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
香椿
每年春天,父親領(lǐng)著我澆完菜園
總會去摘園邊上
那些香椿的嫩葉
拿回家揉一揉
再拌上鹽末和味精
每一次我們都會吃得小嘴發(fā)綠
衣服和頭發(fā)上
也都沾滿了香椿的香
風(fēng)一吹,那種濃郁的香味
會讓人眩暈或飛起來
而那些暫時被摘光了葉子的香椿
光禿禿的,很像父親
空空的手指
——今年春天
當(dāng)我獨(dú)自走進(jìn)菜園
才發(fā)現(xiàn)香椿的葉子已經(jīng)很老了
繁茂的葉子在風(fēng)中翻動著
發(fā)出粼粼綠光
恰好遮掩住了我的悲傷——
神
那時候,母親每到初一或十五的正午
都會捏幾個地瓜面皮的餃子
放在供桌上供奉
有時候還會虔誠地跪下
雙手合十,嘴里彌漫著咒語
五分鐘后再拿下餃子給我們吃
這時候,除了鳥鳴
一勺一勺挖著耳朵
陽光將麥秸坐出了聲響
我們都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點(diǎn)動靜
仿佛神真的來到我們身邊
那時候,我的啞巴姐姐還活著
她會從母親手中接過餃子
然后一聲不響地走到我面前
咬著嘴唇拍拍我的肩膀
示意我吃,姐姐很美
仿佛剛從畫上走下來
那時候,每吃一口,我都會感受到
神的香神的暖,神的無處不在
木頭
父親每每伐掉一棵樹
都會用斧頭仔細(xì)削去枝杈
然后豎立在墻角陰干
新鮮的木頭
會散出極濃烈的香味
甚至在深夜里
還發(fā)出咯咯地響動
讓我以為它們會逃跑
慢慢的,它們消停下來
直至變成一根徹底沉默的愚木
——父親走后的一個冬天
因?yàn)榭章浜秃?/p>
我開始用這些木頭取暖
當(dāng)我把它們劈開
扔進(jìn)爐膛
這些木頭竟吱吱喊叫著
涌出熱淚,并把它們
濃烈的香味迅速充滿屋子
仿佛在告訴我
這么多年,它們并沒有死去
綠
綠是一大片饑餓的野獸
剛剛睡足。羊抬頭
有些呆了,忘記吃草
此時,有雨線垂下
斜斜的,如老電影的幕布
小路如網(wǎng)
一輛小轎車搖搖晃晃迷路了
司機(jī)搖下玻璃
用普通話焦急地詢問一只鳥
——很快就蒼茫了
雨停。小轎車生銹
干癟。成了一小堆廢鐵
猛虎村記
村子周圍的土地被征用
就開始慢慢荒蕪
長出很多老輩人也沒有見過的植物
也長出了很多上訪的人
又過了很多年
上訪的人終于襤褸的回來
卻再也找不到原先的村子了
也找不到村外的墓地或先人
他們抱成一團(tuán),瑟縮著慟哭
徹底的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于是,在北平原上
你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的人
他們會一把將你拽住
眼神怔怔,急切問道:
你知道去猛虎村的路嗎你知道
去猛虎村的路嗎——
讓你感覺仿佛白天撞了鬼
可他的問題,鬼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