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LU
她側(cè)臥在草地上,專心致志地讀著手中的書。在明媚的陽光里讀書,原本是件尋常的事,可不尋常的是——她正身處墓園。
她在讀誰的書?讀給誰聽?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了:“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比ツ箞@讀書可以寄走思念。
那位照片上的女子,讓我想起作家三毛。讀國中時(shí),三毛因?yàn)楸焕蠋煯?dāng)眾侮辱而決定逃學(xué)。每天,家里人以為她去上學(xué)了,給她飯錢,她不吃飯,將錢存起來,去舊書攤買書,然后帶到臺北的六張犁公墓去看?!磿耐瑫r(shí),埋下不愉快的心事——“在逃學(xué)完完全全釋放的時(shí)光里,念我真正愛念的東西,那真是生命最大的享受?!保ā短訉W(xué)為讀書》)。三毛去世后,陪她一同下葬的是她最愛的《紅樓夢》,在墓園,她可以天長地久地念“真正愛念”的書了。
畫家吉竹申介曾在繪本《有呀有呀書店》中,設(shè)計(jì)出一座“書架式墓碑”,他設(shè)想:每到掃墓時(shí)節(jié),墓碑會“啪”地打開,里面是一個(gè)擺滿了書的書架,是墓主人想推薦給最親近的人看的書,來掃墓的人,可以從書架上選一本書帶走,作為交換,把這一年最暢銷的書放到書架上。希望三毛能擁有這樣的墓碑:她一定樂于分享自己愛看的書,卻不一定想看到每一年最暢銷的書。
墓園,是靈魂的憩居地,是人世的倒影,也是一處特別的讀書地。雖說特別,但如果想讀書,不一定要去墓園。若讀者和書之間,有了作家畢飛宇所說的“日常的感情”,車站椅、公園椅、商場椅、銀行等候椅……總有一方寂靜在迎候著捧書人?!?dāng)讀書成為習(xí)慣,去墓園讀書也成為最自然的事。
在法國參加書展時(shí),畢飛宇拜訪了巴黎的貝爾拉雪茲公墓。他發(fā)現(xiàn)公墓的長椅上,許多普通的市民,在安安靜靜地讀著書。其中,有一對70多歲的老夫婦,坐在很冷的陽光里,戴著手套,一個(gè)人的手上拿著一本書,看上去安詳又滿足,“我是一個(gè)寫書的人,我多么希望在我百年之后有一對年老的夫婦靜坐在我的墓前,”他希望他們手里捧著他的書,這是令他想想都要微笑的愿望。
因?yàn)殚喿x者的存在,人雖逝去,但書的靈魂卻在茁壯生長。
每一本書都是有靈魂的,——有作者的靈魂,也有讀者的靈魂——每經(jīng)過一次換手接受新的目光凝視,書的靈魂就成長一次,在西班牙小說《風(fēng)之影》中,達(dá)涅爾的父親這樣告訴他。
當(dāng)一座圖書館消失時(shí),當(dāng)一家書店倒閉時(shí),散落無所歸的書,需要一座墓園寄居。在那里,被丟失的故事等待被整理,被遺棄的書的靈魂等待被重新喚起。于是,就有了專門收羅為世人所遺忘書籍的圖書館“遺忘之書墓園”。
11歲那年,達(dá)涅爾被父親領(lǐng)到“遺忘之書墓園”,那里“迷宮般的長廊以及堆滿書籍的書架,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尖頂,仿佛一座由隧道、樓梯、平臺和橋梁交纏回繞的蜂巢……”
在這座舊書本的迷宮里,父親給他辦了一個(gè)“愛書人的成年禮”:選一本屬于自己的命運(yùn)之書,“確保它永不會遺失,永葆生命力。”在充滿灰塵與舊書味的魔幻迷宮中漫游,與成千上萬本書擦身而過之后,達(dá)涅爾挑中了想要的書——《風(fēng)之影》。為了追索書中潛藏的靈魂,他開始了一段傳奇的旅程。
人們說:卡洛斯·薩豐在《風(fēng)之影》中創(chuàng)造的“遺忘之書墓園”,猶如J.K.羅琳筆下的霍格沃茲一樣成功。只要有人能夠閱讀書籍,喚醒書的靈魂,書籍就不會死亡,不會被遺忘。所以我希望,世間永不會有“遺忘之書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