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樓
(廣西職業(yè)技術學院 藝建學院,廣西 南寧 530224)
自1896年,喬治·梅里愛制作了世界上第一部恐怖短片《魔鬼莊園》,1910年,電影史上第一部怪物電影短片《科學怪人》問世,1920年,羅伯特·威恩執(zhí)導了第一部恐怖長片《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恐怖片走過了百年歷程。時至今日,恐怖片已經(jīng)逐漸成為一種成熟的類型電影,并擁有一套相對固定的視聽語言系統(tǒng)。下面,我們將從七個方面來談恐怖片視聽語言的特性。
恐怖片的影調(diào)有著明顯的傾向:暗調(diào)、冷調(diào)。這樣的光色基調(diào)能夠給予觀眾直觀的視覺氣氛,實現(xiàn)代入感。紅色在這種光色中的表現(xiàn)最為突出。作為一種高能量色,紅色具有兩極性。作為血液的本色,它既能夠象征愛情和激情,也能夠象征血腥、暴力和死亡。需要指出的是,單色的冷暖傾向,要放置在具體的光色語境中看。在恐怖片的暗調(diào)、冷調(diào)中,紅色傾向于陰冷。如吸血鬼題材電影《驚情四百年》,在壓低色彩飽和度的基礎上,對紅色做了單色強調(diào)。紅色是德古拉的標志色,也是吸血鬼世界的標志色。紅色在冷調(diào)中,擁有讓人不寒而栗的強大能量。
也有的恐怖片采用和暗調(diào)、冷調(diào)相反的影調(diào):明調(diào)、暖調(diào)。但這種用法,大多是為了表意。如“黑暗童話”《鬼媽媽》,用光色將影片的空間一分為二:現(xiàn)實空間和“鬼媽媽”的空間。現(xiàn)實空間為輕度消色的冷調(diào);“鬼媽媽”的空間則為高飽和色偏暖調(diào)。這種有悖常理的用色,也是為了表意:幻想世界是美麗的,但就像肥皂泡泡一樣,總會破滅。影片最后,卡洛琳以決絕的方式告別幻想世界,回到現(xiàn)實世界,她重新接納不完美的一家人,重新熱愛不完美的世界,實現(xiàn)自我成長。
恐怖片為了讓觀眾有強烈的代入感,在敘事上一般采用受限視角,即主觀視角;對應這個敘事視角,其鏡頭視點為主觀視點。觀眾跟隨未知者,感受氣氛的恐怖,探尋事件的真相。
除了未知者的主觀視點,恐怖片還設置了偷窺視點。一般來說,影片可以通過機位的設置、景別的跳切、手持拍攝、光線變化、音效等,強調(diào)偷窺視點帶來的驚悚感。在陳可辛導演的《三更》之“回家”中,阿偉父子走過寂寥的街道,進入小區(qū)大門前,幾個過場戲鏡頭就已經(jīng)對氣氛做了充分鋪墊。其中,有四個鏡頭運用了偷窺視點。第一個鏡頭:將機位設置在米店內(nèi),以米店場景為前景,全景景別,固定鏡頭,拍父子倆的橫向移動。第二個鏡頭:機位設置在臨街暗室內(nèi),以窗花為前景,跳近為中近景別,手持抖動拍攝,依然是父子倆的橫向移動。第三個鏡頭:機位設置在暗室的門縫后,以孩子為背景,畫面主體為鎖,依然是手持抖動拍攝;景別隨后跳近,變?yōu)樘貙憽Mㄟ^偷窺視點和孩子鏡頭互切,完成一個情緒小高潮。之后這個偷窺視點仍跟著他們,甚至在他們進入小區(qū)、走進大樓之后,依然在搬空的屋子里窺視他們。此時,雖然我們沒有看到偷窺的主體,但從鏡頭設計、音效及被偷窺者自知或不自知的反應上,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鏡像空間在恐怖片中常常會得到強化。鏡面和類鏡面反射現(xiàn)實,鏡像里是虛擬的現(xiàn)實,可以說,鏡像世界是最奇詭的鏡頭空間。
電影《安娜·貝爾2》中惡魔現(xiàn)身一場,珍妮絲走進安娜·貝爾的房間,房間放置多面鏡子,它們分別反射著不同角度的空間,鏡頭著力捕捉的每一次反射,都讓人驚懼不已。而惡魔現(xiàn)身的“關鍵幀”,就是在鏡像空間里呈現(xiàn)的。在這個片段里,玻璃窗被當成類鏡面。安娜·貝爾走向窗戶,玻璃上映出她人畜無害的臉;接著珍妮絲走近,她的臉同樣映在玻璃上。兩者在鏡像中同框。珍妮絲詢問安娜·貝爾想要什么。影片用安娜·貝爾的靜默延宕了觀眾在等待中的驚懼。她用手指敲擊玻璃的節(jié)奏讓人越來越不安。忽然,她轉過身來(非傳統(tǒng)手法的入畫調(diào)度),已是惡魔的臉,就這樣完成情緒小高潮。鏡像在這里形成了畫面分割,惡魔現(xiàn)身前后形成鮮明對比,觀眾在猝不及防中恐懼感更添一層。
在電影《招魂1》中,小男孩羅伊也是在鏡像空間里現(xiàn)身的。羅琳和小女孩談論關于羅伊的事。小女孩交給羅琳一個音樂盒,里面有一面畫有螺旋的鏡子,上發(fā)條后,鏡子轉動,由于視覺暫留,運動的螺旋形成一個小小的旋渦,像是一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羅伊正是在這面鏡子里入畫出畫的。
低機位是恐怖片中常用的機位高度。 為什么要在恐怖片里使用低機位,究其心理機制,我們可以反觀大俯視點的效果。大視野的俯瞰角度,常常被譽為“上帝視點”,因為這個機位高度,凡人非借助外力而不能及,從這個角度看世界,世人皆如螻蟻;反之,低機位可視為“來自地獄的視點”。
恐怖片里的低機位常常配合仰角使用。最早把低機位的恐怖效果發(fā)揮到極致的,是電影《閃靈》。在酒店長長的走廊里,丹尼不管是騎著小三輪車,還是步行,機子跟拍他的時候,用的都是低機位仰角。一般來說,機位高度要和拍攝對象眼睛的高度持平,形成平視角度,容易讓觀眾對其產(chǎn)生代入。誠然,丹尼是個孩子,拍他時,機位高度自然比拍成人時要低。但仔細觀察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機位高度,要低于丹尼眼睛的高度。同樣的鏡頭設計也用在了迷宮的追逐戲里,迷宮通道的線條和場景與酒店走廊頗為相似,用這種角度拍攝,兩邊的墻壁對拍攝對象形成“夾擊”,拍攝對象就如同困獸般無處可逃。
電影《閃靈》的低機位鏡頭設計對后世恐怖片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電影《墮入地獄》中,女主角在屋子里遭遇惡魔,在她奔跑的時候,同樣用了低機位仰角,配合傾斜角度,帶上天花板的壓制,會讓觀眾產(chǎn)生壓抑感。觀眾能在這類角度的鏡頭里,感受到來自地獄的深深惡意。
傾斜角度相對于水平角度而言,是一種非正常的角度??植榔诙温湫「叱崩?,常會用到傾斜角度鏡頭來呈現(xiàn)人物或氣氛的非正常狀態(tài)。在電影《道林·格雷》中,亨利為道林舉辦告別聚會,但這只是一個幌子,他實際上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拆穿道林閣樓畫像的秘密。當?shù)懒忠庾R到這一點的時候,迎來了一個情緒上的小高潮。對應這個劇作需要,道林的近景在廣角鏡頭下扭曲變形,而他追趕亨利的一組鏡頭綜合運用了傾斜角度、入出畫調(diào)度、快速剪輯、平行剪輯等,來凸顯危急感。在電影《墮入地獄》中惡魔現(xiàn)身這一場戲里,停電片段就是用傾斜角度拍克里斯??;與此同時,還綜合了低機位仰角,帶上天花板,呈現(xiàn)非正常的壓抑狀態(tài)。
入畫出畫作為運動性調(diào)度的一種,在恐怖片里常常用到。出其不意的入出畫設計,尤其是入畫,甚至成為整部片子的華彩段,成為觀眾的記憶點。
入出畫調(diào)度,除了傳統(tǒng)的手法,還有利用遮擋物、光影等手法。我們所說的“光影”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如果過多地強調(diào)“光”,恐怖氣氛會減弱;過多強調(diào)“影”,恐怖氣氛則會加強。利用光影進行入出畫調(diào)度,也要考慮到這一點。
在電影《雨月物語》中,源十郎跟隨若狹小姐和仆婦進入廢園。先是用破門的影像和音效做了氣氛鋪墊。在廢園長滿藤蔓的殘壁上,以荒草為前景,三人以“影”入畫。之后,夜幕降臨,在節(jié)奏奇詭的音樂中,導演通過源十郎這個未知者的視點,呈現(xiàn)了廢園如何變?yōu)榇竺?。影片利用侍女點燃走道燈前后的光影變化,以及走道的豎條擋板作為遮擋物,實現(xiàn)她們?nèi)氤霎嫷恼{(diào)度。而若狹小姐在官邸再次現(xiàn)身,亦是以“影”入畫,她的臉在陰暗中漸漸浮現(xiàn)。大名宅邸的陰森氣氛塑造就此完成。
相反,在電影結尾,當源十郎回到家,他死去的妻子現(xiàn)身時,觀眾為何不會恐懼?這是因為導演采用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視聽手段。源十郎在破屋里轉,鏡頭跟著他橫移,導演利用墻作為遮擋物,讓他出畫,妻子入畫。雖然這個入畫出其不意,但由于她處在大面積光區(qū)里,非但不會讓觀眾感到害怕,反而,在源十郎的呼喚中,她的出現(xiàn)還會讓人感到驚喜。鏡頭里強化的是“光”,不是“影”。此外,在妻子給源十郎盛吃的時,鏡頭用了小推運動,源十郎出畫,落幅變成妻子的近景,這樣的視點轉化設計,會讓觀眾對這個人物產(chǎn)生代入,站在這個角色的立場上去看整個事件,從而感受到此情此景她的哀傷。
恐怖片的聲音,除了眾所周知的音效,還有一種音效不得不提,那就是低頻音。
低頻音為什么會產(chǎn)生恐怖的效果?究其心理機制,我們可以反觀高音的效果。教堂里視聽設計的核心,就是要引導來者“向上”,產(chǎn)生崇高和圣潔之感。首先,在視覺上,哥特式教堂高處裝著彩色鑲花玻璃窗,當光線透進來,五彩斑斕的光線會率先引導人的視覺“向上”;其次,在聽覺上,當贊美詩的高音部一起,自然而然也能在聽覺上刺激來者“向上”。反之,處于低頻區(qū)的聲音,會在聽覺上引導聽者“向下”,產(chǎn)生和“圣潔”“崇高”相反的心理感受?;诖?,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很多恐怖片的聲音設計中,低頻音出現(xiàn)的頻率比較高了。
在電影《道林·格雷》中,就在不同場次使用了低頻音。第一場是在離開20多年后,道林·格雷重新現(xiàn)身倫敦的聚會。舊相識們都已狼狽老去,而他就像浸泡在福爾馬林里一樣,保有俊美的容顏。這場戲的視聽設計,采用了低機位、入畫調(diào)度、慢速率等手段;而在聲音的設計上,則使用了低頻音。這個無源聲,其實就是在場的舊相識們的心理主觀聲,他們無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第二場是道林要帶亨利的女兒艾米麗離開,亨利表面上為他們舉辦告別宴會,實際上則伺機探究閣樓畫像的秘密。在亨利一句“或者你可以拿靈魂做交換”之后,道林有所察覺,恍惚之間,侍者夾著銀盤在他眼前經(jīng)過,他看到銀盤上映出自己蒼老的靈魂。銀盤是高光面,在這里作為類鏡面使用。在這一場戲的視聽設計里,使用了短較、鏡像、慢速率等手段;而在聲音的設計上同樣用到了低頻音。這個聲音,其實就是道林恍惚之間的心理主觀聲。以非正常的視聽設計,呈現(xiàn)道林此時非正常的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
剪輯講節(jié)奏。一般來說,高潮戲之前,都需要有一場節(jié)奏比較緩和的戲來緩沖,這是劇作的節(jié)奏。剪輯亦如是。剪輯的節(jié)奏,就是一部電影的呼吸。只呼不吸,或只吸不呼,都形成不了氣息。在恐怖片的高潮片段之前,少不了停頓或靜場,其實就是急和緩的調(diào)和。電影《墮入地獄》在惡魔現(xiàn)身這場戲里,克里斯汀查看院門,大風猛然刮起之前,有個短暫的靜場;怪風過后,廚房的鍋碗瓢盆山響之前,又是一個靜場;當她拿到手電筒之后,惡魔以影入畫之前,還是一個靜場。靜場就相當于解除觀眾的心理預警,讓他們在毫無防備中接受刺激。每一次靜場,都只會讓觀眾對緊跟其后的刺激更敏感。
在恐怖片中,常用到景別跳切。電影《墮入地獄》在惡魔現(xiàn)身這場戲里,克里斯汀去查看院外被風吹動的鐵門,從劇作上看,這個片段并沒有出彩之處,之所以能引發(fā)觀眾心理上的恐懼,完全是因為它的剪輯。影片用了克里斯汀的五個景別跳切:中近、近景、近特、特寫、大特寫。不同的景別對觀眾心理的壓迫程度不同。景別卡得越緊,對觀眾的心理壓迫就越大。而由松到緊的鏡頭景別節(jié)奏很好地營造了危險層層逼近的效果。
總而言之,恐怖片已經(jīng)走過了100多年的歷程,作為一種逐漸成熟的類型電影,它有著鮮明的視聽美學特征。梳理其視聽語言,有利于促進其視聽技法的不斷創(chuàng)新、豐富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