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遍遍巡視我的峰巒,溝壑
我的屋頂是一小片斜坡
整個黃海鼓蕩,泛起微瀾——
我一眼望穿的院落,無邊無沿鋪展。驕傲的農婦
端坐艾澗,泊在澗底,流水最平緩的部分
上蒼有無與倫比的決絕:一道深澗分開撕扯的
峰巒
一脈流水盤成長腳扣袢
釘住漂移的云朵
終將遠去——
夏天到了極致,艾澗放開襟懷
像一枚自由落體的果子,我順勢
下行,掛上萬仞陡壁
這么多年
我已豢養(yǎng)了足夠的跌宕之心
總是愿意低頭,青草襲來暗香
野花在側,一路開放
雨水洗過的石頭,有清矍之氣
秋風吹拂過的溪水,一下子就老了
一如既往的懵懂
仿佛時光鏡像里的母親
一直在這里,又像從沒來過
而我,從我的舊影子走出來
山川在,河流在,愛過的艾草長滿山坡
紫蘇在微風里蕩漾,葉片乍起細密的鋸齒
一閃而逝的鋒利,對萬物
有大悲憫,也持有小戒心——
偶爾乍起羽毛
再緩緩倒伏下去,小刺,微毒
按下不表,與世事暫且和解
有草,有木,方方正正的比劃壓住輪回里
蒸騰的野氣
在人間,適時下沉
像日落西山
收斂羽毛,藏起老虎洶涌的金黃
從五蓮縣城到石場鄉(xiāng)三十里,從鄉(xiāng)駐地
上小坡,拐大彎,山勢漸高,一路盤山道
至山莊二十五里
山莊曾經叫山莊鄉(xiāng),之后叫山莊片區(qū)
十三個村子,散落山里
山巒圍困,自成一統(tǒng)
安山寨,可占山為王
現(xiàn)云霧,又入了仙人洞府
梯田的鱗片長到山腰,偶爾也占據山頂
炊煙扶搖處,南山險峻
峰回水轉,山路上走動著被日月馴服的鄉(xiāng)親
總有一些深山未被開墾,藏下獸跡,鷹翅,仙人
赭色的山坡黛色的山峰之后,第三重山巒縹縹
緲緲
澗深,崖危,溪水清冽,高出云朵的石頭站立
皮狐狼飛越深壑大澤
一盞磷火消逝在夜色里
冬日漸深,萬物安詳
我看見茅草高過山巒,我的母親
蹬著老式縫紉機的腳踏
時日清寧,山脊線抖動著
沉穩(wěn)地送向壓布器
艾澗,經過李林芳的不斷書寫,已成為當下文學地理中的一員。距海不太遠的一處山巒,大概等同于詩人的故鄉(xiāng)。草木葳蕤,鄉(xiāng)民繁衍,永恒不變的風物,伴隨詩人從青年寫到中年,在自己豢養(yǎng)的“跌宕之心”中,來回激蕩,迸發(fā)出文字的魅力。
草木和人事構成了一種自在的生存法則,又是自我的另一種狀態(tài)。詩人孜孜不倦去書寫那片地域,也是在書寫自我,捕捉靈魂深處飄忽不定的精神向度。讀者在這些詩中認識了艾澗,離開了艾澗,建構了自己的艾澗。
持續(xù)不斷的書寫,構成了詩人成長的框架。帶著不同的人生體驗重回艾澗,草木便有了深層的文化意義。這個過程中,語言也由最初的奇崛走向平和,收斂羽毛,藏起老虎洶涌的金黃——羽毛依舊在,金黃的老虎歸隱山林,詩句落在安詳?shù)娜f物上。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