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符

（作者單位：文山學院圖書館）

2018年11月1日，是“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成立紀念日，也是云南師范大學80周年的校慶日。由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與中央新影集團聯(lián)合出品，歷時兩年多拍攝的5集歷史題材電視紀錄片《西南聯(lián)大》，從11月7日至11日，每晚“黃金時間”播出一集，在CCTV-9央視紀錄頻道20：00時準點播出，引發(fā)觀眾熱議，尤其是在高等教育界形成“收視熱潮”。人們紛紛贊賞，這是一部久違的詩史性的紀錄片精品。

全片共分五集，分別是，第一集《八音合奏》、第二集《剛毅堅卓》、第三集《大學之大》、第四集《火的洗禮》、五集《嘉蔭長留》。

作為冷靜、低調(diào)、理性、公正、客觀的教育史志資料片，讓人賞心悅目，一睹為快。該片的成功之處哪？我們不妨從四個方面進行解讀和闡釋，以饗讀者。

一、跨越百年歷史時空“教育志”人物鏡像的生動真實再現(xiàn)

該片最大的特色和亮點，是個性化個人回憶錄和口述史，采用大量的“老照片”、檔案文物、歷史鏡像、實物舊景，特別是“同期聲”，來講述那段逝去的“黑白歲月”。許多照片、視頻，都是鮮為人知，甚至是首次發(fā)現(xiàn)，公開解密，滿足觀眾對西南聯(lián)大的觀影欲、好奇心和窺視感。

用“事實說話”，講述“西南聯(lián)大”學生自己的故事，這樣一種紀實性和實錄體，讓本來枯燥的教育志人物鏡像，變得真實生動。當跨越百年歷史影像，經(jīng)過影像再現(xiàn)后向我們走來，不再恍如隔世，而是如在眼前，見證往昔，對話昨日，觸摸歲月，品味滄?！?/p>

紀錄片的開頭，伴隨一陣尖銳刺耳的飛機、引擎聲，“轟”的一聲，疊印在“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老照片之上，炸彈突然爆炸。而發(fā)黃的黑白老照片校門影像，巍然矗立，紋絲不動。國亂不至學亂，這組蒙太奇視覺意象，無言地向觀眾在訴說：“國破山河在，弦歌壯古今，西南聯(lián)大的精神是炸不垮的！”片頭言簡意賅地闡述該片的主旨。

五集電視紀錄片《西南聯(lián)大》，該片的片頭，寓意深刻，含蓄雋永。黑白色調(diào)的片頭，灰色的基調(diào)。真實親切的語調(diào)，親自口述的獨白，尤其是個人化、私密化的當事人親歷口述史，緩慢的節(jié)奏，洋溢著風雨滄桑的懷舊感，喚醒觀眾對歷史片場“他者化”的凝重回憶……

二、大師云集人才輩出的百年名校給當代高教辦學思想的震撼啟示

西南聯(lián)大作為一所抗戰(zhàn)時的“流亡大學”，譜寫中國乃至世界高等教育史上輝煌的一頁，給后人留下了一筆豐碩而寶貴的精神文化遺產(chǎn)。

西南聯(lián)大之大，乃是大師薈萃，集全國精英為師資，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學術(shù)自由、民主治校、兼宗并包的治校原則。正如片中所言：這些教授，都是學界精英，著名專家，甚至“文壇泰斗，一代宗師，可謂‘人人握靈蛇之珠，個個抱荊山之玉’?！毙酆竦膸熧Y，八年中共開設(shè)課程1600門以上，作為“通識教育”，當代高校大多只能望其項背。名師名課，不僅是知識的海洋，學術(shù)的群峰，更是抗戰(zhàn)前三校中任何一所均未見，代表20世紀40年代中國高校的最高學術(shù)水平。此乃學術(shù)競賽，引領(lǐng)民主學風的弘揚。以大師學者為學校之光榮，“愛國、民主、自由、科學”的傳統(tǒng)，奠定聯(lián)大的教育思想基礎(chǔ)。

正如人們所言：北大的寬容自由，南開的吃苦耐勞，清華的聰明睿智，常常被比喻為海、云、山。三校的結(jié)合，使聯(lián)大既有海似的博大、云般的飄逸，山樣的堅強，又集三校校長為一校之長，故特色鮮明，優(yōu)秀杰出！

事實上，西南聯(lián)大融匯三校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即北大的“民主自由”之風，清華的“嚴謹求實”之風和南開的“活潑創(chuàng)新”之風。人們通常用“山海云”來形容：“如云，如海，如山；自然、自由、自在。”此對聯(lián)之意是，清華智慧如云，北大寬容如海，南開堅定如山。就校訓而言，北大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清華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南開是“允公允能，日新月異”。海納百川，有家乃大。因此，西南聯(lián)大才產(chǎn)生“剛毅堅卓”的校訓，從而創(chuàng)造出舉世矚目的驕人業(yè)績。

西南聯(lián)大可謂我國近代高等教育開端和發(fā)展的縮影，編導用心良苦，表現(xiàn)手法靈活，用實景與水墨畫風格的圖畫搭配，打破傳統(tǒng)的時間線索，進行大場景的展現(xiàn)，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有突破有創(chuàng)新。

西南聯(lián)大，從某種意義講，就是一個奇跡，不僅是中國教育史，更是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跡。還是一個永遠的光榮和豐碑。

西南聯(lián)大辦學的經(jīng)驗，是中國高等教育的寶庫，同樣，也是屬于全世界。

三、跨越時空的歷史鏡像與“他者化”的現(xiàn)場重構(gòu)

第一集《八音合奏》，主要寫清華、北大、南開三校校長的歷史。三所一流校長清華梅貽琦、北大蔣夢麟、南開張伯苓，三位教育家的合體，完成中國高等教育現(xiàn)代化、世界化的“代際轉(zhuǎn)換”。換言之，西南聯(lián)大，是中國高等教育精英化的象征與標志。而梅貽琦，則是“年最少，且多干”的“最重要的掌舵人”。

事實上，高校功能與性質(zhì)，就是兩條，一是研究學問，二是培養(yǎng)人才。紀錄片從第一集開始，以3位校長的關(guān)系展開線索，交織諸多故事，以橫向編織為脈絡(luò)，打通歷史的時間和空間，呈現(xiàn)出一個人才輩出、立體可感的西南聯(lián)大。

不論是第二集描寫象牙之塔與戰(zhàn)火里的中國，第三集學術(shù)、教育與戰(zhàn)爭，還是師生與抗戰(zhàn)，第四集，包括第一集和最后一集，最悲愴的就是西南聯(lián)大教授馬文潛的自述，對痛失陶云逵君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無力回天的痛楚與吶喊。生與死的距離，僅一步之遙！“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生前的阻撓，生后的摧殘，令人無法抗拒！對于云逵之死的打擊，任何人也無力還擊，只有扼腕長嘆息，以哀人之艱辛！斯人宛在，魂已歸去，只有一個淚染的背影，站立風中……情何以堪！陶云逵教授生前的努力，所做的是第一次對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綜合調(diào)查，體現(xiàn)“聯(lián)大人”在“文化上”的“終極關(guān)懷”！正因為如此，戰(zhàn)爭的困難，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報國情，不僅變得唯美，而且格外厚重。

關(guān)于紀錄片的自述旁白，筆者最清晰并鮮明的記憶是，第五集片中，“云南王”龍云長子龍繩武之妻，時為南開大學學生的胡淑貞，看似輕描淡寫、風吹云散的講述：“七七事變過后幾天，南開大學就被日軍炸毀。我住在天津租界，站在屋頂上看，只有一架飛機來來回回扔炸彈，南開大學就這樣給毀了。”——這無聲的血淚控訴，只不過是杜鵑泣血，“天鵝絕唱式”的哀鳴而已，其中蘊藏的憤怒與無奈之情，何其悲涼！

最接地氣的莫過于第三集《大學之大》中，巫坤寧的同期聲。當他回憶起東北時，影片采用叫板蒙太奇的藝術(shù)手法，《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歌聲響起，悲愴與傷痛，讓人不寒而栗。大學校園被炸毀，學校被迫解散，師生只有抱頭痛哭！

鹿橋的長篇小說《未央歌》，源于西漢宮闕上瓦當?shù)摹伴L樂未央”之意。該書對云南昆明“高原明珠”——滇池，描繪得生動傳神，書中寫道：“九月的滇池，就像孔雀的尾巴，金光閃閃，”昆明，猶如“伊甸園”一樣神奇美麗。在西南聯(lián)大舊址的畫面上，曾經(jīng)的西南聯(lián)大學生，今天的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侃侃而談，回憶當年聯(lián)大的大學建筑：鐵板房、茅草房、羊腿櫈……等等，堪稱“最窮最差的大學校，培養(yǎng)出最優(yōu)最佳大學生”。而許淵沖則評價說：“西南聯(lián)大設(shè)有中國有史以來最好的國文課！”高屋建瓴，一語中的，乃真知灼見。

在第四集《火的洗禮》中，除了梅貽琦的自述之外，更能感受“讀書報國”的情懷，是穆旦（查良錚）的詩。其作品受現(xiàn)代詩的影響，再加上親歷戰(zhàn)爭的體驗，品嘗魔鬼“野人山”的暴戾之后，詩歌就有泥土氣息和現(xiàn)實感，將“累累白骨的呻吟與呼喚”，寫得深入骨髓，觸目驚心，讓人過目難忘！曾經(jīng)擔任飛虎將軍陳納德機要秘書的翻譯許淵沖，因為他及時準確的情報翻譯，日本飛機才被擊落在昆明西山的滇池邊。正如片中所云：“轟炸是火的洗禮”，讓“西南聯(lián)大”“鳳凰涅槃”，成為抗戰(zhàn)中參軍人數(shù)最多的一所大學，而參軍愛國，才是當時最好的學生。——此乃知識分子的報國之志和一片赤子丹心！

第五集《嘉蔭長留》中，對云南文化的鄉(xiāng)風描寫，更是力透紙背。不僅有女大學生“高衩旗袍肉色絲襪”等“衣著的困擾”，更有“過橋米線”“食品尤物”這類的“美食誘惑”。同樣，也有不衛(wèi)生，不文明，“會飛的黑毯子”——追腥逐臭的蒼蠅群的惡心襲擾……這一切，十分貼近當時邊疆的落后現(xiàn)實，從另一角度，燭照該片的真實、生動與形象感。

在最后一集《嘉蔭長留》中，主要內(nèi)容是聯(lián)大與云南。關(guān)于這一集，更加“接地氣”，筆者不得多說幾句。被譽為“最富于色彩的美麗”云南昆明——一直是“聯(lián)大生”們“心之向往的圣地”。當時，被譽為“小長征”的“師生旅行團”，步行本身就是“教育”。

許多人，包括聞一多在內(nèi)，也從此認識到祖國的遼闊偉大。風餐露宿，苦其心志。更加剛卓堅毅，無悔報國。聯(lián)大生，迷戀“云貴高原的風光”，而他們自身，也成為云南人眼中“新奇的風景”。正如民歌所言：“一條大路通云南，去時容易回時難。 去時陽雀未下蛋，來時陽雀飛滿山”。

聯(lián)大女生楊苡的個人回憶與講述，動情入理。她們是坐滇越鐵路的“悶罐車”“行李車”回國時，當進入云南境內(nèi)，她們激動地唱起《義勇軍進行曲》，唱得群情激奮，熱淚盈眶。

黃孝通著《土地里長出的文化》一文中說“奔走在西南最廣闊的田野中，記錄最生動的鄉(xiāng)村中國?！薄爸袊说纳钍强客恋?，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是從大地里長出來的。要明白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得到鄉(xiāng)下去?？匆豢创蟮氐膬号畟?，是怎樣生的。”正如馮至所言：他愿把云南“他鄉(xiāng)”，認定為暫時的“故鄉(xiāng)”……

四、精神血脈價值坐標的傳承與大師輩出文明基因的探究

在硝煙四起的1937年，為了保存中國的文化脈絡(luò)，由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北京大學這三所著名高校合并而成的戰(zhàn)時臨時大學，從淪陷了的平津一路南撤，最終落腳云南，合組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

在動蕩中求生存的高等教育，時刻面臨戰(zhàn)爭的毀滅威脅，生活的日漸貧困，政治的日益腐敗……匯聚昆明的這批知識分子，以“和而不同”的文化境界，為戰(zhàn)時高等教育篳路藍縷、勠力同心、共濟時艱，結(jié)茅立舍、傳薪播火，賡續(xù)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比如像留學德國柏林大學人類學博士陶云逵，因病去世，“此等學者一死，僅幾十秒鐘；但要生一位，則要百十年時間”，嗚呼哀哉！先生不可見兮，只有痛哭！在偏遠、豐饒而貧困的土地上，正如查良錚的詩句所云：“當身體掙扎著想回返，但無名的野花，已經(jīng)將死者的頭顱開滿?！薄撈v述了西南聯(lián)大由清華、北大、南開聯(lián)合組建，“八音合奏，終和且平”的歷史故事，展現(xiàn)和解讀這所大學所具有的永恒魅力和精神力量。

“細草微風岸，危墻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每集出現(xiàn)的字幕，仿佛牽出山河破碎的傷感和無?？蛇w的悲涼。作為本片的主題曲，聞一多的《也許》，其實是一首葬歌，起伏跌宕，錯落有致，一唱三嘆，反復歌詠，猶如畫龍點睛，十分憂郁和煽情。“也許你哭的太累，也許，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鷹不要咳嗽，娃不要號，蝙蝠不要飛……”傷感的旋律，催淚的情調(diào)，童聲的詠嘆，沖擊著觀眾心頭的軟肋。片頭歌曲，意象新穎，節(jié)奏鮮明，感情真摯，十分動人?！八?，這一個字，就是詩眼和靈魂，“也許”的哀怨，自下而上，一以貫之，營造凄楚的音符，與片頭水墨畫黑白色彩融為一體，水乳交融，契合主題。這部紀錄片深入淺出，有著歷史的厚重感，也有著細膩的情感表達，讓大家跟隨鏡頭，在紀念西南聯(lián)大在昆明建校80周年的當下，再次回顧西南聯(lián)大那段艱苦而光輝的歷史。

就整部紀錄片的主題而言：不論是錢穆《國史大綱》“喚起國民的自信心”，還是“最后一個土大夫”汪增祺拯救“三千年來的文化種子”，或者聞一多“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可為真名士”。在這首“離亂弦歌”中，“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yè)、須人杰”，才是不變的主旋律。換言之，在西南聯(lián)大師生的身上，與生俱來的平靜與堅忍，體現(xiàn)的是中國人不屈不撓、生生不息的民族脊梁！

該片首次播出珍貴的美國紀錄片，來自美國國家檔案館的影視資料，再現(xiàn)穿越云南百年時空歲月的視屏鏡像“他者化”的歷史片場。尤其是攝影師的人類學田野考察記錄和即興隨機街拍，逼真地映象出邊疆的人文風情。“云南是我們研究人類學的好地方”，讓西南聯(lián)大人找到人類學研究的一方圣地。陶云逵、費孝通等人，欣喜若狂，但卻因此付出生命為最沉痛的代價，一喜一悲，一生一死，成為淚點，讓人淚奔，傳遞該片內(nèi)在的情感張力和藝術(shù)沖擊力！

值得一提的是，該片結(jié)尾用《西南聯(lián)大碑記》的碑文作結(jié)尾，堪稱匠心獨運，意味深長，一語雙關(guān)的表達：“西有聯(lián)大”，其成就乃“百年難遇哉”！尤其是紀錄片最后定格特寫，落在一方牌匾之上，上書四個大字：“百年樹人”時，我頓時領(lǐng)悟影片的匠心獨運。同時，也破譯西南聯(lián)大的“成功密碼”！

這部時代傳奇，不僅是一代大師偉岸的人格，聯(lián)大生們的責任擔當，家國情懷和復興使命，而且讓人讀懂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薪火相傳、矢志不移的文化血脈！

總之，西南聯(lián)大，在蒙自湖畔的“晚間散步”場景，被美國學者杜易強“想象圖”為：古希臘的巡回學校。這一評價，十分公允，又格外貼切，堪稱紀錄片的畫龍點睛之筆。而該片的主題，正像片中由全國人大原副委員會長彭佩蕓所言：“西南聯(lián)大，傳承中華民族文化的血脈，愛國、民主、科學的精神不朽！”該片從頭到尾，精心營造的家國情懷，科學報國，傳承文化，剛毅堅卓，不屈的民族脊梁與生命頑強的韌勁，讓人嘆為觀止。紀錄片提煉出這所大學的精神財富，就是在傳播人間大美，弘揚中華文化精髓，令觀眾不得不為之折服。

值得一提的是，在對外國際交往和“一路一帶”的建設(shè)中，馮友蘭教授《西南聯(lián)大紀念碑》碑文中的文字經(jīng)常被引用，表達治國理政的新思想新理念。如：“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萬物并育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边@一切都說明，“和而不同”的西南聯(lián)大精神，已經(jīng)深刻地影響到中國的文化與思想，并弦歌不斷，薪火相傳，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作出偉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