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平
金黃色的小路上
瞧,金黃色的小路上,駛來了一輛二八自行車。交互設(shè)計的輪,左,右,左,右……
樹葉在地上翻滾,無數(shù)次,撞擊著行人的木屐。廣闊的星座下,一雙孤獨的木屐,噗嗤發(fā)芽。
天空在藍的實驗室里,仿佛網(wǎng)格里的時光。一切那么明朗。
唯有記憶,是潛伏的塵粒,每個人在塵粒中看見了自己,看見了細碎的鏡子。
不得不在鏡中,更衣,揮手,將一個赤裸的人帶向空中。
洶涌的氣流瞬間閉合。
一張張和善的臉,掛在黑色的雨幕之間。
是的,黑色,夜的汁。精神的角落里,聚集著尼采的拐、孔子的藤鞭、達·芬奇的蛋。
螞蟻搬家,大象巡游。人類齲齒里的花鳥蟲魚獸……請呼出它們壞死的名字,就是全部的疼痛。
如此,在冷風(fēng)中,緩緩地鋪開凹狀的《山海經(jīng)》,想起那些藏在背心里的異獸,藏在吊帶里的奇鳥。
如此,男男女女,汗流浹背,攀爬在一個絕望的坡上。坡上暗香浮動,坡上桃花煽情,坡上晴光萬里,坡上思念是蕓豆。
終究未能相見,是兩個人,被一張紙接住,又被另一張紙撕開,縱使千水排闥而來,世界也如深壕,萬丈無涯。
無情啊,無盡啊,人生,多像一個延綿不絕的呼吸。累?;钪?,就是不斷拆解無意義的笑點和淚點。
更多的時候,忘掉了修辭——蘋果里只有滾圓沒有甜,花束里只有花沒有香,鳥兒淡如輕微一嘆,魚兒輕如一抹退去的云……
是的,人到中年,就活成了半截濕熱油膩且長滿痱子的肥腸。
活成了一個靶心。
也活成了一個解悶的笑話:一個蛋黃裹糊的笑話里,蒼蠅成堆,瓦礫成堆,荊棘成堆!
如此,如此……也罷。
結(jié)果無所適從
大海上,一只狐貍泅水而來。頭顱高高昂起,那里有我們生活的故事。
愛的到來,光的到來。安放的靜物,在塵土里悄然隆起。紅色的山,性感、熱烈。
猴子的草帽行動,詩人的瓶子主義。
十四行抒情圍攻著口吃,鋸齒狀的雜音,被元音表達。口唇緊閉的世界啊,如此安寧。
寫詩的人,在雞翅上,在藍調(diào)里,在藍天上。
有人在跳舞。魚形的廣場,海水自草原而來。老年人的海,有心沒肺的海,活在大愛中的海,雙人跳繩反被繩縈心的海,騎馬揚鞭失蹄人的海。
來到公園,如同抓住一個通向自然的介質(zhì)。萬物翻越欄桿,穿過馬路,鉆過橋洞,走過人口嘈雜的社區(qū)。
但也必須經(jīng)過公園,經(jīng)過大象的過往,和螞蟻投射在小劑量上的介質(zhì)。經(jīng)過黑熊的過往,和大雪投射在白色上的介質(zhì)。
因此,雖有些無所適從。結(jié)果無所適從。我們?nèi)跃o隨生活,僅此而已。
似也迎風(fēng)晃動
被風(fēng)高高揚起。俯視大地。烏鴉飛臨。
太陽卡在夾竹桃里,人們誠懇,卻不待見。傾城啞然。
執(zhí)意的隧道,鋪向世界深邃的臉。葡萄與串珠,更是小心翼翼,葉子,恰如釋放的快樂,似也迎風(fēng)晃動。
街邊孩子鉆進回聲轟鳴的胡同。
吹風(fēng)的人,光著屁股退出陰晴。這里居住著三十六戶,某晚,他人因行竊被拘留。樹梢上的啁啾息了,花束止住,呼吸止住,快遞止住。
夏日。最大的挑戰(zhàn),獵槍打蒼蠅。蚊子伙同虎心熊膽,殺死一小塊的血液之藍。
無所謂。
秋日。他人開著車,從遠方運來圓木??钢t色的宣傳標語行走。大約白天,會議淹沒在致詞里。粘滿焦糖的臉色,擦拭著濕漉漉的哈欠,昏昏沉沉,如生滿胡須的長梯墜入井底。
杠子,老虎,和被社區(qū)主任牽著鼻子的牛。在隔壁反芻的群山,我們聽那透骨的梅香,以及密語,或謎語。
冬日里。
坐進環(huán)形,花冠修飾于邊緣,綠藤在冰上,在罅隙間。
是的,我們,所有人,是鋼琴上鶴立的雞。
沒有終點,兩個人或食無味
那樣的表情,接近黃昏的冷杉,鄉(xiāng)村和飛鳥,遺留中的漆黑,快速退向云層。
我們鼓動著身體里的皮球,走向深夜,內(nèi)心猶如紅色的粉劑。一對懸浮的游魂。
一個,仿佛從一個字眼滴漏的另一個人。我們堅信這種孿生的理念,將吸引愛情躍入紙內(nèi),書寫偶語。
“事實上,他只是我裙下的一只小猴”,清晨,走向街道,一起享用老板戲耍的特權(quán),一起忍讓店員推讓的凄切。
沒有終點,兩個人或食無味。天使的陰影耷拉在護欄上,星星茂密,肉鋪林立,群獸洶涌而至。
我們共同舉起赭色的酒杯,互道晚安。
法力消減在面包上,仿佛白臉的麥子,粉飾著一層黑雨。
親愛的,“我的樹在一個世紀之后將仍然被誤會曲解”。
但它熱力無數(shù),在貧窮的山坳,低矮堪比茅草之林。一株與另一株,間隔著無數(shù)個未來,然而,田地便是糧食的中心。
透過冰涼中升降的土豆,和橢圓形的葉片,我們兀自尋向月亮的出口。
更遠處,停泊著用心修筑的枯墓,前世的倒影映入其中。
云也退。
一個不需要過往的世界
每日訪友。品茶。偽裝的友誼。我們,火烈的行囊,背負的靈魂。
這年頭,靈魂也居無定所。黎明前隨一聲高亮的咳嗽,快速逃逸,像一枚杏仁滑入霧晨。
我們熱愛的一天,也是我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一生。
我們熱愛的樹枝,也是我們得以翻轉(zhuǎn)的繁花。
那些,沉默的,身披破舊的衣服,給樹陰煨香火的我們,在太陽下擦拭鋤頭。
我們嗅到了動物的味道,轉(zhuǎn)身,離開,在村舍,手持巨型爛魚頭。
那個早晨,哦,人心在皮毛下蕩漾,照水自憐的在風(fēng)雨中收繳欠款的人兒。
我們徒有一副山脊般的骨架,愈加賣命,石膏和繃帶愈加麻木。鬧市街頭,我們像植物,行走在電鰻旋轉(zhuǎn)的霓虹光下。
在此勞作,總是在黑暗中依舊。
睡眠,略微記得鞋子的尺碼。我們赤足踩過地毯,在水一邊,蹲守一夜,像失事的碼頭。
被我們經(jīng)手的、懸浮的橡皮人——從自身的黑暗里掏出的囚徒,需要比白天更白的自白。
這是虛構(gòu)的王鎮(zhèn),我們遵守雙眼皮雙日出行的規(guī)定。
有人站在頂層上用單音節(jié)喊話,世界上所有的石頭聽到了,唯獨那比石頭更硬的清水兀自潺潺。
誰是夢想照進黑森林的主謀,誰就是吃餛飩的耳目。
我們每日假裝在王宮里,在李宮里,或在劉宮里,像爛鳥一樣捕食,假裝擁抱一堆含混不清的動詞,假裝復(fù)仇,卻又固封在修辭上停滯不前。
料想有朝一日,我們被繩索擊打,像羽毛一樣死在高巔之上。
那些正在集結(jié)的人,就是我們,我們才是小動物世界里的牧羊人,我們才是牧羊人世界里的小動物。`
我們所描述的是火熱,但絕非葵花。它敞開著、緊繃著,掃視著巖灰坑般的目光,緩緩地轉(zhuǎn)向太陽。
飛蛾,處女們,被銅臭摻和的蜜蜂啊,驚起。
那里一定是,一片林子,一條河,一個不需要過往的世界。
我所進修的蹦學(xué)
稻草稈,鳳凰枝,接骨木花的殘余。
三日憋出的風(fēng)景里,枕頭在飛,溫軟的脖頸在飛,饑餓在飛,可是,“你不能把山羊羔放在它母親的奶中烹煮”,大逆不道者,必自斃,下地獄。
或者,吞食褐色的歉意,夜間聽橫風(fēng)豎雨胡亂織,聽蜘蛛在墻角縫補漏洞,聽波羅蜜果攀附高大的波波樹。
聽流沙,密集入侵蝌蚪緊致而又漆黑的逗點。
輾轉(zhuǎn),三年,五年,我在進修的蹦跶學(xué)里,成為偉大的青蛙王子。我遷居在透明的立柜里,模仿《百舌鳥之死》中的百舌鳥,一種鳥學(xué)各種鳥,“什么壞事都不做,總是唱歌給我們聽。它們不啄食園子里的菜,不在玉米倉里搭窩”。
我借助自身的枝杈,在水邊,高高地躍起,像一塊拋向空中的瓷,裂開陰霾。
請賜我一副餐具的名字,請讓我與面包化干戈——我需要這樣的玉帛縫制一塊小小頭巾,像烏鴉婆婆那樣,叼上蹦跶學(xué)里的石子,給孩子填水喝。
是的,我所進修的蹦跶學(xué)里,星群集體跳槽,它們用閃亮的尾骨倒掛在深井里,手臂上挽著棉花的籃子。穿越那些金屬里的土聲,或許只是陶鼓嘭嘭響,一百年的時光日漸抽離,黃金陷入,牽?;ɡ飬s牽不出一頭像樣的牛來。
只因物質(zhì)的需求,我在進修的蹦跶學(xué)里,廢棄飼養(yǎng),任人處置。
是今日
窗外,一切都是“過往”,像電影一樣奔跑,帶著云霧氤氳。
然而,停滯不前的,唯有停滯本身。
我掃了一眼:時光之雨打在葉子上,重音擊在磚塊上,一個人緊挨著另一個人,他們爭吵,背靠背,又大步走進空洞洞的陽光。是今日。
一只鼴鼠鉆進了地洞,我卻不能。插上冥想的翅膀吧,鼴鼠的世界在夜里,像半截黝黑的煙筒一樣出現(xiàn)。是今日。
更深處,一本半腐爛的漫畫書,發(fā)出一種細微的聲音:翻閱它。漫畫的主人,曾經(jīng)活著,和一只灰色的鐘共享一枚時針。是今日。
猛然驚醒,掃了一眼,窗外,墓前,安放著果子,風(fēng)輕輕吹打著馥郁的花籃。是今日。
哦,甜蜜之渡,飽滿之渡,死死地,咬住金色之鉤。對岸上演著胡商爭相求購的故事,他們?yōu)榱艘活w象牙,為死亡封印。是今日。
是的,楝樹花盛開。我和一頂魚架撐起的衣帽走向弗羅斯特的鮑鎮(zhèn)。那里有許多人,在詩行中追趕著碩大的蝸牛,它們遭受極限與速度,它們倒掛在地獄的樹上咕咕發(fā)笑。是今日。
我無法將自己的輪廓,鑄成硬幣的兩個凹面,無法讓冰冷的銀礦開口說話。是今日。
無數(shù)的人,死于啞然失笑,死于胡亂翻轉(zhuǎn)。一場告別終究是一場告別。還是今日。
黑色誘餌的一生
一個人尾隨著另一個人在走,他們的影子糾纏在一起,仿佛孿生的一對。
他們沿著河邊在走,風(fēng)在夜里狠命地抽,然后將他們的面目混淆在一起,每個人的呼吸凝結(jié)成霜拍打在彼此的臉龐,重重的呼吸啊,讓他們領(lǐng)略到了小小的熱度。
我看見一雙反剪的雙手,和繩索。
無法分離,真的,那一刻,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堆積在一起,多像時間里的煤渣向著暮年陷去,深不可測的明天、明年……深不可測地塑造著真愛,或被成功塑造的明月照耀。
一束光追向另一束光,越過寬闊的鏡子,它們相愛,仿佛兩束光撲向了彼此。
閃光將他們再次聚攏,推向河邊,模擬魚群的一生,或甘作黑色誘餌的一生。
選用最好的詞覆蓋“腦后”
如果活在冥想中,那么“冥想”將會不期而至。
因此,請求你閉上眼睛,把一切統(tǒng)統(tǒng)拋向腦后。
因此,在鏡子里,突然結(jié)識了自己的“腦后”,那里一片黑暗的庭院,有郁郁蔥蔥的樹木晃動,幼小的動物隱隱出沒:大群紅圍巾的狐貍,三角帽的鼴鼠,鋼鐵手臂的灰狼……
我相信,被夜風(fēng)揚起的法力無邊,閉上眼睛,邀請那尊寄居“腦后”的女神。
她像一個普通的婆婆,坐在深夜紅柳烤肉攤前,從緊蹙的眉毛間伸出一顆鮮亮的拳頭,星光下,我看見了微微閃現(xiàn)的絨毛。
哭泣的人,我們相擁站在被供養(yǎng)的面包里。
請閉上眼睛,我們嗅到了烘焙的花毯里猛烈抽芽的詞語。
那欲望,近似被單詞緊裹的風(fēng)暴,掠過饑餓時錯愕的人體,掠過暮年時神志不清的酣睡。
哦,是的。對的,和錯的?!澳X后”的世界里仿佛??恐S多靜止輪轉(zhuǎn)的風(fēng)車。
現(xiàn)在。
我們相約攀上郊外的土丘,選用最好的詞覆蓋整個“腦后”。
我們祭奠砍樹的斧頭指向詩人的背影。
我們釋放黑色的眼睛尋找黑色的眼睛。
我們陷入兩個女人糾纏的發(fā)辮……
一切正如詩人楊典所說的那樣:孩子一熟睡,寂靜便彎曲。深夜里,一個人寫給另一個人的情書悄然爬進了燥熱的爐灰。
黎明將至,我們將所有的“表達”安放在一只白鶴里吧,然后通過飛翔快速地說出去,將“腦后”倒空。
我們熱愛的所指和能指
樹叢里的棚屋頂收納著陽光,絲絨般的植被快活地鋪展著。
流水,穿過松影。果實簇擁著日月。
我們的煙囪啊,在文明的背影里,指向喧囂。
所謂消逝的光陰,仿佛地窖里悄然散播的碎銀。
蓬勃的曼德拉草,對抗著懸浮的灰燼。
那些飛翔的瞎眼小蟲,在這個夜晚,成為不可忽略的滑翔一族。它們攜帶著瑣碎的甜食,和殘損的花枝。
那絕非干枯的葡萄。
一段彎彎曲曲的骨木,伸向冥想中的塔樓。我們不得不仰望天宇,結(jié)石為星。
幽靈在荒原蒸騰不息,我們熱愛他們的所指和能指:一萬年的礦物下沉,不可阻止的種馬墜入山體……
如此,鐵杉的巨陣顯得更加無用而陰冷無私。
更遠處,是一塊被黑色麥角菌不斷強化的谷地。
這里停泊著諸種棺木之船。每一個人死去,都會載向謾罵和遺忘。
來自迷幻之都的神女,混合著一張?zhí)字蔚哪?。哦,我們都是她裙下的一只小猴?/p>
這個世界,就是黃昏追尾著的深夜,就是村舍連綴著的工廠,就是那個黑森林里的街景和徒勞的奔走。
攜手仙侶的老王
啤酒鴨,已經(jīng)撕開,在晨光下,好像還是當(dāng)初那只鴨真的飛了過來。
我只能躲閃,只能充當(dāng)旁觀者。
即使付出的代價是,走失一頓美餐。饑餓吧,活該吧,攜手仙侶的老王,禿頂?shù)睦贤?,迷戀靜物的老王。
每日三省,踏進那扇門,散開翅膀,與那群毛頭小子召開蝴蝶會。一上午,只說翩翩然的話語。
每一個重音,都被水草捕獲。
我攜手眾仙侶,走向街頭。
有人在馬路邊上磨面包刀,是的,這人長得真像一塊夾心面包,他的眼神里充斥著血光,他將刀刺向了自身的面包房。
多好的世界,我攜手仙侶,駐扎在瓷里。白日里的瓷,晃得我眼眩。我所注重的,水墨的動蕩,在每一個抽象里,在每一個望眼欲穿的盡頭。
“哈哈,瞧你突出的肚子幾乎要把前面一排桌子沖走了?!?/p>
攜手仙侶的老王,你開始畫畫,提起畫筆。野蠻的色彩,需要你來平復(fù)。需要一只肥肥的“涂鴨”來滿足你的口福。
現(xiàn)在銀匙在翻轉(zhuǎn)——銀匙也在思考,像攜帶流星的光芒,照進那些牛仔褲上的破洞。
攜手仙侶的老王,從鳳凰城出走,有一個塑料袋子里冒出了紙片,上面寫著:嘿,舊日子,我們都來了,在樹上,在樹上……
孩子們真的來了,你開始使用童話的規(guī)則,“我們?yōu)槭裁匆^馬路,為什么要左右看,而不是左左右右右右左左看。”
唉,老王,修花吧,鋤草吧,酣睡吧,咒罵吧,白水泡大米吧,曠野里煮稀飯吧,伸長脖子吸引吧,你家玻璃拿鏡照吧,滾,日月吧,混亂的秩序吧……
攜手仙侶吧,蹲在瓷器上體驗大滅絕的滋味,第一次撞見一只螞蟻扛起一棟樓狂奔。眼看它掠過客廳,越過樓梯,像消失在彎管里的一段情節(jié)。
它們這個在風(fēng)口建立起來的王國,必須要用風(fēng)格說話。哦,能活著,都是屠岸之人。
那一日,浪頭掀起,仙侶們在彈坑里擁抱。
未來的未來是過去的過去
沒關(guān)系,給你。我是主人,我兌現(xiàn),給你……
我會讓這種信任感表現(xiàn)出驚嚇,就像灰塵藏在灰塵里,因此,愈加灰暗的灰塵,覆蓋著一只恐慌的蘋果。
是的,一只蘋果。
尖叫,在樹上,在粉劑里,扮演饑餓。而我們則用一扇門來推開一雙手,推開嗞嗞燃燒的火。
好比激情,是他的,似一個人,有一首詩,在山巔上,充當(dāng)呼啦呼啦的旗子。
另一個人,在陽光的厚度里轉(zhuǎn)身,轉(zhuǎn)身,以心口相傳的模式,讓空氣變得稀薄。
不忍心,每一聲咳,都抽打著嫩枝、黃芪、草果、車前子……躺下,吻我??瓤瓤取?/p>
可那些,都不是我所熱愛的。
一首病態(tài)的歌,在百分之百的速度里快進,這算不了什么。真正的熱愛,在泛黃的磁帶里,一遍遍地梳理,仿佛左手邀約右手,一小塊的安寧,輾轉(zhuǎn)于一小塊的時光。
偶爾,我們會養(yǎng)貓,切菜,來點炸土豆,和一只狗照鏡子,討回“自我”。
這個時候,別再扯什么離別,什么悔恨的淚水,未來的未來是過去的過去,也是我們自己,一切啊,真的。都是時間的主人。
這就是我的生活,活得暈頭轉(zhuǎn)向。
活著,模仿別人的活著。
活著,抄襲別人的死。
萬物不可信
一?;叶蛊ü沙?,一片白葉撐傘。雨水終將下來,在這里,給外套配上工具。
一群結(jié)巴淤在體內(nèi),它們在刻有字符的圖案上集合,紙上造物,先造出一對裸體小鴛鴦,一碗飯,一個盛滿“鮮活”的巨盆。
或在林子里,做夢,追趕一群野雞,這樣看上去多么愚蠢。
你妻子,一個牙醫(yī)兼職做歌手,偉大的唱片騎士,她擁有一顆求藥的心。
而你,在地下室的管道里,建造捕風(fēng)樂園。
秋天,銀杏葉落地,說出了你的心思?;▍怖?,利己分子扇動著薄薄的肉翅。響尾蛇,正在響尾,是因為聽到了求偶的召喚?有一種動物自帶水果,有一種動物油頭粉面。一只被渦輪吹翻的老鼠,性欲如草。
倘若廣場升起,太陽開啟話癆模式,好多故事,我替你保密。
因為,萬物不可信。
從杯中傾倒其黑色的液
啊,棉花長高了,好興奮,雨下在平原上。
可天空,令人生厭。
在岸邊,一個魚躍的計劃瞬間成立,一群人在鏡子里做一個塞皮球的舉動。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隱喻,沒有什么空洞所能容納的居所。這里卻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提線的神,一個是半神木偶。其中一個,咬著電流來回奔跑,他懷里揣著新購的汽油和面包。
他是個利己主義者,單手制造秘籍的老司機。給錢就能搞定。
另外一個,金頭發(fā),卡在金句堆砌的凹槽中,散發(fā)出驚人的味道。
更遠處,有一座漂亮的花園。有人把鑰匙丟在那里。有人在微光之中,靜靜維持一種柔軟的本能。有人在花園門口的廣告立柱上撒尿。有人攜帶假肢,牽著黑魆魆的樹樁漫步。
生活正像堅硬的潮水,殺蟲劑、病毒、氣候變化、移動電話、嘶啞的廣播……
兒時的,鮮活。當(dāng)下的,眼盲。
我們從大院里,理出了聲音的頭緒。
統(tǒng)統(tǒng)深埋于胃口的“嗷嗷啊啊”,象征意義上的大蒜、韭菜和U型碗,從杯中傾倒其黑色汁液的濃醬……
多么透徹的愛意啊,會讓靈魂化成猛虎。
活得像一把芹菜
在小蟲子中選拔“智者”。這并不荒唐。假設(shè)將一只螞蟻,教唆成狼呢。
世事殘酷。制止它們的唯一辦法,就是糖罐打翻,糾紛爆發(fā)。螞蟻的羊群失散。
黑雨降臨在黑土地上,黑豆長出了黑豆。
小蟲子,不要盲目吃芒果。小蟲子,不要在黑夜里站在胸口上揮大錘。
一定要等,柴火和飛鳥來臨,天使緊握方言之水的澆灌。一定要等,哲學(xué)家收起羽毛,風(fēng)暴抽離所有的“中心”。
小蟲子,莊稼豢養(yǎng)的莊子。
日日無視肉,活得像一把芹菜。
創(chuàng)作手記
獨唱讓世界轟響
我的寫作,幾年前周慶榮、靈焚二位散文詩作家就談到過,“零度抒情或冷抒情”,這一點我是認同的,現(xiàn)在回過頭來再思考,覺得還不僅僅是“零度”的問題,而是“零刻度以下”——超出了情感所能負荷的水平標準,是強性壓迫反觀內(nèi)省,是向自我瘋狂野蠻生長,這一點,《獨唱者》體現(xiàn)得較為突出。這15章作品,不是一氣呵成的,有最新近的,也有稍遠一點創(chuàng)作的,但整體氣息是郁結(jié)一體的,沒有足夠耐心的人是沉浸不了、化不開的,就像可塑顏料,需要松節(jié)油來稀釋方可涂抹,關(guān)鍵在于你還得率先找到稀釋物。從另外一個經(jīng)驗來說,我更堅信自己是在實踐一套詩學(xué)體系,就像“我所進修的蹦跶學(xué)”,看似意象表達搖曳不定,其實在萬物的世界里,總會找到與“蹦跶”相匹配的意象,比如“青蛙”“小小頭巾”“跳槽的群星”等等。作為讀者,千萬不要被文字所迷惑,要深入尋找隱匿在其間的事物關(guān)系,并將這種關(guān)系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剞鄢鰜怼?/p>
有人認為這樣的表達是略顯晦澀,但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晦澀的文字,只有晦澀的心。每個時代都有“向內(nèi)生長”的詩人,像奈瓦爾、莫里斯·塞夫,甚至但丁等,博納富瓦對此說過:未必將晦澀作為缺陷來拋棄,因為它可能與每個人的信仰、宗教表達、儀式和道德價值觀有關(guān),“詩中存在晦澀難懂的東西,恰恰說明詞語不該被降格為概念游戲”,“不能用一個個觀念去理解詩歌”……
這讓我想起一個問題來,“寫作的時間久了會不會有新的危險,就是太像自己,太多重復(fù)自己?”面對這樣的問題,謝默斯·希尼這樣說:習(xí)慣性表達總會難免,“但實際上當(dāng)你投入寫一首詩的亢奮狀態(tài)時,就不再有35歲或55歲的區(qū)別了”。是的,作為一個寫詩寫了十余年的人來說,時間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絕不是“太像自己”或“重復(fù)自己”,而是以獨唱手法讓這個世界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