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玟

一天中午，在我家樓下，我又看見了那個女人。那個在我家樓下空地上，常年撒狗糧的女人。

一年前我見過她。她五十多歲，黑發(fā)中摻雜著幾縷銀絲，比一年前略顯蒼老。

我走近她，跟她打了招呼。

想起一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我遇見了她。她肩上背著一個花布兜子，剛剛?cè)鐾旯芳Z。

我好奇。我問她是這個小區(qū)的嗎？她說她原先在這附近住過，后來搬去了別的地方。

我問她，那你為什么總來撒狗糧？

她說，是布施。

布施？我不解。

她跟我講起了她與一條狗的故事。

三年前，女兒忽然帶回家一條寵物狗，說是同事出差，要她臨時寄養(yǎng)。

她不喜歡狗。她煩狗身上那股子腥臊的味道。聽女兒這么一說，又不好反駁。只說了一句，不許騙我，過幾日你同事回來了，就弄走。

媽，你放一百個心。她回來我就弄走，一天都不多待。女兒應(yīng)得脆生。

過去快一周了，那條寵物狗還待在家里，女兒也不提她那個同事的事。

你那個同事出差還沒回來呀？她忍不住問。

哦，快了，就這兩天。女兒笑盈盈回。

那快點兒。她催著。

又過去幾天，那條寵物狗還待在家里，女兒也不提她那個同事的事。

你那個同事到底怎么回事，咋還不把狗弄走？她有些急了。

媽，媽，你別急，是這么回事，女兒拉著她的手解釋，她出了點事，我想過不了幾天她準(zhǔn)會把狗領(lǐng)走的。再忍忍，再忍忍。女兒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這孩子。她不好再說什么。

又過去幾天，那條寵物狗還待在家里，女兒還是不提她那個同事的事。

今天你必須把這條狗弄走。她真的急了，朝女兒吼道。

媽，媽，你別生氣，你聽我跟你解釋。女兒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的臉，給她講了她同事的事。

女兒在一所中學(xué)教書。前不久，她的同事小茹去邊遠(yuǎn)的山區(qū)支教，臨走的時候，把她那條寵物狗托付給女兒寄養(yǎng)。說好了支教完了就回來把狗領(lǐng)走。誰承想，一個禮拜前，女兒突然接到小茹的噩耗——她死了！她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跌落山崖……

女兒心如刀絞，她不知道怎么跟媽說這事。女兒撲進她的懷里，大聲哭起來。

她一邊給女兒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邊安慰女兒，別哭了，人死不能復(fù)生。她忽然對女兒說，你放心吧，那條寵物狗媽替她養(yǎng)了。

媽真好。女兒摟著她的脖子哭得更傷心了。

從那以后，那條寵物狗就成了她家里的一員。她走到哪兒，那條寵物狗就跟她到哪兒，形影不離。她每個禮拜都要給小狗洗一兩次澡。她每天都用木梳給小狗精心地梳理毛發(fā)。還不到冬天，她就早早地給小狗做好了御寒的衣服，她不去外面買，她說外面買回來的衣服不如自己一針一線做出來的衣服穿著舒服。她換著樣地買狗糧。她精挑細(xì)選，她買最好的狗糧，買狗糧她舍得花錢。

忽然有一天，小狗生病了。她嚇壞了，打車抱著小狗去了寵物醫(yī)院。三天后，可愛的小狗死了。她哭得死去活來。她給小狗穿上了她親手做的衣服，抱著它去了山上，在一棵松樹下，挖了一個土坑，把小狗輕輕放進土坑里——她不想把小狗裝進棺材里，她覺得這樣它會自由些。讓小狗如人一樣下葬，頭北腳南，像平日睡在自家沙發(fā)上那樣睡覺的姿勢。她看著它靜靜地睡著。她輕輕地?fù)崦拿l(fā)，然后在上面鋪一塊厚厚的木板，填上土，隆起一個土包——一座小小的墳塋。她在墳塋上撒了一些小狗生前最愛吃的狗糧……

回家后，她心里空落落的。她說，小狗帶走了她的魂。那條小狗死了以后她說再也不養(yǎng)小狗了。后來散步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只流浪小狗，又瞬間觸動了她的心，以后就常來布施，撒些狗糧，給那些流浪的動物……

我看著她，她滿眼的深情和愛意，應(yīng)該是又想起了女兒同事的模樣，想起了那條可愛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