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合

鄉(xiāng)村一隅

一大片田地，剛剛新栽的秧苗

天空映在水里

附近的房屋映在水里

田埂上的樹木映在水里

所有的時光映在水里

幾只白鶴在秧田里慢慢走動，另幾只

從一塊田飛到另一塊田里，水中

映著它們悠然的身影

一個人站在遠(yuǎn)處的田里，時而弓下身去

將那些歪斜的秧苗扶正

另一個人蹲在自家院門口，端一只大碗

默默地吃著飯，默默地望著門前水溝里

無聲流淌的水

而我，已在黃昏里慢慢消失

如田埂上的樹一樣，還來得及在身旁的水田里

留下自己逐漸模糊的影

母親喊我回家吃飯

“×娃子，吃飯了”“×娃子，回家吃飯了”

“這短命的，又野到哪里去了……”

無數(shù)個中午或者傍晚，總有這樣的喊聲

翻越柴堆或庭院，也許樹林和溝谷

準(zhǔn)時抵達(dá)我們的耳旁

一個這樣的聲音響起，許多個這樣的聲音響起

仿佛整個村子的母親都在呼喊

我們分辨著這些聲音

漸漸從隱秘的角落里露頭，從迷失的歡樂

中起身

開始朝著不同的方向奔跑

驚起幾只鳥飛起來，又隱入不遠(yuǎn)處的樹叢

“×娃子，吃飯了”“×娃子，快點來

吃飯了”

許多年之后，走在鄉(xiāng)間的道路上，我再次聽到

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重復(fù)著這樣喊道

幾步之外的院子里，少年的頭深深地埋在

手機上，一動不動

除此之外，是田野無邊的沉寂

舞 臺

菜地里，母親細(xì)心地用樹枝、竹竿搭著架

那里有即將生長起來的豆角、黃瓜、番茄……

可以想象，不久之后，那些綠色的藤蔓將

順著搭好的架子

慢慢地向上攀爬，然后開花，然后結(jié)出豐

碩的果實

簡陋的架子或籬笆，仿佛是一條路徑，一

個舞臺

輔之以時光的伴奏，那些豆角的苗、黃瓜

的苗、番茄的苗……

總能按照母親想象中的樣子，在時時的注

目之下

一天天地走到它們應(yīng)該去到的地方，一點

一點地

演繹出一段完美的舞蹈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母親總會用樹枝，

用竹竿

在菜地里搭一些籬笆或架子

而在母親心中，時光之手卻不斷地搭建著

另一些籬笆或架子

那里有一條更長的路徑，那里有一方陌生

的舞臺

時時的注目和關(guān)照之下

卻總也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當(dāng)我散步到鄉(xiāng)間

時近黃昏，人群的坍塌像此時的光線

不知不覺，只有我一人了

我散步的方向漸漸開闊沉寂

房屋不斷地矮下去，天空高起來

風(fēng)吹過，一大片一大片青綠的麥穗

一下子從田地里站起來，微微躬身致意、鼓掌

除此之外，鄉(xiāng)野寧靜，如同暮色中的海洋

幾只黑色的鳥在天空飛來飛去，一些麻雀

在田埂上不停地來回走動，好像是城市里

晚飯后

三三兩兩散步的人群

一小塊菜地中間，身著黑衣的老年夫婦，

靜默著

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艱難地將一張

白色的塑料薄膜覆蓋在剛種植過什么的土壤上

讓這樣寬闊的黃昏，偶爾閃一下光

我以散步的姿勢，輕輕走過去，群鳥突然飛起

兩位老人抬頭，詫異地看了看我，手上的事情

并沒有因此停下

而此時，夜色四起，將我、老人、菜地和

周圍的一切，慢慢消隱。能看到的光

已在遠(yuǎn)處

→ 姜 ?合，詩歌偶有發(fā)表，現(xiàn)就職于某政府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