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澤平
我也曾在烏蘭察布東路等過一個短發(fā)女人
她喜歡步行,背雙肩包,整日里沉迷冗長的推理劇情游戲。
那時候我還喜歡樸樹,以為愛上一個人,就得耗費一生
輕輕點著一把火
把骨頭和脂肪投進火中燃燒,直到有一天,它們成為灰燼
她唱,雨水永不熄滅,雨水是沒有光焰的火。
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只選店里靠窗的角落,點大杯可樂,抽紅塔山牌烤煙
街道上依然安靜,
就要十點鐘了,我邀請的客人,她還沒有下車。
我為她搬來一把木椅
我請服務生為墻壁掛上背景模糊的巨幅照片
多么孤獨的時刻,遠處有時鐘響起,像雨滴落在草尖上
像她唱過的雨水,永遠都不會熄滅。
我們中的一些人不在了,名字沒變,活著的人在紙上讀到他們
等于讀一個黑色方框
質地堅硬,像小時候,母親在黃瓜地里圍起的
一小段籬笆墻。藤蔓夠不著果樹,雞仔也咬不到瓜秧。
但現(xiàn)在,我們討論名字,命名或者被命名
A和B,是不是意味著
某種思緒被喚起,某種情感又得以延續(xù)(遵從我們喜歡的方式)
我們請其中的幾個名字上座
在對話中抽絲剝繭,破譯語言密碼
尋找到我們需要的信息。
我們嘗試改動一個字,玩戲文里的變臉游戲,現(xiàn)在,A就是B
但氣息才是不可顛覆的證據(jù)
新人和舊物,矢量與變量,意義在于唯一?
讓我們再回到關于名字的話題
喚起即確認。我們喚起某個人的名字,其實是確認一種人格
哪怕它現(xiàn)在被框入黑色方框
但對話一直都在發(fā)生——它依然保持著獨立的姿勢。
她在信札中記錄蓋廷斯的雨水和黃昏
她寫修女在青石上搗洗衣袍
她的情人是枚小小的蒼耳,借助她的子宮,絨刺又硬了一些
火車晚點了。
神要她穿過這樣一條小徑
兩邊有綿延的葡萄園,麻雀啄食果子,守園人已經(jīng)休息
她遇見的最后一個人
喜歡年輕的女子,嘴唇微微顫動著,寫過兩行詩:
如果落在葡萄藤上的雨滴不能夠撫慰她胸口的創(chuàng)傷
那么重新熱愛吧,熱愛可以。
一個人想把客廳里的灰塵寫進詩行里
把那些細微的塵埃,想象成遷移到方舟里,避難的男人和女人
二月結束了,驚蟄又至
一個人拾起抹布卻無力收拾殘局。
陽光明媚極了
但還嗅不到多少春天的味道
桌椅需要擦,廚房里的污垢需要洗滌,堆放在角落處的書籍
也得清理。一個人只有兩只手,一顆心臟
每一?;覊m都記錄著往事
一個人究竟得多堅強,才能夠把它們,記錄為晚風拂過松林
松濤攪起陣陣漣漪
在我們勞作覓食的園子里——
一個人脫掉圍裙,點亮燈盞,為亡靈祈福
走向用舊了的木樓梯。
樓上新搬來的那戶人家,男人是木匠,每晚都能聽到
鋸齒和刨子撕咬木頭發(fā)出的吱吱嗤嗤聲
有時候輕微、干脆,可能是刨去木疤和毛刺
有時候沉悶,
僵持中的木頭和男人
似乎誰也沒有把握給對手致命一擊。
男人揪出困縛在木頭深處的魂魄,賦予它新的內容
一張床,一把椅子,一件被反復敲擊的木魚
木頭也反噬男人
以斧刃,鋸齒和刨子
一點點將男人的棱角打磨干凈
給男人裝上木頭肢體和一顆
再也不會疼的木頭心臟。
聽久了,我總覺得自己,也是一根木頭
每當鋸聲響起,我身體里的木屑,就紛紛飄落
像故鄉(xiāng)二月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