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樂

2020年7月2日早上6：30左右，緬甸帕敢鎮(zhèn)內一翡翠礦區(qū)發(fā)生大規(guī)模塌方，造成174人遇難，20人失蹤，55人受傷，是迄今為止緬甸遇難人數最多的一次礦難。7月底，政府開始進行撫恤賠償，社會福利救濟與安置部為每位遇難者的家屬發(fā)放撫恤金50萬緬幣（約合2500元人民幣），向每位傷者發(fā)放30萬緬幣（約合1500元人民幣），而具體事故原因和相關責任人的調查，還在持續(xù)進行中。

實際上，帕敢礦難從來不是一件新鮮事，幾乎每年都會出現相關新聞，傷亡或大或小。在此之前造成死亡人數最多的，是2015年11月21日那場導致上百人死亡的玉石礦難。每當有礦難發(fā)生，人們談論著死傷，然后遺忘。對于那些沒有工作機會和選擇權的勞工來說，盡管礦難無情，但他們依舊前赴后繼——不論男女老少，都從沒有技術門檻的撿玉做起，期待有一天能突然改變命運。畢竟，在帕敢玉石礦區(qū)，除了災難傳聞，更多的是暴富神話……

帕敢礦區(qū)富有的礦難高發(fā)地

帕敢翡翠礦區(qū)坐落在流經緬甸北部山地的霧露河（Uyu River）上游西岸，是全球知名的翡翠產地，開采歷史悠久，早在明代就有開采翡翠沖積砂礦的史料記載。經過長時間開采，如今的帕敢礦區(qū)到處是“窟窿”，河床兩側的山坡顯露，鮮有綠植存在，加上總是灰沉的天空，仿若來到了荒涼的火星，一片死寂沉沉。

此次礦難發(fā)生在帕敢的一個露天礦坑里，礦坑底部有一個小型湖泊。事發(fā)當天，持續(xù)不斷的暴雨天氣造成湖泊附近的一個廢棄土堆突然出現山體滑坡，泥石順著地勢沖入湖泊，大量泥土和雨水涌進坑里，不到30秒，原來的湖泊就被泥石填滿，揚起巨大塵土。隨后兩側山體塌陷，形成泥石流。災難發(fā)生時，大量礦工順著湖泊一側未坍塌的山體向高處逃生，但由于泥石流速度過快，很多人都在一瞬間被泥水淹沒……

在此之前，帕敢礦區(qū)就有過多起塌方、滑坡事故。據媒體調查發(fā)現，僅在今年帕敢礦區(qū)就已發(fā)生過4次事故：2月10日，緬甸克欽邦帕敢地區(qū)出現巖體坍塌，導致6人死亡；4月20日，帕敢一個舊玉礦場內的崖壁發(fā)生塌方，致使1名男子死亡，多人失蹤；6月23日，帕敢一礦場發(fā)生塌方事故，15名撿玉人、淘金者被沖入舊礦場的積水池，致使2人死亡，6人重傷。緬甸自然資源管理研究院學者Maw Htun Aung Laphai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過度開采和非法開采猖獗。”

衛(wèi)星地圖顯示，由于過度開采，帕敢地區(qū)大部分面積為裸露黃土，地形復雜，地勢起伏大，多處形成深坑，加上緬甸暴雨多發(fā)，很容易導致泥石流等自然災害發(fā)生。緬甸媒體稱，在帕敢礦區(qū)周圍有多座堆積的廢棄土堆，每到雨季，被雨水沖刷后的廢土層會變得十分松軟，稍有不慎就會導致塌方、泥石流。因此，當地政府會在雨季期間暫停礦區(qū)作業(yè)3個月左右，譬如今年緬甸資源與環(huán)保部于6月26日發(fā)布通知，要求自7月1日起至9月30日，暫?？藲J邦翡翠礦區(qū)采掘作業(yè)。諷刺的是，通知發(fā)布后，很多開采的機械依舊“大搖大擺”工作，來自全緬各地的撿玉人也陸續(xù)趕來。

但凡對緬甸翡翠行業(yè)稍有了解，就會知道帕敢礦區(qū)是一片富有的危險之地。這里每年產值約達300億美元，來此的外地勞工約有30萬人，他們分別在玉石區(qū)塊以家庭為單位進行非法開采、在廢土堆中尋找毛料、在開采區(qū)塊尋找玉石等。每天都有一大群撿玉人跑向礦區(qū)內正在傾倒砂石的卡車，靠從采礦公司丟棄的礦渣中尋找翡翠為生，盼望著淘到昂貴的玉石，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

“暴富神話”奔涌至此的撿玉大軍

7月5日，當局調查結果顯示，這次礦難事故中的死傷者均為非法撿玉人，緬甸政府委員會發(fā)言人對此稱：“他們的貪婪和違章操作是造成死傷的主要原因?！贝搜砸怀觯⒓丛谏缃痪W絡上掀起波瀾，民眾失望和質疑的聲音撲面而來。

“如果有其他選擇，誰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撿玉?！睂W者Maw Htun Aung Laphai無奈道。緬甸政治環(huán)境復雜、社會動蕩，多個軍閥勢力連年沖突不斷，就業(yè)機會匱乏——貧窮，成了大多數緬甸人的常態(tài)。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緬甸的翡翠業(yè)發(fā)展迅速，為很多人提供了生計。那時的帕敢也還有綠樹覆蓋的青山，城區(qū)活力十足，街上熙熙攘攘，你想要的任何玉石奢侈品都能在帕敢買到。當時開采翡翠的主要工具是手，所以每次會雇傭上千個工人，這種模式雖然對環(huán)境的傷害較小，提供了大量就業(yè)機會，但是效率極低，后來在技術的沖擊下，最終被機械開采所替代。直到1995年，緬甸政府出臺了翡翠開采法案，正式將一切使用傳統(tǒng)手段采礦的人驅逐出去，傳統(tǒng)礦工徹底被推向了邊緣。

由于帕敢地區(qū)管理松散，相關法律法規(guī)也沒有落到實處，機械開采后沒多久，就出現了亂傾倒廢渣的問題。許多采礦公司在無視環(huán)境法規(guī)的情況下傾倒廢渣，形成了山脈一樣的廢渣堆。雨季的暴雨會讓廢渣隨雨水流動，造成極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很容易導致堰塞湖或者塌方；但與此同時，這些廢渣堆也促進了“撿玉人”的誕生。

一般來說，在帕敢的開采公司分為兩種類型，一是風險投資，與政府簽訂協(xié)議；二是“私人授權”的低產量公司，例如只提供資金和設備，然后雇傭當地人開采，最后將收益分成。這些當地人通常在廢渣堆里用手篩撿出玉石，領取固定薪水，在公司許可的范圍內，他們也可以在已開采過的礦場里自行開采，將撿到的玉石上交，如果成色上佳，他們還能得到一定的分成，“撿玉人”由此而來。撿玉人沒有任何正式的職位或官方授權，屬于礦區(qū)的灰色地帶，后來發(fā)展到：只要你撿到玉石，就可與公司或商販交易。

在帕敢的廢渣堆上，流傳著不少一夜走上人生巔峰的神話，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撿玉大軍”。比如2018年1月，一家開采公司在傾倒廢渣時，誤倒掉了一大塊翡翠原石，后被一個撿玉人發(fā)現。雙方經過談判，開采公司最終以12億緬幣（約600多萬人民幣）的高價從該人手里贖回。Maw Htun Aung Laphai說：“這就像買彩票一樣，每個人大概有萬分之一或者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中獎?！彼a充道：“但對于大部分掙扎在貧困泥潭中的撿玉人來說，不一定非要成為百萬富翁，只要能拿到幾萬塊夠開店的小錢，他們就心滿意足了?！?/p>

許多公司不會給撿玉人提供任何防護措施，他們自己會帶一些舊布，綁在腳或腿上，減緩長期站在碎石里的疼痛感，然后在廢渣堆下用塑料片和細木棍支起一個簡陋帳篷作為休息站。由于沒有官方授權，出現傷亡事故時，大多數撿玉人通常會找當地組織來協(xié)助談判，這是一種非正式的民間機制，沒有法律效應。賠償金的高低往往取決于事故地點、時間、過程，以及身份，比如有的傷亡者在帕敢沒有親戚、沒有社會背景，那么家屬得到的賠償就會很少，可能只需要幾十萬緬幣（約幾千元人民幣）就可息事寧人。

據媒體調查顯示，除了防護設備匱乏、機械過度開采造成的自然災害頻發(fā)，毒品泛濫也奪去了很多撿玉人的生命。數據顯示，在帕敢礦區(qū)內，約有70%的撿玉人都處于抑郁中——他們從事重勞力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大海撈針”似的尋找玉石，一次次的挫敗讓他們找不到脫離貧窮的出路，加上毫無管制的毒品交易，人人都可獲得廉價的海洛因……所以吸毒，成了很多撿玉人逃避現實的方式。緬甸民族院克欽邦議員Hkyet Hting Nan就曾說：“這里的開采歷史可以追溯到600多年前，但卻從未給開采的人真正帶來過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