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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難人

        2020-11-05 02:44:48和劍猛
        壹讀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仁義孩子

        ◆和劍猛

        老人說:“每個村莊,都有一個承難人。他替村莊里的人承受苦難,其他人才能安居樂業(yè)。人們總以為他的苦難已經(jīng)沒辦法更苦了,其實,苦難并沒有盡頭。而他,必須還得自得其樂的活著?!?/p>

        “我要摸汽車的眼睛?!庇嘈帕x對身邊的一個伙伴說。這是余信義人生中最后一句話?!班亍币宦?。就像木瓢敲打在竹簸箕上,再放大十倍的聲響。在漫天橘黃色灰塵中,一輛銀灰色小客車停了下來。接著周圍的一個孩子大叫起來,聞聲趕來的村民圍攏到了客車前。對很多人來說,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與客車接觸,他們也第一次見識到了車子的威力。要去摸汽車眼睛的孩子,滿臉是鮮血,肥大的藍布褲子中隱約能見膝蓋上曲,似乎還在微微顫抖。一個村民往前探了探鼻息,再摸了摸脖子處,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余仁義逛完物資交流會后正順著山邊小路往回走。他停在一棵冒芽的核桃樹前,看著去年結(jié)的幾粒干核桃掛在深藍的天空,猜想里面的核桃瓣是否還能吃。當余仁義拿起一塊細長的石頭正準備往樹尖上的干核桃上打的時候,聽到有人向他叫喊:“余仁義,你家老五被汽車撞死了?!薄笆裁矗俊笔^從余仁義手中落了下來。“在哪里?怎么被汽車撞了?!庇嗳柿x聲音發(fā)抖,幾個詞語攪成一團?!按笃缕孪聛淼膹澴幽抢铮覀兛吹降臅r候已經(jīng)睡在路上了。”余仁義飛奔向那人所說的彎子方向,他捏緊拳頭向前跑,但是雙腳軟得總是跟不上身子。

        當余仁義跑到彎子,余信義已經(jīng)被放到了路邊,身上簡單蓋了點草簾。這是余仁義第一次見過親人死去,他的親人們在旁邊放聲大哭,聲音震天。此刻,余仁義四周環(huán)繞的聲響,旁邊人的說話仿佛就像在另一個世界,他彎下身子,輕輕拉開簾子,他的弟弟就像玩累睡著一樣,滿臉是血液混合的泥,洗得褪色泛白的長袖紅汗衫,被血浸入的地方變成了暗紅色。余仁義掀開簾子看一眼又合上,又掀開又合上。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一個人,就這么在眼前,不會動,也不會叫他大哥了。

        余仁義是家里孩子中的老大,余信義是老五,是最小的弟弟。那年余仁義13 歲,余信義6 歲,只是余信義再也長不大了,他花費自己的一生,去觸碰最想摸的汽車眼睛,然后停留在這個年紀。余仁義永遠記得那一天,3月8 號,趕會歸來,一個弟弟離開了這個世界。對于這段記憶,余仁義記不得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只記得那個被撞死的弟弟除了身上有血,就像睡著一樣,他掀開簾子覆上簾子,總是期待他真的只是睡著,然后醒過來。但是他沒再醒來。在那個生很平常,死也很平常的年代,簡單的賠償后,這個人就像沒有到來過。只有余仁義的母親開始變得不正常,時而精神恍惚,時而自說自話。

        村里人說,余仁義的父親是種馬,能力強,能不斷放出種子來。余仁義的母親是一塊豐產(chǎn)大水田,能生出來一串男孩子。少了一個孩子,種馬還是種馬,大水田已經(jīng)變壞了。

        一個早上,余仁義的母親梳洗得格外有精神,給家里人做了一頓早飯后,就消失不見了。后來,有的村民說,見過他母親往江邊的方向走去,有的人說他的母親往城市的方向走去,也有的人說喪子之痛的刺激,她已經(jīng)走入深山上吊死去,也有的人說她被一個男人接走。但這些,都無憑無據(jù)。

        在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消失后,某些時刻余仁義會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完整,永遠無法再完整。他曾向身邊的人講起那種不完整帶來的失落感。只是他從沒有跟人說過在母親消失前的一個晚上,他夢見母親追著,一條紅色的蛇,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樹木中,消失在他無助的呼喊中,消失在他夢里。往后日子,余仁義獨自去過江邊,也去過每個往外出去的路口,來減輕某一時刻不完整感帶來的絕望。而母親,就像夜晚的風,像落入滾滾江水里的雨滴,無跡可尋。

        村里人嘲笑父親也屬正常,余仁義母親消失一段時間后,他的父親就帶回來一個女人。那是個奇丑的女人,個矮,身材臃腫,布鞋后跟底總是由內(nèi)向外歪著。村里人說,這是余仁義父親的后老婆。他又開始在這個女人身上放種。奇怪的是,后來的五個孩子全是女孩兒。十個兄弟姐妹,去了一個還剩九個,別說村里人記不得排行和名字,就連余仁義有時候,也會突然忘記這些按順序排列叫的名字。

        余仁義是老大,他自然需要多干活。一大家子,不能沒人干活。除了干農(nóng)活,余仁義開始跟著村里泥水匠去打下手,端石頭,提砂灰,拌泥巴,什么都干。余仁義腦子算聰明,他自己悄悄摸索著砌墻。他從自己家的土墻開始實驗性地堆砌,幾個月后,房子有模有樣的出現(xiàn)在村里人面前。村里人看這房子砌得居然還不錯,感嘆余仁義在建筑上有天賦之時,開始有人請他砌點圍墻之類的小建筑。接著余仁義與幾個會點泥水手藝的鄉(xiāng)友,組織成小建筑隊到附近的村莊砌墻干泥水活。

        有一段時間,聽說余仁義去到外鄉(xiāng)做泥水活。也沒人記得他具體去了多長時間,反正時間很長。在他回來的那天,帶回來了一個陌生女人。頓時,余仁義和那個女人成了焦點,所有村民的眼睛對那個女人,打量了又打量。那個女人生得不丑,頭發(fā)微卷,皮膚小麥色,偏瘦,穿著一身似乎是少數(shù)民族的服裝,最顯眼的是那女人根本沒穿鞋。有熱心的村民禮貌性上前問好,那女人笑而不語?!澳皇钦襾韨€啞巴?”村民猜測著。后來有鄰居發(fā)現(xiàn),那女人并不是啞巴,說話聲音也并不難聽,只是說著語速奇快的語言,似乎是少數(shù)民族語言。沒人看好余仁義能跟這個女人長久過日子,因為語言是交流的工具,沒有交流的工具便無法相處。當然也有人調(diào)侃說:“語言交流不通倒不怕,床上交流得通就行啦?!贝迕竦牟豢春帽淮蚱?,不僅是因為那女人沒走,也不僅是余仁義跟他的父親兄弟姊妹宣布分家,還因為那女人腹部一天天開始隆起……

        余仁義得了一個兒子,高興之余,他對人說,一個女人,一個兒子,一家子,這種生活就滿足了。其實,他心里清楚,這兩個人的出現(xiàn)補充了他生命中的不完整,現(xiàn)在生活中開始接連出現(xiàn)未知的親人,他的心里也開始好受多了。

        那幾年,生活是真困難,加上干活建房子,養(yǎng)個孩子更加不容易。孩子兩歲半那年,一個冬天的早上,感冒全身發(fā)燒。余仁義女人“咿咿呀呀”叫喚著,催促余仁義帶著去上村土醫(yī)生王盛新那里看病。余仁義用一塊布裹上孩子,就帶著女人匆匆往上村方向跑。到了王盛新家里,王盛新正坐在正房前桌子邊上吃著白面饅頭,這可是稀奇的東西,余仁義二人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這么白的饅頭呢。王盛新顴骨比普通人高出來很多,眼睛大又圓,眉毛黑而長,眉毛的尾部已經(jīng)有些許往上挑起。加上穿著寬松淡色的衣服,頗有些仙風道骨感覺卻又帶點不太嚴肅的轉(zhuǎn)折。他似乎已經(jīng)習慣匆匆跑進來的病人,只是淡淡看了余仁義一家三口,閉上眼睛用鼻子吸茶杯中飄出的熱氣。

        “請王醫(yī)生,幫忙看看?!庇嗳柿x焦急地說。

        “怎么了?”王盛新繼續(xù)吸冒出來的熱氣。

        “娃娃燒得厲害,請你幫忙看看?!庇嗳柿x說著掀開裹著的粗布。孩子先是看到一個陌生人,哇哇大哭起來,當看到王盛新擺著的白面饅頭,哭得就越發(fā)厲害起來。余仁義女人看到孩子哭得厲害,拿出孩子唯一的玩具——一只木頭和竹片做成的染著顏色的小鳥。弓形竹片往里一合,鳥頭和尾巴便上下動起來。可孩子還是哭聲不減。女人龜裂的光腳在地上跺起來。轉(zhuǎn)而漲紅臉對著王盛新,嘰嘰哇哇的話語中夾雜著“一點”“給”。王盛新表示聽懂了說什么后,倒也不吝嗇,掰開半個饅頭遞給了余仁義女人。那饅頭確實好,掰開的時候肉眼能見里面的氣眼,掰開過程中竟還有著一種藕斷絲連的感覺。別說是孩子,就是大人看著都有想要一口吃掉它的沖動。女人接過饅頭,饅頭在她粗糙的黑手里顯得更加雪白。女人慌忙把饅頭放到了孩子嘴里??蘼曣┤欢?。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好的饅頭,把嘴張到極限,用極快的速度咬了幾口。站在邊上的余仁義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假如此刻他像孩子一樣搶過那塊饅頭,或許就不會有后面的悲劇發(fā)生,但是這并不成立,無論怎么假設(shè),他沒有可能性去搶要來給孩子的食物。半塊饅頭頓時消失不見,“格逗,格逗?!焙⒆娱_始止不住打嗝,與往常打嗝不一樣,孩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聲,小小的雙手不斷往胸口抓著,漸漸的雙臉漲紅如豬肝色。

        “快快,孩子噎著了,拍脊背,抖身子?!蓖跏⑿路畔虏璞?,站起身來催促道。

        還沉浸在白饅頭世界的余仁義急忙拍孩子脊背,女人也急得不斷抖動孩子。孩子的臉越來越紅,眼珠子往外鼓起來,粗重的喘氣聲漸漸在消失。余仁義女人放聲大哭起來,淚水下雨一樣落在孩子的臉上。一切都無濟于事。那塊饅頭像一條不小心飛進窄管道的飛鳥,進不去出不來,“撲啦啦”“撲啦啦”地響。

        “叫孩子的名字,叫孩子的名字。”王盛新提醒道。

        “余翔,余翔……”余仁義邊拍背,邊大喊。

        一切都無濟于事。最后,孩子像一個玩具娃娃,臉頰紅彤彤,一動不動。

        余仁義女人發(fā)出極其痛苦的聲音,那種聲音不是從嘴里,不是從胸口,也不是從腹部,而是從腳底抽上來,再從嘴里發(fā)出來,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就像一顆大石子在刮動玻璃發(fā)出來的聲響,只是這聲響少了一種寡淡無味,多了一份生命的悲涼。“噗啦,噗啦。”女人的聲音驚飛了王盛新院后竹林里的一大群鳥。余仁義也失去了理智,上前就推王盛新,聲音顫抖著責怪他給了那一塊饅頭。王盛新沒說話,從剛才的著急,漸漸轉(zhuǎn)為淡定。或許他見過太多的病人死去,或許他并不害怕眼前這對衣著破爛的夫妻,也或許他不覺得自己有罪過。不過他沉默不語,就這么看著余仁義的推搡。許久以后,余仁義漸漸恢復(fù)理智,放開了王盛新。連續(xù)問王盛新怎么辦啊,怎么辦啊?!叭艘呀?jīng)沒了,我也救不回來。饅頭是你們自己要的,我也是出于好心,喂也是你們喂的,還讓這樣的事發(fā)生在我家里,我也不好受。”王盛新緩緩開口說話?!霸趺崔k,怎么辦啊?!庇嗳柿x自言自語著。突如其來的離開,讓他手足無措。

        沒有哪個父母,可以承受這種崩潰。吃喝和生死同樣重要的年代,余仁義的孩子為了吃一塊白面饅頭,離開了這個奇妙的世界,可他到這個世界還不會說話啊。他哭聲表達了喜歡,還有得不到,于是他得到了讓他喪命的白面饅頭。而他的父母,此刻同樣只能用哭聲表達失去,可是他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來了。

        “我只有25 塊錢,這幾年存的,如果你們想得開,就拿著25 塊回去吧。要是想不開,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蓖跏⑿抡f。

        余仁義回到家后,閉門不出,他的家里沒再有大的聲音發(fā)出。其實安靜最可怕,讓人變得安靜的痛苦才是最致命。附近的人聽說這件事后,一度以為他二人會不會是想不開,走了極端。第三天,余仁義蓬頭垢面走了出來,找到了村里的老先生。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知道從前和未來。他家?guī)讉€兄弟姐妹的名字,也全部來自于這位先生。先生說過,人生在世,忠與義最大,忠于自然法則生存,義于人際交往生活,便一路順暢。在余仁義父親來要名字時,選忠還是擇義。余仁義父親要了義,先生說取義忠不能舍。無忠便亂,亂則難出。便取三綱五常和義搭配,就成了余仁義兄弟姊妹的名字。即便是如此好的名字卻沒有給余仁義帶來如意順暢的生活,他仍對先生所說的篤信不疑。先生還說過,原本生活更糟,糟得透頂,因為有一點點指示,才變得好了一些。這已經(jīng)是原本糟糕的路線中,優(yōu)化過的狀態(tài)。

        “孩子走于氣,現(xiàn)已乘鳥而去。這個孩子還不能遠去,否則以后你都不會再有孩子。”先生說。

        “啊?!庇嗳柿x聽不懂。

        “不能埋太遠,埋在離家兩百米之內(nèi)?!毕壬f。

        “可是,我太痛苦了,孩子他媽也很痛苦,我們以后……”

        “停住你的想法。不能因為水燙過你,你就不喝水。也不能你為生命傷心過,你就不愿意看到新生命。生命很長,太淡太咸,難以到頭。”

        按照先生的指示,這個孩子葬在余仁義家不遠處。村里有人認為,余仁義這人瘋了。還有人認為余仁義真是一個苦難的人。這是一個可怕的征兆,有人認為他瘋了,說明他已經(jīng)不被人們接納在同一群體中;有人認為他是一個苦難的人,說明他身上的苦難已經(jīng)在超出正常人生所要承受的苦難,已足以讓其他人同情他可憐他,甚至看不起他。這是一個可怕的開始,因為與自己的親人生死離別太多,他變得與眾不同。

        沒人知道余仁義怎么安慰自己,也沒人知道余仁義作為一個男人是怎么安慰那個女人。沒人能知道,他們即使言語不通,但是他們的痛苦是相通的。有人說,一所房子如果沒人住,就會丟失靈魂,爛得快倒塌得也快。余仁義和他的女人便是如此。有了孩子后,他們就是一所房子,孩子是入住的人。孩子死去后,他們兩人瞬間蒼老許多,就像一所風雨中的老房子。

        ……

        或許時間真的是良藥,幾年后,女人的腹部又開始隆起。老房子又住進了人,漸漸有了生氣。余仁義和女人也開始有了變化。不過村民并不太在意兩人精神的變化,有人說余仁義果真遺傳了他爹老余的播種能力,再加把油,就會趕上余老頭的。

        確實,在第二個孩子出生后,兩口子精神確實有了好轉(zhuǎn),余仁義開始做起老本行泥水活。人們說,這次余仁義的手藝比之前更好了。在一次干完活回家,余仁義發(fā)現(xiàn)了異常。這孩子并不像一般孩子一樣機靈。他把情況告訴了女人,女人似乎在他之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但是女人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余仁義明白她的意思,意思是不能再去看醫(yī)生了。

        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掩藏,唯獨傻和死無法掩藏。病可以藏,疼可以藏,悲傷可以藏,高興可以藏。只有蠢傻和死亡無法掩藏。

        余仁義生了一個傻兒子,所有人都知道。

        又有人感嘆:“余仁義真是一個苦難的人啊?!?/p>

        孩子五年級那年,余仁義養(yǎng)了一頭黃牛。他堅信孩子還能到村外的學(xué)校讀書,于是養(yǎng)頭牛作準備。余仁義要證明一件事,他不比村里其他人差,他的兒子同樣不差。

        有人感嘆:“余仁義真的是瘋了。一個瞎子都能知道他兒子智力低下?!?/p>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余仁義不放心牛圈里的牛,三更起身披著麻袋遮著雨去看牛。到了牛圈,余仁義傻眼了。自己辛辛苦苦養(yǎng)的牛竟然不見了。牛鼻穿著圈,牛圈門上有著栓,余仁義斷定牛被偷了。于是慌忙跑到牛圈摸摸帶有糞便的干草。沒有溫度,顯然牛已經(jīng)丟了有一段時間了。在那個雨夜,余仁義像一只小小的螢火蟲,漫山遍野跑。雨太大,牛腳印根本無跡可尋。那一夜,余仁義濕透全身,就像找自己的孩子一樣找著那頭牛。那可是全家口糧出產(chǎn)的耕牛啊,也是孩子將來去外面讀書的保障啊。余仁義女人聞聲起來光著腳在雨里邊叫邊跳,這種失落和悲傷,沒有言語。余仁義這個時候突然感覺到這雨水如此可恨,從前田地干旱盼雨。此刻的雨,讓他絕望。余仁義根據(jù)平時對村里地形的了解,跑遍了偷牛人可能藏牛的地方。雨天的夜,比往常的夜更黑,那頭牛如同被人推進了深淵。有可能余仁義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也有可能永遠也不能觸摸到。這種希望和絕望,耗盡了他的體力。

        村里人說,那一晚以后,可以確定余仁義已經(jīng)瘋了。

        他不斷猜測偷牛的人。經(jīng)過層層篩選,余仁義認為偷他牛的,極有可能是他的兄弟姊妹。這個想法的確定,也讓余仁義失去了所有兄弟姊妹。因為在確定目標后,余仁義開始每天徒步走到10 公里外的鄉(xiāng)里派出所告狀。派出所工作人員來到村里走訪調(diào)查。無奈偷牛人選擇了大雨滂沱的夜晚,再難找到一絲線索。在余仁義肯定且執(zhí)著的告狀下,余仁義的兄弟姊妹幾個都被問了個遍。余仁義跟他們的關(guān)系,也不斷在惡化。他們無法想象,曾經(jīng)任勞任怨,操持著這個家的大哥。在幾次變故后,與他們反目成仇。但是作為余仁義的親人,他們雖惱于無端之罪,也可憐這個苦難的親人。

        究竟是誰偷了牛,一直查不出來。生活還得繼續(xù),余仁義又開始做起泥水活,并堅持只要有時間就去派出所報案。把他的親人,一遍又一遍循環(huán)地告。

        幾個月后,江岸邊一個渡口船夫口中傳出,有一個晚上他的船渡了一個人,奇怪的是那個人牽著一頭牛。傳到余仁義村里,再傳到了他耳里。于是,他改變了被告對象再次告到了派出所。后來根據(jù)船夫描述的牽牛人形象,很輕易就讓他想到了孩子的舅舅。經(jīng)派出所人員的調(diào)查走訪搜集證據(jù)后,確認余仁義孩子舅舅就是偷牛的人。原來之前余仁義孩子舅舅到過他家,當看到牛圈里的大黃牛,心生歹念,并按計劃在一個雷雨的晚上從幾十公里外的地方偷偷潛入到余仁義房屋周圍,趁著半夜雨大無人外走就把牛偷了。為了掩人耳目,連夜渡江賣到了對岸。本以為做得毫無破綻,沒想到竟然在船夫這里出了疏漏。后來,余仁義孩子的舅舅因為偷牛,賠了錢,還被抓進去蹲了一段時間。錢能換物,卻沒辦法彌補感情。余仁義和他兄弟姊妹破裂的關(guān)系,可能再難以修復(fù),這也注定了他走在交際越來越狹窄的路上。有人議論說,親人都合不來的人,外面人就更是不可能合得來了。

        余仁義孩子六年級畢業(yè)假期,總是嚷著要跟余仁義到干泥水活的地方玩。想到能干活,又能看到孩子,余仁義答應(yīng)了。之后,村里人開始看到這樣一幕,余仁義吹著哨子砌墻,孩子在邊上玩泥巴。他把泥捏成人,動物,房屋,植物的形狀??吹降娜烁袊@,這孩子就連說話都不連貫,可能受余仁義遺傳和影響,在捏泥土的形狀上倒是頗有天賦。那段時間,余仁義邊看孩子,邊看那些泥塑,再砌著墻。孩子認真的模樣,在慢慢融化他的悲傷。他想干更多的活,讓孩子去讀書。如果可以學(xué)泥塑,要讓他學(xué)泥塑。孩子好好的成長,做他喜歡做的事。這是余仁義最幸福的時光,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是值得了。

        愛米麗小姐只是瞪著他,頭向后仰了仰,以便雙眼好正視他的雙眼,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開了,走進去拿砒霜包好。黑人送貨員把那包藥送出來給她;藥劑師卻沒有再露面。她回家打開藥包,盒子上骷髏骨標記下注明:“毒鼠用藥”。

        一個早上,因為要早早去干活,余仁義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孩子,于是悄悄去了二十公里外的干活地方。孩子醒來,見不到余仁義,急得到處找。女人也不知道余仁義去到什么地方干活,但是看著哭鬧的孩子,又于心不忍。本想著孩子哭哭鬧鬧一會就忘了,沒想到硬是哭得無休無止。余仁義女人沒辦法,只得光著腳拉著孩子站在離門口不遠的路邊。恰好遇到余仁義的四弟余智義,余智義準備去十公里外的鄉(xiāng)上做客。余仁義女人如同找到救星,拉著余智義比她矮一個頭的自行車,“娃娃……他爹……帶給?!边B比帶說,終于吐出幾個能讓余智義聽懂的字。余智義在幾兄弟中,是最老實本分的一個。雖介意于余仁義的冤枉所帶來的麻煩,但是他對余仁義女人和孩子并無仇恨,甚至有時候還心疼那個侄兒子。余智義雖不知道余仁義究竟去了哪里,不過出于親情的心疼,他讓余仁義兒子坐上自行車后架,順路帶他去找他父親。

        當村里人看到余智義帶著余仁義兒子往鄉(xiāng)里的方向去,都在猜測兩家人是否已經(jīng)和解了,只是他們不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將會永遠無法愈合。

        余智義帶著孩子去做客,打聽余仁義是否在當?shù)馗苫睿浇硕急硎緵]有看到過余仁義在當?shù)馗苫?。找人的方向?yīng)該是走反了。余智義看著孩子的失落,心里也覺得有些不舒服。在經(jīng)過鄉(xiāng)村集市時,余智義告訴孩子,給他買玩具帶回家玩。孩子沒有半點高興,沮喪地搖搖頭,表明還是要找他父親。余智義不泄氣,仍動員著一起去集市買玩具回家玩。孩子依舊搖頭。為了緩解孩子的失落,余智義不斷告訴孩子,他去買玩具,不要動,就在自行車旁邊等著他。孩子點了點頭,余智義邊回頭,邊進了集市的玩具店。想到還沒給過侄兒子什么東西,余智義狠下心買了五塊錢的玩具,一條金色的鯉魚,魚背下面還安著兩對輪子。當余智義拿著玩具到自行車旁,卻發(fā)現(xiàn)不見了余仁義孩子的蹤影。余智義頓時緊張起來,這孩子要是丟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自己的大哥余仁義豈不是要吃了自己。

        轉(zhuǎn)了整條集市,余智義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孩子的身影。幸好還看到同村來趕集的人,他們告訴余智義,看到那孩子站在路口,說是要去找他爹,順著路往家的方向走了。余智義慌忙蹬著自行車,順著路騎去。害怕追不上,余智義不敢分心,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騎。一直到村里,都看不到孩子的身影。余智義更加慌了,忙跑到余仁義家看。余仁義女人可能是去了地里,家中空無一人,更別提孩子了?!盎蛟S,孩子貪玩,在什么地方逗留了吧?!庇嘀橇x猜想著,又從山邊往鄉(xiāng)集市走了一遍,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余智義知道孩子是他大哥的精神支柱,如果孩子真丟了,怪罪于他,那有可能家里會被他鬧翻天。余智義又順著江邊往回走,到村里時已近黃昏。余智義不敢進到余仁義家,在旁邊偷偷看了一眼,只見余仁義光腳的女人在提著黑色桶喂牲口,依然不見孩子的身影。女人還在絲毫不知道孩子已經(jīng)丟失,邊喂食邊認真地用掌心摩挲著牲口的身子。當余智義偷偷看到這個畫面,愧疚感愈發(fā)加重,如果知道孩子丟失,這個畫面一定摧毀殆盡。孩子是寄給了他,他心疼孩子,去給孩子買玩具,買回來孩子丟了,自己從路上,山邊,江邊找了幾趟。呵呵,說出來,自己都有些不信。

        “老四,我兒子呢?”余仁義回來時候已是天黑。知道余智義帶著孩子找自己而沒回來,他踏進幾乎沒進去過的余智義家。余智義最怕的事還是來了,他回家后連自己女人上都不敢講。

        “我去鄉(xiāng)里做客,他媽讓我?guī)е尥拚夷?,我?guī)е谧隹偷牡胤匠粤孙?,要回來路上他因為找不到你很不高興的樣子,我就去買玩具給他玩,等買了玩具出來,他就不見了。”余智義指了指裝在木凳子上斜倒著的金色鯉魚玩具?!按謇锶苏f看到他往村里方向走,我從大路上回來沒瞧著。想著他可能在路邊玩,我又順山到鄉(xiāng)上,順江又找了回來,在你前面一點剛到家?!庇嘀橇x把這些詞語串了好幾遍,如實地敘述道。

        “你給是沒有找到?!庇嗳柿x急忙問。

        “沒,沒有,到處都找了?!庇嘀橇x小聲說。

        “老四,我就這個兒子。你把他搞丟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別怪我翻臉到底?!闭f完余仁義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余仁義和他女人點著火把在那條路上來回尋找著。村里人看兩口子可憐,也拿著火把幫忙余仁義找人。余仁義自從丟牛以后,已跟自家兄弟姊妹翻臉。平時做做泥水活跟村里人倒也無冤無仇,村里人也出于人道,幫著余仁義找孩子。

        村里人說,到山上玩不怕,就怕到江邊玩。如果到山上玩,危險性不高。假若是到江邊玩,只能順著江到下游去找。就看明天回不回來,有沒有人見到過,如果沒回來也沒見到,就鐵定是到江里了。

        夜深了,村里人陸續(xù)回家去睡。余仁義和他女人還在沿路來回尋找著。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找了多少遍,也沒有人明白他們此刻的悲傷。而在余智義家,似乎也有著矛盾?!澳氵@個憨雜種,你自己好好的去做客就行,干嘛偏偏帶上他。你給是吃著屎了,找這樣的事情。我來到你家給有一天好日子,天天都是要去你那些親戚后面幫忙打理那些破事。真是瞎了眼,找了你這么一根木頭……”在夜里,余智義女人的聲音從他家里發(fā)出來,格外響亮。聲音先大又小,小后再大斷續(xù)起伏。如同在黑夜里放了一朵煙花,先是極亮,變暗再消失,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斷續(xù)綻放又消失。

        那一夜余仁義二人應(yīng)該沒有睡覺,因為在早上村里人起來依舊看到兩人滿身疲憊還在來回找人。村里一部分人在吃過早飯后,也加入到找人的行動中來。余仁義的孩子,仍舊沒有出現(xiàn)。很多人越來越堅信,這孩子是到江里去了。畢竟是孩子,玩性肯定有,加上智商低身體行動又不平衡,只要到江邊走,完全是有可能落在江水中被卷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余仁義和他的女人快找瘋了。毫無頭緒的余仁義找到了村里的先生。老先生告訴他,“孩子已經(jīng)全身被水包圍,第七天,他會上來找自己的親人。此子生時月最明,你家院中水槽裝天下,水是一道門,開對是騰達,開錯是幻影。水是源,水是結(jié),水是始啊。剛落到江水里時候,他是帶著笑容的。他已抱魚而去。你們要是有緣未盡一毫,還會再見到?!庇嗳柿x聽懂個大概,壓住激動的心情問:“娃娃會在什么地方?”“他還在走,沿江找下去。”余仁義仔細思考先生說的話,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口水和著灰塵沾了半邊臉。他仔細思考剛才先生說的話,頓時明白孩子此刻已在江水中。“緣分到哪里就只能到哪里,你我皆無法。”先生說完這句話,任余仁義怎么哭喊也不再開口說話。

        這可是余仁義和他女人唯一的盼頭啊,無論孩子是聰明還是笨拙,在他們心里只要有孩子在,他們的生活就有盼頭,他們對明天就有所期待。災(zāi)難一次又一次在余仁義身上碾過,他倔強的再生長,再找新的希望,希望一個個都又破滅。

        余仁義來到路邊,看著女人粗糙的光腳上已有著被劃開的口子。女人還在認真找著,認真喊著。余仁義心里,悲傷彌漫,身體都快要抽搐痙攣。他不知道該怎么跟這個女人講,他們共同的孩子已經(jīng)被眼前的江水所吞噬。但不告訴不行,遲早都是要讓她知道。余仁義上前叫住她,把孩子已經(jīng)溺水而亡的可能告訴給女人。女人頓時癱坐在地,又發(fā)出來撕心裂肺的哭聲,聲音尖銳而有些顫抖?!安粶?,不準……”女人斷斷續(xù)續(xù)自語道。在聽到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死去的猜測后,這個在別人看來一竅不通的女人,質(zhì)疑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說法。她并不是去挑戰(zhàn)老先生的威望,也不是質(zhì)疑那些生活在人間能道破天機的人所擁有的能力。她只是無法接受她的又一個孩子死去,她寧愿那些道破的天機會有誤,會有錯。

        第七天,余仁義兩口心情復(fù)雜沉重。“找或者不找?!闭业脑?,按照先生的說法,會找到落江而亡的孩子。不找的話,有可能永遠找不到。但是也有一種可能,他好好的活著。如果他能好好活著,余仁義可以用不相見來替換。但是這些都只是假設(shè),要是過于執(zhí)著于假設(shè),就是欺騙自己?!氨M了力,再找不到也是無法了,無法了無法。”余仁義想。

        沿路的江邊上段已經(jīng)找了好幾天,參與幫忙找人的村民一天天減少,第七天來幫忙的倒是比第六天多了一些。如村里老先生所言,有傳說失蹤遇難的人,一般第七天能找到,要是過了七天還找不到就再難找到了。這是多數(shù)生活在江邊的人都知道的說法。江邊找人有講究,知道哪里落水,最親的親人要站在哪里喊。如果不知道哪里落水,就站在離家最近的江水邊喊,否則落水的“人”不愿出來,但一般最親的人不會最先找到落水失蹤的人;找人要守灣子守漩渦塘;找的時候要呼喊失蹤人的名字;找到失蹤人尸體還在水流中漂動,不能用手指;見到尸體飄浮在水面不能說尸體,要說“人”,當然如果不是要撈人,無所謂叫什么;撈到尸體,要么當場火燒帶回故土,要么就地埋葬。

        “看,最大漩渦那里有什么,好像是人。”在一個離村十多公里的灣子,一個村民大叫著。附近的人往大漩渦看去,果真一具腫脹的尸體隨著水流旋轉(zhuǎn)。

        “面向下漂浮,是個男的。”一個村民喊道。在江邊,有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辨別江水中浮尸性別的方法。男人屬陽,死去向陰,尸體在水流中定是面向下;女人屬陰,死去向陽,尸體在水流中定是面向上。

        “余龍,余龍……”幾個人大叫,幾個人去找長桿子。半天后,江中飄浮的尸體被桿子一點點刮到岸邊。眾人一看尸體,尸體腫脹得厲害,已是面目全非,有些部位已經(jīng)腐爛呈黑色,全身就剩一條褪色灌滿泥渣褲子,腰腹部的皮肉已經(jīng)綻開,根本無法辨識出是不是余仁義的孩子。

        “快,快通知余老大?!币粋€村民說。

        當余仁義聽到已經(jīng)在江邊撈到一個“人”時,矛盾的心突然間感覺被撕裂。如果確認撈到的“人”就是自己孩子,他將再無法欺騙自己。

        余仁義和哭哭啼啼的女人一前一后來到撈到的尸體旁,女人趴下身子看了看尸體左手,掰開腫脹的皮肉,有一根細細的紅繩。她再摸索塞滿泥沙的褲子口袋,居然從里面摸出一只小小的像吊墜一樣的,金色的魚。余仁義女人徹底趴在地上,捶著江邊的卵石,撕心裂肺地哭起來。余仁義上前輕輕撫摸尸體的臉部位,尸體已經(jīng)腫脹如氣球,余仁義觸碰上去似乎都會有弄破突然泄氣的感覺。從兩人的表現(xiàn)來看,躺在地上的尸體是余仁義兒子無疑。

        在生死面前,人們都有著敬畏之心。這種沉默的氣氛下,其他人都默不作聲。按照習俗,村民自發(fā)的從周邊找來柴禾。如果余仁義不愿把尸體就地埋在江邊,就可以用這些柴禾把尸體燒掉。但此時的余仁義似乎失去了理智,像一頭紅了眼睛的豹子,叫嚷著:“我不燒,燒了我兒子就沒有了。我有點手藝,生活好點,有些人就不想讓我過好日子。就偷我的牛,殺我的兒子。我要去報案,我要讓他們償命……”孩子的離世,打碎了余仁義所有顧忌,他把想說的話全部在嘶吼中吐了出來。村里人倒也不跟他多計較陸續(xù)離開去,最后只剩余仁義兩口子,和一具浮腫的尸體。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再相見的緣分。再見時已面目全非,再見時已陰陽相隔。為何命運要如此捉弄人,余仁義自認為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用雙手勞動來換一口吃的,卻三番五次被捉弄。余仁義躺在地上,他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身邊女人哭聲不斷,她拉著的孩子手已經(jīng)綻開似有要脫落的感覺?!白屗薨?,除了哭已經(jīng)沒有辦法找其他方式表達這份痛苦了?!庇嗳柿x呆呆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余仁義猛翻過身,跪地上徒手在沙灘瘋狂地挖起來。挖了半天,余仁義的指甲開始出血。女人一邊哭,一邊過來和余仁義一起挖起沙土來,和余仁義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眼對視。坑越挖越大,兩人的雙手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

        沒有人知道那天余仁義和他女人是什么時候回家的,也沒有人知道那孩子尸體怎么處理了,究竟是已經(jīng)火燒了?還是被埋了?還是又送回江里?這些都沒人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余仁義究竟有沒有報案,派出所人員是否到了現(xiàn)場去看,是否查出來一個結(jié)果。不過在村民心里,他們猜想根本不會有人會去謀害他那傻兒子。像他那樣的傻兒子,只要獨自靠近江邊,幾乎沒有生還機率的。

        目睹余仁義身上發(fā)生一件又一件災(zāi)難性事件,村里老人說:“余仁義肯定是村里的承難人,只要他活著,就會有無盡的苦難?!边@種人不會受人感激,但是人們卻希望他活著。他承受別人所不能承受的苦難,替身邊的人分解了苦難。人們也相信,這被稱作“承難人”的人,會繼續(xù)找到自我安慰的方式繼續(xù)在生活中前行,再繼續(xù)承受不可預(yù)知的苦難。他們不會像武俠電影中的生死決斗一樣,被對方一招斃命。他們被苦難一浪接一浪的沖擊,但他們?nèi)匀荒茉诶祟^呼吸,堅定地活著?!耙粋€村莊,一定會有下一個承難人?!崩先藗冋f。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天道規(guī)律。這個人必然會存在,只是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將會是誰。從人性自私的角度講,即使對生命苦難的莊重充滿自虐,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人們希望他活著。經(jīng)歷無數(shù)苦難后,依舊活著接受下一個苦難。

        人們看到余仁義出現(xiàn)是在找到孩子尸體后的第三天,他背著一把小砍刀,女人扛著一把鐵鍬,在山坡上余家祖墳邊砍樹挖坑??油诹诉€不到一半,聞風而來的余家十多個人已經(jīng)把余仁義包圍,阻止他再挖坑。余仁義在祖墳挖坑?他家族的人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得到,他是想把剛死去的孩子埋到那里。余家家族人發(fā)現(xiàn)他在挖坑后,幾家人相互通知馬上集結(jié)在一起,來阻止余仁義。按照當?shù)氐娘L俗,未婚而亡的人并不能進祖墳。如果是在外面非正常死亡的,就不能抬進家門,更不能進祖墳。這些將會帶來災(zāi)難,影響未來的子孫后代。從這兩點看,余仁義的兒子是萬萬不能埋進祖墳的。

        眾人奪了余仁義手中的砍刀,年長者指使幾個年輕人死死拉住他的雙手,表明了堅決不允許他在這里再動土的態(tài)度?!澳慵依蟽蓚€想埋的話,可以埋在這里。小的那個你絕對不可能埋在這里?!币粋€家族中人大喊道。起先余仁義掙扎著,掙得雙眼通紅。他的孩子都沒有了,他要那些所謂的福佑子孫后代做什么?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這些。他只想最后為孩子做點事,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著,不用怕水淹,不用怕火燒。要是埋在祖墳,將來他跟孩子他媽死了,也埋了進來,全家人又能團聚了??墒羌易謇锏娜瞬辉试S他這樣做。一棵家族大樹,絕不允許余仁義這條叉根來影響全家族這條主根。

        “我余仁義從今天起,跟你們斷絕全部關(guān)系。從今天開始不會有半點往來,我死了也不會埋進這里?!庇嗳柿x叫嚷道。他不再掙扎,松下身子,幾個年輕人也放開了手。余仁義拉了拉他女人,往幾座墳走去,磕了幾個頭,拿起砍刀和鐵鍬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第二天,余仁義和他女人繼續(xù)拿著砍刀和鐵鍬往山坡上走,這次他沒有去祖墳。而是找了一塊荒坡,又開始挖坑。村里人知道,余仁義已決意徹底脫離家族,標志便是自己新開墳地。有好事村民跑到撈余仁義孩子尸體的地方去看過,發(fā)現(xiàn)尸體已經(jīng)被他們埋在江邊了。他們猜不透余仁義為什么還要去找墳地挖坑。難道他想自殺?還是把他孩子挖出來又埋?不大可能吧。

        在挖好坑后的第二天,余仁義和女人大清早推著板車往撈到他們孩子尸體的地方去了。兩人依舊沒有一句話,也從來沒有人聽到過他們之間完整的言語交流。有人說,他們就像兩頭牲口,吃飯睡覺干活生娃娃,根本就不用太多的交流。也有人說,他們有著與生俱來的默契,他們生活中配合得順暢無比。

        到了撈到孩子的地方,余仁義先是拍了拍隆起的沙堆,動作輕而緩,就像叫醒一個睡著了的孩子一般。女人又開始撕心裂肺的哭,哭聲淹沒了兩人扒開沙土和石頭的聲音。兩人同樣用手開始挖,之前結(jié)痂的傷口立刻被弄破,鮮血染得到處都是。兩人極其小心翼翼,就像在雕刻一件藝術(shù)品。對于兩人來說,孩子在出生前,他們在身體里雕刻了孩子的模樣。而現(xiàn)在,孩子走在他們的前面,他們用泥沙和石頭又一次雕刻著孩子的模樣。兩次都是把孩子解救到人世間,只是一次是活的,一次是死的。

        由于泥沙和石頭的堆壓,原本發(fā)漲的孩子身體已經(jīng)被壓破,還有泥沙進到皮肉里面。如果說剛撈到那天是打滿氣的皮球,此刻他們挖出來的應(yīng)該就是泄氣了的皮球。在水里浸泡過的尸體,就像在水里泡時間久了的死魚,肉里失去了膠體,變得粉化,且奇臭無比。當手去觸碰,手指就會陷進去,就像稀泥一樣還會冒出水來。余仁義明白,他們的孩子正一點點在眼前消失,碰一次就消失一點兒。但是這里不應(yīng)該是孩子停留的地方,他自己獨自睡在江邊,肯定是會孤獨的。

        看到余仁義拉著板車回來的村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場面,余仁義在前邊拉著板車,他女人在板車邊上一面哭一面推車,方圓幾十米內(nèi)臭氣彌漫。膽大一些的村民往板車里面看,看到里面是一具頭部高度腐爛的尸體,其他部位已經(jīng)穿上了色彩鮮艷的衣物,一個變形了的尸體胡亂穿著一身極不合身的衣物。不過可以很清楚看得到,尸體腐爛流出的液體已經(jīng)浸濕衣物,就連板車上都有著油質(zhì)的液體。到了山腳下,余仁義背著尸體往上爬,他女人一面哭一面扶在后面……

        那個晚上,余仁義家哭聲不斷,余仁義女人撕心裂肺地哭著,也能聽到余仁義的嚎叫。村里有人說,這是喪子之痛后的痛哭;也有人說,這是白天見到高度腐爛的孩子尸體,崩潰了的聲音;后來還有人說:“因為兩個孩子都死去,那天看到自己腐爛的孩子,余老大崩潰了,剪掉了自己的命根子。”一切都是村民的猜測,沒人能感同身受各自的痛苦,也沒有人知道那些痛苦所會帶來的舉動。

        有些人開始擔憂,不堪痛苦的余仁義會不會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這樣一來,“承難人”的位置就會騰出來,某一個人,某一個家庭將會接棒“承難人”。這是村里自古不變的規(guī)矩啊。甚至有心急的人都想跑到余仁義家去看,他究竟還有沒有活著。不過這樣的做法顯得或許對別人的不尊重,也是對生命的不尊重,只得掩藏想法,祈禱余仁義活著。戰(zhàn)勝困難,走出痛苦和陰霾,好好活著!

        一段時間后,余仁義終于又出現(xiàn)在村里,這次他居然還開著一輛嶄新的汽油三輪車。一部分村里人于是松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村里還少有人買三輪車,也算是稀奇。起初人們并不知道余仁義買三輪車作何用,后來人們徹底明白他的三輪車完完全全就是他去告狀的交通工具。他先從余老四余智義開始告,告余智義不看好他兒子,再告孩子舅舅看不慣他過好生活,偷他的牛,因為被他告發(fā),懷恨在心就把娃娃推到江里去。派出所人員去調(diào)查了多次,根本沒有找到證據(jù)能證明是有人將孩子推入水中。但這些都無法同余仁義解釋,他根本聽不進去。經(jīng)過日復(fù)一日的告狀,派出所人員幾乎都已經(jīng)認識余仁義,也幾乎都能背出余仁義的告狀詞:“家豹子,家里出了家豹子啊,我家兒子是被家豹子吃了的。他看不慣我生活過得好,悄悄偷了我的牛。被我告到派出所,賠了錢還進去過,懷恨在心,那天看到我兒子一個人回來,就把他推到了江里?!毕嗤母鏍钤~,一天一次,風雨無阻。

        “老天爺是一只貓,余老大是那只被貓逮到的老鼠。老天爺不想馬上吃了他,在爪子底下逗他玩玩,玩到他精疲力盡為止。如果把他玩死了,那肯定會抓下一個”。因此村民對余仁義的態(tài)度也頗為復(fù)雜?!袄咸焓且恢幌寡鄣哪腹?,只會咬好人?!睂τ嗳柿x來講,他認為是老天瞎了眼,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自己。

        自從孩子去世后,余仁義再也沒有去幫人砌過墻,或許他覺得就是因為他出去砌墻,孩子才會在去找他的路上落江而亡。或許是因為他想起曾經(jīng)砌墻時,孩子陪伴在他的身邊的場景,于是悲傷得不能自已。又或許他覺得沒有盼頭,沒有念想,就不愿再去干那重活了。總之他不再砌墻。除此之外,人們發(fā)現(xiàn)在孩子去世后,余仁義仿佛就像變了一個人,除了變得蒼老像個小老頭外,還變得有點賴皮的意思。不再砌墻后的他,除了干點簡單農(nóng)活,每天告狀以外,他還到鄉(xiāng)里去要錢。鄉(xiāng)里根據(jù)他的實際情況,給了相對應(yīng)的生活救助和保障補貼。而余仁義在購買了那臺三輪車后,似乎是對購物上了癮。他所有的錢,他都花在買東西上。從最開始的買盆子,買水桶,再到后來的買電熱毯,買電飯煲,電鉆等等。

        在村里,余仁義逢人就說:“家豹子,家豹子吃了我的兒子,我才落難成這樣?!钡灿腥擞兴貞?yīng)多問兩句,他便拉住那人從孩子有泥塑天賦講到親戚偷牛被告報復(fù),將他推入江中。不僅如此,自從有了三輪車后,余仁義每天都戴上了紅頭盔,無論干活還是到鄉(xiāng)上的集市,那個頭盔就像生長在他頭上一般,再沒有見他脫下來過。有人說,余仁義遇到的苦難太多,經(jīng)高人指點戴上了頭盔來避難。有人說,按照村里老先生的說法。余仁義只在于義,生生把孩子尸體挖出來,又埋進山,破壞了規(guī)矩,也破壞了規(guī)律,違背了人的道,所以他開始變得精神不正常。也有人說余仁義是為他的種馬父親贖罪,才會沒有一個子女。更有人說,余仁義的行為,還會給村里帶來災(zāi)難。

        余仁義似乎對別人的說法毫不在意,從之前普通人余老大,到有手藝的泥水匠,再到精神不正常的余老大。生命中所遇到的苦難,讓他一點點變化。他在村里的地位也在一點一點變化,從一個普通人,到有手藝的人,再到可憐人,現(xiàn)在成了一個瘋?cè)?。旁邊的人已?jīng)在看不起他,甚至小孩也都可調(diào)侃他,他不再受到一個普通村民該有的尊重。這一切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苦難。沒有別的,經(jīng)歷了苦難的人一般有兩種,一種磨煉出別人的掌聲,一種是磨出別人的唾棄。余仁義成了后者,苦難不是他的資本是別人唾棄他的理由,成為應(yīng)該被邊緣化的原因。而余仁義依舊像一只小蟲,尋找盼頭,簡單重復(fù),自顧自地生活著?;钪蛪蛄?。對余仁義來說不過如此,對村民來說便是所愿。他們甚至比余仁義更希望,余仁義能活著。活得好或者不好都是次要,只要能活著。

        多年后,余仁義和他的女人漸漸老去,他們的身體就像一顆漸漸脫水的梅子,慢慢皺下去。盡管余仁義還能光著膀子輕易扭住一臺“氣死?!?,但老態(tài)已無法掩藏。女人的腹部再沒有隆起過,她沒有長胖過,也沒有再生過孩子。年紀增大,兩人勞動力下降,出產(chǎn)也少起來。這也成為村里人的笑柄,若是有莊稼收成不好的年成,有人隨口就會說:“唉,越來越不會種地咯,都種得就像余老大家的那塊地一樣咯?!焙迷诤髞恚咴絹碓胶?,余仁義和女人隨著年齡增大拿到的補貼也夠吃夠用了。也總有好事者說:“鄉(xiāng)政府給余老大家兩個的錢,比我們辛苦賺來的都多?,F(xiàn)在究竟還是這些人過得舒服啊?!泵棵柯牭竭@樣的話,余仁義也不客氣,反過來問他們:“你們愿意換嗎?我們的生活互相調(diào)換,現(xiàn)在輪到你們拿錢?!钡菑膩頉]有人說,愿意換。這讓余仁義感到困惑。

        后來,余仁義家里也裝上了電視,當然也是幫扶政策給的。這幾年來余仁義一直都在買電器,唯獨還沒有買上電視。從此看電視,成為余仁義和女人生活休閑的一部分。

        “一頭有毛一頭光;生來就愛講衛(wèi)生;天天嘴里走幾趟?!敝形珉娨晱V告中的女主持人出了謎面。只要猜中,就能獲得千元大禮包。嘟嘟聲響后,女主持人接入電話……一個午間廣告,卻把余仁義激動得坐不住?!把浪ⅲ浪ⅰ!彼呀?jīng)在電視前急得叫了好幾次。他和女人這輩子都沒有刷過幾次牙,都知道這個答案,為何其他人答不出來?余仁義認為,此刻他缺一個手機。

        幾個月后,余仁義真買來了一個手機。組織好詞語,幾次自我鼓勵后,開始撥通電視廣告中的電話號碼。從此以后,余仁義有接不完的廣告電話,收不完的包裹。他已經(jīng)根本不用再看電視記錄電話號碼,在他收到包裹,完成幾次貨到付款后,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電話,有飛天茅臺酒的,有航天紀念幣的,有保健品的。人們感到驚奇,沒有多少文化的余仁義,竟然能在電視上買到這么多東西。他們做不到,所以可以嘲笑。由于買手機,還有電視購物的消費,余仁義家里有的錢,基本投入在里面,在物質(zhì)生活上變得比以前拮據(jù)了。有村民看到在一個黃昏,余仁義從江邊的土路騎三輪車上來,車里除了坐著余仁義女人,還有一頭只能直起前半身的長毛豬。接著幾天,余仁義周圍幾家的豬連續(xù)有病死。幾家人把豬死的原因歸咎于余仁義帶回來的病豬。并開始指責這個不守人“道”的家伙,把災(zāi)難帶到了村里。

        村民僅僅希望他活著,抵擋災(zāi)難。災(zāi)難發(fā)生在他身上,無論親情破裂,還是丟東西還是死人,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意味著別人可以通過這些事來同情他或者看不起他。但是當他把災(zāi)難帶了進來,影響到別人,那么人們就會來討厭他,憎恨他。

        周邊幾家連續(xù)死豬這件事被告到村長那里,村長來到余仁義家,問余仁義,“村子人反映,前幾天你把病豬拉回家了?!?/p>

        “嗯。”余仁義不否認。

        “就是因為你把病豬拉回來,傳染給了旁邊這幾家,你給認得?!贝彘L問。

        “認不得?!?/p>

        “認不得個?,別人丟的病豬你拉回家做什么?!?/p>

        “我看它可憐,就這么扔在江邊,實在不忍心就抱了回來。”

        “抱回來做什么,你救活了嗎?”

        “沒有,死了?!?/p>

        “那你丟了,還是吃了?!?/p>

        “我沒有錢買肉了,但是我沒有吃,我把它埋了。”

        村長無語搖頭,表現(xiàn)出站都不耐煩多站在余仁義家的樣子,匆匆離開。

        余仁義說的話應(yīng)該是真的,在一次全鄉(xiāng)衛(wèi)生整治大行動中,針對村容村貌,家庭環(huán)境衛(wèi)生進行了整治。對整潔度不高的典型幾家,開展助力行動。余仁義家毫無疑問成了村里的典型環(huán)境衛(wèi)生整治家庭,一些工作人員由村長帶著來到余仁義家中。余仁義女人不明白他們來做什么,又跳又叫又哭。余仁義反倒冷靜,說只要不進他側(cè)房就可以。有人問余仁義,為什么偏就不能進那間房子呢?余仁義狡黠一笑說,放著金條你信嗎?

        來幫忙打掃的人從余仁義家中打掃出玉璽,紀念幣,腎寶,珍寶丸,內(nèi)部專供酒,豆?jié){機,電鋸,凈水器,水晶眼鏡,陳年茶等等,東西多得簡直可以開一個小型超市了,其中還有一些學(xué)生學(xué)習機,手表,兒童玩具。他們幫余仁義整理好這些東西,并告訴他不要再沉迷于購物。鄉(xiāng)里關(guān)心他,給他幫扶補貼,是用來生活的,而不是用來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至于余仁義所不讓進的那個房間,有人相信真的有可能裝著買來的金條,且假貨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也有人講他們偷偷看過,看到里面放著一只木制的七彩鳥,一條金色的魚。至于是否是真,除了余仁義和他女人,沒人知道。

        每次電話打來,余仁義都會認真接電話,說著拗口的語言,面色凝重。他從來沒有拒接過一個陌生電話,也會回復(fù)極少有的未接電話。有時候,他非常認真地告訴打來電話的人:“最近沒錢了啊,你們寄來我也買不起啊?!睂Ψ娇倳J為余仁義是在委婉拒絕購買,急忙引導(dǎo)他,都是貨到付款,對貨不滿意可以不要的。當?shù)丶猩峡爝f鋪子極其討厭有余仁義的快遞,他的所有快遞都是貨到付款。多數(shù)快遞在鄉(xiāng)鎮(zhèn)上沒有正規(guī)代理點,通常都是一家鋪子裝著各個不同快遞公司的包裹,貨到付款的快遞到達城區(qū)后需要提前聯(lián)系收貨人,若收貨人同意,就需要快遞鋪子墊付拉到鄉(xiāng)上。有時候提前聯(lián)系余仁義,他答應(yīng)要貨,等貨拉到集市的鋪子,他又因為沒錢遲遲不來取,快遞鋪子只能自認倒霉。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以后,快遞鋪子的人到城區(qū)拉快遞時,只要看到余仁義快遞一律都不拉回。賣貨商家看貨被退回,又再聯(lián)系余仁義,余仁義照實告訴對方他并不知道有快遞發(fā)給自己,因為快遞點根本沒有打來電話,接著快遞公司被商家投訴,快遞鋪子遭到處理。于是快遞鋪子負責人把怒火發(fā)泄給余仁義和商家。一邊警告余仁義如果再買東西,就要告到鄉(xiāng)里,砍掉他的補貼;一邊警告面單上留有信息的商家,他們所推銷商品的是年過六旬的貧困戶五保戶,誘導(dǎo)強迫他購買,要是出現(xiàn)極端事件由他們負責。不過余仁義的信息好像外面的整個世界都知道了,總有不同的產(chǎn)品不同的商家給他寄來快遞。

        余仁義這個狀態(tài),自然聽不得有人來威脅他要去告狀砍他的補貼。于是戴著頭盔,到鄉(xiāng)里討說法?!凹冶油盗宋业呐?,殺了我兒子,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沒有,你們沒有本事抓兇手,就有本事砍我的補貼。”余仁義說。“大爺,你買東西的事我們都已經(jīng)知道,給你補貼是補貼生活用,是實打?qū)嵰迷谡5纳钪校皇菦]有節(jié)制地去買電視上廣告的東西?!惫ぷ魅藛T認真地說?!吧畈皇浅燥埶X才是叫做生活,而是要覺得過得好。我買這些東西就是我的生活,我買東西我覺得我過得安逸。我過得好點,就有人看不慣,就來告我的狀。新聞天天在放要讓人民過上好生活,我買東西過好生活,被人家告狀,還要砍我補貼。你們也想跟他們一樣不讓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看不慣我過得好一點。電視里廣告都能放,我為什么不能買?!庇嗳柿x理直氣壯地說。工作人員反倒無言以對。

        村里人說,要是余老大不把錢用在電視購物上,若會計劃安排,精打細算過日子,拿到手的補貼完全可以每天到集市買上斤把的肉,天天吃肉,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不過余仁義似乎完全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每天沉迷在電視購物中無法自拔。哪怕房間里外堆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哪怕有人冷嘲熱諷,哪怕生活過得不富裕。

        未來或許還有無數(shù)苦難,或許還得背負苦難帶來的傷害繼續(xù)前行,直到生命盡頭??梢源_定的是,盡管如此,有的人依舊努力的活著。只是生活是自己的,遇到什么樣的生活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但是怎么樣去過生活是自己來決定的。無論別人怎么評價,自己的生活,以自己所能感受到的為準。就如同余仁義無法選擇自己成為了所謂的“承難人”。他所遭遇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無法更改的。那就只能自己承受,只能用自己的力量生生頂著那些苦難。然后又在夾縫中,尋找一絲絲養(yǎng)分,努力地生活下去。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他們看來的可憐人,余仁義和他的女人,在這個購物的世界中,建立著自己的國度,他們是里面的王,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自己想要的。他們喜歡聽到外面世界的聲音,喜歡有未知的東西從外面寄來,給他們帶來好奇,帶來驚喜,帶來故事。

        兩個遍體鱗傷的人。似乎在上面找到了盼頭,找到了念想。他們根本不必親自走到外面的世界,那些陌生人,在余仁義看來他們就是自己的眼睛,替他看著外面五彩繽紛的世界。

        那些人,既陌生又熟悉,他們是那些消失的親人,去到了遙遠的地方,寄回了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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