的手里垂下去，垂到地上。

“啪啪——啪啪——”雨繼續(xù)拍打在門上。

她放下手中長發(fā)一樣的麻皮，在紡車上開始紡麻線。

紡車“嗡嗡嗡嗡——”和外面的雨聲混成一片。

豆油燈滅了。她摸黑找來火石，打著。她在陶燈里倒上蓖麻油。燈亮了。她又坐在紡車前，紡車卻轉不動。紡車的軸子，不見了。她圍著紡車找了一圈，沒找到。她掀開蒲團，也沒有。她急了。她在麻線堆里摸，也沒有摸到。

她捶著腰坐在蒲團上，開始罵了：“是哪個鬼拿走了嗎？”

門外有個細得不能再細的聲音：“我在你的屋檐下暫時避雨，沒有偷你的紡軸，你再找找。”

她驚得張大了嘴巴。她也不敢起來找紡軸了。

“啪啪——啪啪——”雨越下越大了。

門外那個細得不能再細的聲音又傳進屋里：“你不用怕我，你秋天把我剝了放在雞窩上，天天都見我的。”

她用右手捂住了嘴巴。她一低頭，看見紡軸就在她的左腳邊。她裝上紡軸，只能繼續(xù)紡麻。

“嗡嗡嗡嗡——”

“啪啪——啪啪——”

她紡著麻，忍不住用目光扒開門縫向外看。她什么也看不見。

她支起耳朵，想再聽到那個細得不能再細的聲音。她覺得那個聲音，比春天的風硬，比冬天的風軟。她搖著紡車，一圈又一圈。她想起夏天時，蓖麻頂著粉紅的花兒，結出的蓖麻果兒，綠綠的，上面打滿規(guī)矩的褶兒。她對在門外避雨的蓖麻仙兒，生出一種怯生生的信任。

她等著那個聲音響起，她打算鼓足勇氣問問她今年的收成。她還想問問她的壽限，她已經(jīng)69歲了。

她直著腰，紡著麻線，支著耳朵聽。

“嗡嗡嗡嗡——”

“啪啪——啪啪——”

那個小屋里的豆油燈，亮了一夜。

【作者簡介】王彥艷，《百花園》副主編，副編審。主編“鄉(xiāng)土中國”小小說文叢、“最美中國”小小說文叢、“閱讀之美·小小說賞析”系列叢書、“中國元素”系列叢書、“我的名字是紅”系列叢書、《贏在中考的秘密：語文閱讀理解真題精粹》《贏在高考的秘密：語文閱讀理解真題精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