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嘯

嚴寒的某天，捷克詩人塞弗爾特上佩特馨山憑吊故人。他在山上遇到一對情侶。兩人緊靠在一起，默默地走著。不多一會兒，兩人便消失在白色的無邊的寧靜中了。在小城廣場一家霧氣騰騰的咖啡館里，詩人又看到他們了。在這里，咖啡的香味混合著煙草味和濕大氅的臭氣。兩人凍得發(fā)僵，對著手指呵氣。手指凍木了?！笆前。y道能戴著手套擁抱？”詩人輕輕地問讀者。

憂郁的歌手娃娃，有一首歡快的歌《坦白》：用一杯沸騰的咖啡/我賭你決不會失約/主廚大力推薦/心跳的滋味/感冒正迅速地蔓延/一個吻可能很危險/美麗的這病毒/扮演著決定的宣言/愛情讓人無法克制地愉快/我眼中的你笑得有點壞/經(jīng)過了漫長的等待/你說你要對我坦白。

看到這里，你以為我會接著說：愛情可以抵御寒冷，也無懼死亡。恭喜你，答錯了。我可沒有這樣浪漫，也還不至于如此糊涂。滿懷一腔愛火，可以在雪地里多挺五分鐘？我沒試過，也不愿試。佩特馨山上的那對情侶，不也手指都凍木了？至于無懼死亡，更是不可能。只有亡命之徒才無懼死亡。愛過，也被愛過的人，大多會覺得世間萬般好，他們才舍不得死呢！

面對災難，面對死亡，誰都害怕。凡人遇災難時，總是如同落入蜘蛛網(wǎng)中的小蟲一般，痛苦害怕而不知所措。雖然明知害怕也是無濟于事，但是不由自主。愈是感到害怕，則愈是手忙腳亂，結果更是被痛苦的絲網(wǎng)所纏縛而不能脫離。而有些修養(yǎng)好的人，他們在害怕之后能穩(wěn)住心神。

1828年11月12日，日本發(fā)生了6.9級地震。事后良寬禪師寄了一封書信給友人通報平安——“地震實在可怕。所幸貧僧的草庵無事，家人也安然無恙，幸甚！幸甚！……災難到來時隨遇而安，死亡臨頭時欣然而受，此乃脫離災難之妙法也?！?/p>

1101年7月28日，是蘇東坡在人間的最后一日。此前，他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告訴他們：我平生沒有做過惡事，心地坦蕩，死后不會下地獄。他躺在床上，氣息已經(jīng)很微弱了。不遠千里來看他的好朋友惟琳禪師，在他耳邊大聲說：“此時，應該凝注心神，想往生西方！”東坡說：“西方也許有，但在這里空想，是沒有用的?！绷硪晃慌笥褎袼f：“那更應該這么想才是啊?！睎|坡回答道：“勉強去想，就不對了?！边@是東坡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

東坡居士和良寬和尚的境界，我們大概只能心向往之，目前也許可以做到：不戴手套地擁抱一下，然后趕緊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