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本名陳名華,1992年生于貴州興仁,現(xiàn)居貴州清鎮(zhèn)。
河 流
見過了奔騰的大江大河,反而開始想念故鄉(xiāng)的那條小溪,即便它已經(jīng)在多年之前變得干涸。
即便現(xiàn)在的孩子已經(jīng)沒有機會再去游泳、釣魚。
但它依然源源不斷地為遠方的人,提供汲取鄉(xiāng)愁的意象。
這些年我見過了太多的河流,比如說人群。
你無法猜測,這些在城市中奔走的人,故鄉(xiāng)生長著什么樣的河流,但很清楚的是,人群本身便是一條河流。
充滿著流逝的故事。
無數(shù)的故事匯聚,便會變成一條故事的河流。但即使是無數(shù)的故事匯聚而成的河流,也無法抵擋一個人對故鄉(xiāng)小溪的思念。
即使它已枯涸了很久,丟失了水的身體。
但它會在異鄉(xiāng)人的心中奔騰,往來如大河。
夢回烏江
我一直在做夢。
又一夜,烏江入夢,江水奔騰拍岸,浪花變成泡沫逐漸散去。而我提著一瓶金沙酒,乘舟而下。搖晃的江面上,是倒掛著的銀河。
醒來時,江河已經(jīng)退潮,我在這座小城的出租車上搖搖晃晃。任由昨日的酒,在體內(nèi)奔騰。
醉眼蒙眬,不用去看常人的日常生活秘史,不用管高樓叢生。隱秘斷裂,紙上的事情,我們用火來述說。密密麻麻的字跡,在點燃的時候,可會發(fā)出悅耳的聲音?
某一夜,生活的囚徒說:“這一夜我先醉?!弊淼乖谝股械娜?,也是消失在酒水中的人。
高樓與河流并不成比例,而你我與之為伴,周旋其中。
黎明之前,鳥兒的鳴叫,并沒有吵醒一場醉夢。我們在期待什么?
嘿,生活依舊恐慌嗎?
最終,你我都像沙粒一樣,在大風(fēng)的吹拂下,分散在天空。
這座城市,出現(xiàn)在夢境之中,與其他城市沒有任何區(qū)別,我們依舊遇見警察與小偷,遇見愛情與疾病,遇見生死與人世。
現(xiàn)實與夢境同行。
而我,在未來某一夜,還會夢到烏江,舟載清夢,與江水同行……
月 光
夜晚安靜,月光明亮……你聽,月光在逐漸浸透,沿著巖石、森林、河流,蔓延在花、鳥、木與水的空隙之中,一點點,將世界鋪滿;樓房之間,光芒萬丈,卻沒有一絲屬于月亮。
我追逐著一絲光線,看著它,沿著北盤江的方向逃逸而去,直入大海。
而游魚,正在交頭接耳,互相傳遞信息。
游魚的話語模糊不清,并不指明方向。我站在黑夜中的六樓天臺前,看著夜空中路過的云朵,一波又一波地涌來。
黑夜之中,除了遠處的汽笛聲,只剩一陣陣的闃靜。
但你聽,秋天、秋夜、秋風(fēng)……在月光之下,細細燃燒。
而我終于隨著時間來到了此處,北盤江在月光之下蕩漾了起來,白色的帆船,隨著江水,在月光之下出海,逐漸消失。
再一次,月光已入深山,深入時間與空間。
深入草木春秋之間……
凌晨一點零九分,我會在月光之中跋涉,越走越深;向著月神禱告,用鋒利的匕首,雕刻刻骨銘心。
地 址
西南往南,沿著一條鄉(xiāng)間小道行走,或遇見殘損的山崖上滾落的石頭,或遇見干裂的土地上枯黃的莊稼。
依然有孩子在風(fēng)中奔跑。
依然有老人在太陽下曬著無所事事的歲月。
這是我的村莊,多年之前,我們會習(xí)慣性地說出,家在某某鎮(zhèn)某某村,十里八村,無人不知。
后來它終究變成了一個地址,變成了我們行走于城市背負在身上的鄉(xiāng)愁。
我們背負著家鄉(xiāng)的地名,行走在城市中??催^多少風(fēng)景,也就看過了多少漂泊。
但請勿來信,對于一個不斷奔走在城市中的人,他今天的地址與明天的并不相同。收不到來自故鄉(xiāng)的任何信件。
對于一個行走的地址來說,最好的方式便是讓它不斷行走。
電 流
生活在文件里的人,想要做生活在電流中的人,隨著一條電線,前往千家萬戶,提供暖,提供熱,提供溫馨或者破敗的生活。但電流毫無記憶,如同供電局的人所說,電流不易儲存,稍縱即逝。
燈光下,一個人的心情捉摸不定,猜想著,路過的無數(shù)低矮的樓房中,會發(fā)生的故事。但又有什么故事可說呢?
你我,皆生活在數(shù)據(jù)之中。
電流匯集著故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中,不斷穿梭。安裝高壓線的人,可會把冬日帶著冰碴兒的大風(fēng)寫進電流?寒風(fēng)帶來的刺痛,正在穿越你的身體。它不是從這邊前往那邊的,卻依舊,向你傳遞著站立行走的信息。
事物的離去是必然事件,又怎么能說電流從未出現(xiàn)。這沒有生命的東西,又會有誰在這寒冷的冬日想起它?
而昨日,供電局的人來提醒,流逝的電流已經(jīng)被計算清楚——
凜冬將至,是什么東西穿越西南方的山林。生長為何像電流,又像流水,竟然不留痕跡,這真是奢侈的事物……
南 方
等艷陽升起又落下,我在這陸地的盡頭,看到了大海的日出與日落。
遼闊的海洋,有風(fēng)從遠處涌來。
我在夕陽落盡的時候走進城市,在人群中尋找我的朋友,然后喝一杯異鄉(xiāng)的酒,用我們引以為傲的方言,描述近況。
談?wù)勥@座城市的歷史、孤獨、發(fā)展與我們的工資。
但這兒離家鄉(xiāng)太遠,那片同在南方的土地,聽不到我們在遠方的一切。
我時常會想去海邊,南方有海,有著我所恐懼的遙遠與我所希望的未知,有時,海上下起大雨,大雨從天而降。
我會聽到歌聲來自海的對面,潮水拍岸,泛起金屬般的浪花。
這依然是南方的土地,南方之南,海洋是盡頭。
但這不會是我的歸途,故鄉(xiāng)是在一個沒有海洋的地方,獨自承受著喜歡看海的孩子,一個一個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