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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歡

        2020-10-23 09:10:52曉秋
        文學港 2020年11期

        曉秋

        有個叫“相見歡”的人加我微信,在驗證欄里寫著我的名字,外加個問號。我以為是推薦股票,或者幫你理財、貸款之類的公司機構人員。我炒過股,還炒過幾天原油,最后賠得只剩下一副剁了也賣不出去的身體。成為炒“貨”之后,我經常接到來自全國各地的電話。開始加的幾個陌生人,驗證信息里無一不是寫著我的名字,一副很熟絡的樣子。我以為對方真的認識我,工作上的伙伴,或久未謀面的朋友,既然來自“手機通訊錄”,那應該是相識的。加了幾個之后,發(fā)現自己還是被套路了。于是對于陌生人的驗證信息有了膽怯,由通過變成直接拒絕,再由拒絕變成漠視,是抱著“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膽怯,生怕不小心又落了別人的套。漠視之后才知道對那些前赴后繼的驗證信息置之不理就是最好的拒絕,這樣的方式很婉約,能表明我的態(tài)度,又顯得高冷,也不至于傷人。

        這個等待驗證的人對我不搭理的漠然態(tài)度似乎有了興趣,他又連著發(fā)來兩次驗證信息,第二次是:你是米小米?第三次是:你就是米小米!

        沒辦法繼續(xù)漠然,顯見人家對我執(zhí)著于心啊,雖然我對這個人本身是持著懷疑態(tài)度,但架不住對這種事有天然的好奇心。就像年少的時候,喜歡看熱鬧,人越多越興奮。一次在縣城的輔街上,遇到人數龐大的群架陣容,別人都遠遠地觀望、議論,唯有我,打了嗎啡似的越站越近,最后竟一頭扎進去拉架。也是奇怪,打群架肯定是拳腳不長眼的,我扎進去拉拉這個人胳膊,攔攔那個人,還正義感爆棚地大喊“有事好商量,不要打架了。”亂戰(zhàn)中我都不知道自己被哪一撥的人給撥了出來,居然毫發(fā)無損。后來拿這事跟人吹牛,被對方神情詫異地連罵了無數句“神經病”,說幸虧我命大,就那么一小把的人,誰都能把我輕易捏死,還拉架呢,簡直是自不量力。我想想也很后怕,那一幫不要命的,個個身上繃得緊緊的,那都是力量??!在一群亂胳膊亂腿中,我是怎么做到夾縫中求生存,且毫發(fā)無損的呢?百思不得其解,簡直成了我的斯芬達克之謎。

        猶豫之中,還是通過了“相見歡”發(fā)來的驗證,縱是不明是非黑白,可到底是有著對未知的期待。通過之后,抱著期待等候對方發(fā)信息過來確認。

        整整一天,這個通過驗證的陌生人并沒有找我說話,他不停地要通過我的驗證倒像是在賭氣,就賭過或不過。我按捺住好奇心,堅決不讓自己主動去問這個人到底是誰。但是過了兩天,我不但失去了好奇心,連耐心也失去了,認定這是個用特殊方式準備釣魚的人,“欲擒故縱”,一定是這樣!于是準備拉黑刪除。

        就在我摸索拉黑的方法時,“相見歡”像是得到感應似的,就在這個時候給我發(fā)出了第一條信息:小米,你知道我是誰?

        我心說一定是見鬼了,這打哪兒冒出來的妖魔鬼怪,一點人間是非都沒有,我要知道你是誰,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你嗎?世界這么大,你不貼標簽鬼才知道你。我沒搭理,靜等著他的自我介紹,我不信他只會說這么一句話又陷入沉寂。果然,靜默一會兒,“相見歡”沉不住氣了,我是黃小豆啊!緊跟著又發(fā)了一個呲牙咧嘴的表情。

        二顧?我脫口而出。

        你居然是二顧。

        你以為我是誰?

        誰都有可能,唯獨你沒可能。

        我沒忍住驚訝,這確實有些意外。只是意外我們之間隔著那么久遠的時光,居然會以這種方式重逢,而重逢居然沒有一點陌生和隔閡。

        黃小豆這個名字幾乎就是貼在我青少年時期的名牌標簽,無論時光過去多么遙遠,只要我想,無須努力,與黃小豆配套的那張臉都會纖毫不差地浮現出來:臉算不得大,眼睛卻像動漫里的人物,又大又圓,瞳仁黑黢黢的,明亮得很是無辜。這使他的臉很卡通——當然,那時候“卡通”的概念還沒現在那么流行,我們能夠將之配套的形象是外星人——像報紙上登載的,模糊不清的一雙碩大眼睛嵌在一個相對細弱的腦袋上,兼以一具瘦小的身軀。當然,黃小豆是個長相好看點、比較符合我們當時審美情趣的外星人。于是這張原來不那么出眾的臉無意有了最大的“亮”點,讓擦身而過的人在須臾之間閃過后會本能地側身再看第二眼。這絕對是黃小豆的獨有特質,于千萬人中只一眼便不能忘卻,還會下意識去看第二眼的特質,在我對人的認知歷史中,他的特質絕對前無古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眲偵细咧校蚝忘S小豆從同一所鄉(xiāng)鎮(zhèn)學校同一個班考進縣中學又同屬一個班,我和他自然不陌生。當時我正著迷于古代的詩詞曲賦,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寫得簡單直白,又把佳人的貌美寫到了極致,最關鍵的是好記!黃小豆不是絕世佳人,他不輕顧別人,卻因了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時常被別人一顧再顧,一顧是隨意,再顧是刻意。所以想象力沒那么豐富但又不脫頑劣本性的我,時??吹接腥恕霸佟鳖欬S小豆,某天忽然脫口而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首詩被我刻意念出來的次數一多,就有同學反應過來,稱黃小豆“二顧”。這個稱呼一出,便迅速得到大范圍同學的認可和響應。太貼切了!雖然“二顧”不是我喊出來的,但源于我,我本人雖無意替黃小豆取外號的意圖,卻同樣不含糊地跟著招呼 “二顧”,一點也沒愧疚之意。在我看來,“二顧”絕對是一種褒義,非常具有古典文化的氣息,絕不像其他同學的外號多少有些貶義或戲謔的粗俗味道,有些根本就是直接對身體缺陷或性格特征的赤裸裸概括總結,或者是攻擊。比如曾經有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同學,就因為揮手指著某樣東西時,偶然地翹了一個蘭花,還頗不自知地擺著這個動作好一會兒,于是不清不白地得了個“蘭花娘”的綽號。這當然也撞了巧,當時我覺得以“傾人傾國”來釋義“二顧”,不僅合情,還非常合理,既有力地釋解了黃小豆被傾顧的形象特點,又具有古詩的浪漫詩意。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接納得歡天喜地,把“二顧”喊得震天響,連來上課的老師有時候也很頑皮地應和著大家的喜好,冷不丁地叫一聲“二顧,你來回答這個問題”,惹得大家一陣哄笑,那些因課無聊而直犯困的瞬間也沒了睡意。

        起初黃小豆并不反感給他冠名“二顧”,雖然不會坦然應答,但也是會點頭微笑一下,表明對這個稱謂的不拒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很抗拒的,無從考證。但凡再聽到有人“二顧二顧”地喊,別說點頭微笑了,他的表情跟在冷庫里放了好幾天似的,發(fā)著嗖嗖的冷氣,同時還憤然地拿大眼睛去瞪對方,到后來,實在瞪不過來,喊的人那么多,就冷著臉裝沒聽見,不再理會。不知道這是什么效應,按正常的邏輯,應該是他不理會,這個外號便會漸漸沒落,直至被遺忘,無人再叫了吧。黃小豆是班委,遇到班上有什么緊急事,喊二十遍“二顧”他都無動于衷,班級活動需要他出力也不肯接受傳達,這多耽誤事兒??!理性一點的人,自然就不太好意思再叫“二顧”了。其實“黃小豆”也是很有意思的,這名字質樸,好記又有特點,肯定比“二顧”有娛樂的空間。初中時就有同學稱他“小豆子”,親昵又親切,可能是這稱謂沒有炒作空間,不夠熱鬧,自行偃旗息鼓了??蛇@世上的事兒不是我們想當然的,事物的發(fā)展有時候毫無規(guī)律可循。在黃小豆身上,我們認為的正理就出現了偏差。開始還只是班里的同學這么喊,慢慢地延展到了外班同學,再往后,一幢高年級樓都知道了“二顧”。有別班調皮的同學,遠遠見著他過來,便一副不為世事紛擾的樣子搖頭晃腦地大聲背著“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辈⒉皇俏夷前惴瓉砀踩ブ徽f這兩句就止住,然后笑著再重復一遍,意猶未盡的樣子,而是停頓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看著不為所動昂然走過去的黃小豆,仍是正經背書,繼續(xù)放高聲量念著“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這句之后,才炫技一般沖著旁邊的人一昂頭,不遺余力從頭再念一遍。我相信“二顧”綽號的來源絕對是當時激發(fā)很多同學學習古詩詞的因素。這種另類、個性傳播古代文學的力量實在太強大,再加上“傾城傾國”的美貌慫恿,“二顧”這個名號的命運不經意間又發(fā)生了轉折,有人改叫“二傾”,有人改叫“佳人”。可憐黃小豆,陷在“二顧”里還沒能抽身,就被大家寵幸為“二傾”“佳人”,泥坑越來越深,泥沙越來越厚。這時候,就已經沒法分辨這些綽號的褒貶了。

        黃小豆運氣不好,一雙明亮而又大得有些荒唐的眼睛錯了年代,再晚些年,他就可以是很可愛的“卡通”,或“呆萌”的形象。這審美的發(fā)展,也是有時間積淀的,一個時代不同于一個時代,而時代與時代的間隔,似乎也越來越短。

        隔絕音訊十多年,如今借著網絡聯(lián)系上,倒像是時光被拋光磨皮,順滑得不見一絲隔閡,彼此都很開心,寒暄起來,一點也不生分。我們似乎都忘了,隔絕這么多年,并非彼此無法聯(lián)系,不過是少年的意氣像堵墻一樣,儼然聳立在我們中間,誰也不肯主動翻越。如今那堵森嚴的墻被歲月逐漸風化,等到我們都可以看見對方時,曾經就像風一樣,呼嘯而來,沒有記憶是死的,沒有記憶是風吹不動的。但畢竟是有著十多年時光,我們各自站在墻的兩側,還沒有完全的柔軟和溫暖。

        所以,所謂的寒暄,僅僅是幾句話的往來,因為無法感知對方的態(tài)度,我們都用最俗氣的交流方法——不避諱重口味的詞句,好像不這樣惡俗狠毒,就不能完全表達這失聯(lián)多年驀然相逢的情緒。但這樣的寒暄對已而立之年的我們來說,分明有著某種詞不達意的尷尬和急于表現的刻意,但若失了這樣的刻意,又有麻木和冷漠的味道。好在是微信聊天,一個字一個表情都可以讓凝滯起來的空氣變得活躍。我們幾乎是同時發(fā)送了一個呲牙的表情。似乎被這樣的默契驚嚇住了,又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

        大概是同時意識到了,我們原本不該是那么無所顧忌、可以互相推搡而不心存芥蒂的關系——幸虧有微信,因為時間的原因,讓我們可以從記憶的瞬間,借助互不謀面的空間來插科打渾、嬉笑怒罵。

        自“二顧”延伸出來“二傾”“佳人”之后,黃小豆對我的怒氣簡直像被吹到快爆的氣球,高二時我們坐前后桌,他時常把桌子無緣無故地往前一推,撞到我的脊背上,疼得我眼淚都出來了,他還裝出一副絲毫不知情的漠然樣子;或者好端端地一拉桌子,翹著椅子腿把重心向后靠著桌子的我一下子失去支撐,手腳忙亂地在安靜的課堂上弄出一片亂響,成功地引起大家的側目。我知道首先是我給黃小豆制造了麻煩,他心里有怨氣,為了平息他的怨氣,我只能咬牙忍讓,不跟他起爭執(zhí),想著他發(fā)泄幾回,自覺無趣,就不會胡亂起事端了。還有就是,一進入高二,男女同學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有些尷尬,沒以前想說就說、想罵就罵的隨心所欲。大概是青春期的懵懂過去了,對于性別的差異,大家的理解更復雜了吧。男女同學間表面上是越來越疏離,說個話問個題也都是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樣子。無論生理還是情商,我在一撥女同學當中雖屬于發(fā)育比較晚感覺還遲鈍的那種,可也懂得些男生女生之間的那點小心思。我對黃小豆的揶揄原是基于初中時的同班,男生女生還沒有拉開太大的距離。我不想與黃小豆有過多的糾葛,但之前的所為已經把怨恨的果結下了,我只能用自作自受來安慰自己。就黃小豆而言,拋開“二顧”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所帶來的煩擾,他為了撇開一些同學意味深長的嘲笑,也只能很惡劣地制造對我的困擾,既復仇,又自證清白。

        但黃小豆似乎在我的隱忍中找到了快樂,他在一次次的復仇中不但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越來越沉迷于對我的野蠻暴力。我一直都算不得是個好學生,本性也是頑劣的,對黃小豆的野蠻只能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我不再隱忍退讓,揭竿而起,跟黃小豆開始針鋒相對。當然,作為女生,除了有著語言上的天然優(yōu)勢,我還有另外一種顯示力量的狀態(tài),就是上課的時候,用背部死死靠住椅背,用椅背抵擋黃小豆的課桌,只要感覺到桌子在后移,我立馬把椅子推后,不給桌子余下可以向前移的空間。這樣很有效果,有時一節(jié)課下來,我的椅子能把黃小豆死死地禁錮在一個連身子都動不了的狹小空間里。不過這樣的機會并不多,我們都要聽課,并不是所有的心思都在進攻和防御上,所以上課的暗斗還發(fā)生得沒那么頻繁。一旦下課,黃小豆像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明爭上。終于有一天課余,黃小豆趁我沒注意故伎重演,我忍著疼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言不發(fā)直接把他的桌子給掀翻了。黃小豆大概沒想到我會放棄語言的利器,用這種更為野蠻的方式反抗,直接傻眼,干干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怎么辦。

        周圍的同學對于我和黃小豆的恩怨早已了然,我們打了那么多次的口水仗都叫他們厭倦了。這時一看爭執(zhí)升級,就都來起哄。有人喊,動武了,造反哪,二顧別傻坐著,你也掀她的桌子扔她的書包。黃小豆大概也有這樣的想法,他從傻愣中站起來,目光盯著我。我其實有些害怕,表面上裝著不畏懼,把發(fā)抖的雙手壓在我的課桌上,說,你掀我的桌子試試,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我丟出這樣的狠話,是一點底都沒有的,甚至腦子還閃出我說完這話后他把我扔出去的畫面。四周一片拉長的“噢”聲,大概是笑我沒有發(fā)狠的底氣,都看出我虛張聲勢了。黃小豆盯著我,往前挪了一下腳步,我腦袋竟然“嗡”地一下,以為他要動手,大喊一句,你想干嘛?身子已下意識地撲到了桌子上。哄笑聲響起,我沒有等到與桌子一起被掀翻的動作,側過頭看,黃小豆已經彎腰在扶他的桌子,放端正,又蹲下?lián)焖臅?,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不敢相信自己躲過了這場想象中的狠斗,驚訝地看著黃小豆用他的大眼瞪我,然后垂著眼瞼坐回他的椅子。這場沒爆發(fā)起來的戰(zhàn)斗也讓黃小豆暫時停止了幼稚地用推拉桌子這樣的小動作進行的復仇,我們依然兵刃相見,不過靠的依舊是你來我往、互不示弱的尖言利語??磥砦覀兌加小皯?zhàn)爭止于暴力”這樣深刻的想法,無論怎樣,我們畢竟比其他人多了三年同窗,是有著深厚的革命友情基礎的。何況他也知道,“二顧”及“二傾”“佳人”雖緣于我嬉笑之間反復念叨的那首詩文,但這兵荒馬亂的局面實際跟我能有多少關系?滿世界都是風來風往,他能說每一片樹葉的掉落都是風吹掉的嗎?

        突然的沉默,讓我在靜謐中有片刻的失重,而后是清爽,接著是身無著落的惶恐。只好再用常用的表情來彌補——一切盡在不言中,表情比語言本身有更大更廣闊的理解空間。但我想畢竟是十多年的光陰,總不能從山頂一下子栽進谷底吧?不熱絡可以,那也不能太淡漠。

        我硬著頭皮很認真很客套地問了一句,這些年過得還好吧?聽說混得很是風生水起。孩子多大了?同學都傳你老婆是個大美女,就你那德性,可是艷福不淺呢。說說唄,跟美女生活這么多年的感受。

        也許是從前跟黃小豆打嘴仗過頭了,把我對語言的儲備揮發(fā)得干干凈凈,后來的我,竟然變得木訥很多,甚至有人覺得我是個很安靜的女人。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會正經聊天,但聊總勝于無吧?何況作為女人,我從來都是任何情況下不死八卦之心。

        黃小豆倒沒避諱,老老實實地回答,是過過一段比較得意張狂的日子。不過那一切都歸屬于從前了。包括我那漂亮的老婆和快要上初中的女兒。

        這話題,一下子觸礁了。我有些尷尬。

        但我只能繼續(xù)尷聊,人到中年,你這是胸懷天下大志。

        黃小豆說,胸懷是別人的,我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尋訪一下老同學。如今網絡這么發(fā)達,你我就像面對面一樣,卻彼此都不說話,你說,這情誼怎么續(xù)?

        我一撇嘴,誰跟你有情誼?這梁子一旦結下,就是一生的仇。你別試圖說服我原諒你,我可沒那么豁達。

        黃小豆哈哈一笑,果然是小女子,還真記著仇呢?

        我說,削發(fā)之痛,怎能忘記?

        你應該是害怕才對。

        我怕什么?

        怕我裝一兜子蒼耳子唄!

        我沒說話。同學相逢,哪怕是在網上,也如情人之間有個熱聊期,我和黃小豆的熱聊正是過去的記憶還沒完全跳出來,唯有同學之情像夜空中的煙火一樣綻放著絢麗多彩的時候,用生猛的語言左一把刀右一把刀地插著對方也沒覺出生分。但當記憶隨著這綻放一點一點析出時,我們之間便沒那么自如了。

        小米,我去尋你了。

        這畫風突變。我猜不透黃小豆說這話的用意,遲疑了一下,說,這不是已經尋著了?

        黃小豆大概感覺到了我內心的猶豫,說,小米你別害怕,我這里沒桃花,攪不亂你們家那一池水。

        我老公叫池一水。看來就同我對黃小豆的了解一樣,他對我也是有一些了解的。這二十幾年里,我們彼此之間并不是一片空白。

        我說,你尋我干嗎?

        敲出去這句話,我立馬后悔,這樣一句問話,用說話就可以演繹出好幾種情緒來,軟的,硬的,嬌羞的,生硬的;而用漢字表達,語助就是死的,看對方的情緒和心態(tài)狀況,說話的人是不好把握的。那時的微信還沒撤回的功能,我也就只能有睜睜地看著這句話戳在那里,等著黃小豆的表達。

        黃小豆果然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說,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苦大仇深的樣子?我能干嗎?不就是為見見你么,我又沒揣刀槍……你別以為我找你是有事兒,我什么事都沒有,你一個小老百姓哪來的戒備,當你是好大的領導啊?

        我有些羞愧,這么多年真的是很少與同學聯(lián)系,但也不至于孤獨到一個人都沒音訊。老家的同學建了個同學群,我被拉進群里,看到了不少久未聯(lián)系甚至自畢業(yè)后再未謀面的同學,可也僅僅是見到,在群里大家除了新進個人,發(fā)幾張歡迎的圖片外,連打個“歡迎”的字都很少,甚至連新拉進的人如果是用網名進來,圖片不是自己照片(也有幾個用了個人照片的,已經無從尋覓曾經的痕跡)沒有人介紹,連是誰都不知道。雖然建群的同學也提醒改名,可總有人不以為然,無視這種提示,生怕讓其他的人就著還沒有消失的記憶找到他(她)似的。群里最熱鬧的時候,是誰發(fā)個投票的鏈接,大家就像終于找到突破口一樣,非凡地活躍起來,截圖,發(fā)表情,大喊拉人啊,痛罵有黑幕,像自己身在那個鏈接里,情緒激昂得如同現場。一旦投票結束,熱鬧也便風卷殘云,一切復歸沉寂,從沒有人問過最終結果。重在參與,大概是群里大部分人唯一的黏合。

        別想多了啊,我來北京是真的想見見你,找一找少年時代的友誼!

        我嚇一跳,一下子想到他的網名“相見歡”。

        你到北京了?

        今天早上到的。

        光顧著唇槍舌槍地“敘舊”,竟沒想到黃小豆已經到了北京。幾年前一個同學為了追尋她“生命中的愛情”,瞞著老公孩子偷偷到了北京,結果那“愛情”竟不肯見她,謊稱已經離開去了上海。為了省錢,同學已坐了一夜的火車硬座,又不能再追蹤去上海。沒辦法,在北京兩眼一抹黑的她這才想到跟我聯(lián)系。我把她接到家里住了兩天,聽了兩夜她的情感歷史錄。除此,同學里再沒有誰來北京或途經北京時聯(lián)絡過我。身在北京的我不像是待在繁華之地,而更像是被流放至偏遠孤僻的邊疆,是被大家毫無意識遺忘的一個存在。不過參照同學群里的冷清,我們這一班人想要處得熱火朝天也確實像是個童話。

        我忽然有了不太好的感覺,好像黃小豆真的是沖著我來的北京,這么多年,我還沒被誰“顧”過呢。

        我硬著嘴回,二十多年了,都成老干菜梆子了,你要吃飽了撐得慌就少吃點,年紀大不容易消化。要有友誼就丟不了,真丟了就找不回。

        隔了二十多年,第一眼看到黃小豆,我恍若回到那個青春年少的時代。時間對黃小豆太過寬容,像是遺忘了他的存在,除了臉上多了少年時所沒有的敦厚和溫和,他幾乎沒有太多改變的跡象,眼睛依舊出奇地大,讓他身邊經過的人——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在無意識地瞥過一眼之后,都表情很豐富地再回眸一次,雖然北京人見識廣博,卻依然無法避免這種訝異。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著?!岸櫋本拖袷潜娦情W爍之中最亮的那顆,有著非凡的吸引力。

        我站在歷史的邊緣打量黃小豆,他那張依然年輕的臉像是貼著微笑的膜,站立良久都未見那笑意收斂。我卻為那經久不息的笑而難過,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把笑容保持得那么久,那么不動聲色,甚至,在特別專注的目光里,他還會加深這笑意。這自帶卡通效果的笑臉特別有魅力,幾乎通殺了從他身邊經過的所有年齡層次的女性,他收獲了不少友好的笑容或者是招呼。我分明就站在不遠處,黃小豆的目光從我身上飄過之后,并沒有停留,而是落到更遠處。他大概以為我也會被歲月優(yōu)待,像他一樣有張不曾被改變的臉,他可以在人來人往里一眼把我認出?他輕易能吸引陌生男女的一顧再顧,我卻連他的“一顧”都沒有收到,而是“顧”得異常飄忽和散漫,可見當年他的“二顧”一點也不浪得虛名。我難受地想,自己這變化有多大啊,二十多年,不過人生的四分之一,難道就已經被時間摧殘得面目全非,臉上一點陳年舊跡都沒剩下?我深嘆口氣,算是明白黃小豆說的“尋找友誼”的含義來,不找不認識啊,縱然我是女人,卻一點不被時間厚待,也沒讓黃小豆的眼神厚待。

        我情緒有些低落,一個專門來“尋找友誼”,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我還有必要再見嗎?猶豫了半晌,看在當年吵過架干過仗,還讓人家陷進一片兵荒馬亂的分上,還是見吧,同學一場,有幾個人能有我和黃小豆之間這么豐富曲折的經歷?!

        整理好情緒,我慢慢悠悠地晃到黃小豆跟前,努力擠出笑容,一揮手,嗨,二顧!

        聽到招呼,黃小豆的目光才迅速聚到我臉上,他眼神只是略一遲疑,臉上便重綻出如花笑靨,小米啊,真是小米!他一步上前伸手攬著我的肩,用力一抱,好像我是個男人,好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渺無音訊的二十來年,也好像當年我們沒有過戰(zhàn)爭,沒有過嫌隙,一直就相處得這么溫和動人。

        我做不到黃小豆的落落大方,網絡里的能言善辨就像是另一個我的再生,我可以不用擔心自己的尖銳和勇猛會傷人,我很少會在沒有真實面孔和心境的時候去收斂被盡情釋放的自由性格。而在現實中,失去了屏幕的掩護,人物立體起來,一切語言和行為便都有了真實性,這反而讓我手腳和語言都有了被禁錮的感覺,縮手縮腳的,一副見不得人的沒出息樣子。

        我往旁側了側身子,從黃小豆的手臂里掙脫出來,甭說隔著二十年的距離,就是沒有這段距離,我也不習慣與一個丈夫以外的男人有如此親近的軀體接觸。

        這似乎是黃小豆表達親近的動作,或者是我們未曾聯(lián)系過的這二十年里他形成的一種慣常動作。他大概沒料到我會那么迅速地撤離他的手臂,落下胳膊,有些訝異地看著我,怎么跟我都這么生分啊?

        我也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大哥,我啥時候跟你很熟?。?/p>

        黃小豆愣了愣,忽又呲著牙,也是,咱倆一直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你看,二十多年了,咱們還是聚了。

        我笑了,你到底是來找友誼,還是找冤家的?這么多年過去,友誼我可以給你,冤家我可不想再結了。

        說起來,我和黃小豆之間實在不該有友誼。說是冤家,過于溫和,說仇家倒更恰當。我給他起的外號困擾了他三年,他也在不同場合不同方式報復了我很多次。在教室里用桌子凳子做道具的動作都是毛毛雨,甚至都不肯避過老師和同學。在我爆發(fā)憤怒之前,黃小豆還挺醉心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要么他是認定了我對他心懷愧疚,只能任他欺凌;要么他將這當成一種對我忍耐力的挑戰(zhàn);抑或,他童心未泯,只把這作為一種樂此不疲的游戲,好像當時流行的俄羅斯方塊,不過幾塊形態(tài)不一樣的方塊組合消彌,卻能讓我們沉迷其中,不帶眨眼地玩上一整天。當我撕破臉皮準備跟黃小豆大鬧一場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圍觀同學的吆喝之中,黃小豆卻自己先慫了,大概他是掂量著大庭廣眾之下,跟一個女生發(fā)生沖突容易讓他留下暴力的形象。外號可以有善意的方向,而暴力的形象則會叫他從此真的洗刷不清。我當時想,黃小豆沒趁勢掀我的桌子,應該是打算放我一馬吧,從此恩怨放一邊,我們之間不再有江湖??珊髞砦野l(fā)現,沒有“江湖”只是我的一廂情愿。黃小豆壓根兒就沒打算要放過我,語言的暴力我算是勝他一籌,每次他發(fā)動的爭鋒,卻時常叫我給懟得一腦門子汗,臉脹得通紅,最后只能翻著他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撇著嘴,一臉的不屑,“哼”一聲,說,我好男才不跟惡女斗。兀自坐下,一副鳴金收兵、馬放南山的樣子。我自然是被他主動的退讓迷惑了,雖然我是贏家,但我的戰(zhàn)火并不旺,我純屬于防御性的、被迫的勝利。我從不主動出擊。說到底,黃小豆是因為我的無心而受到困擾,他把這種困擾間接地轉移給我,讓我也體驗到被“攻”被“圍”。這攻與圍,只是一種體驗。實際上除了開始幾次對我們的語言爭鋒會有一撥人圍觀和起哄外,后面幾乎沒人對我們的爭執(zhí)有任何興趣,有人曾特別厭煩地說,你倆要么真槍實刀地打一架,無論誰輸誰贏,從此一笑泯恩怨。要么就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吵破喉嚨都隨著你們去。

        這才有所收斂。也僅僅是“有所”收斂,并未絕跡。

        高三后,從正式開學第一天起,我們就被進入了高考的倒計時,時間的計量從月到周,從周到日,最后自然是從日到以小時計。我長發(fā)過肩,迫于時間的咄咄逼人,沒有心情去打理一天長過一天的頭發(fā),經常是起床的同時就抱起了書本,洗臉刷牙有時候都覺得累贅厭煩。那時很興扎馬尾辮,我頭發(fā)細,容易打結,一天不梳頭發(fā)就像是茅草蓬亂,發(fā)結四處,常常這里那里魚吐泡似的鼓起一個發(fā)包來,這使我看上去總像是跟人打架被抓扯過頭發(fā)一樣。我時不時地拆了馬尾用手刮幾下再重新扎上,有時干脆拆了就那么披散著頭發(fā)。散發(fā)沒形,門外面一有風吹進來,或者我一搖頭,頭發(fā)就會不客氣地越境到黃小豆桌上,甚至有一回直接摔到趴在桌上打盹的黃小豆臉上,毛乎乎的頭發(fā)把他嚇得從夢里一聲大叫,跳了起來。當他發(fā)現是我的頭發(fā)時,松下一口氣跟他后面的同學說,嚇死我了,夢里真的是見到了鬼,又丑又老啊。男同學看我回頭,斂起他快鏡頭下正在綻放的花朵般笑容,噢,別瞎說,大白天的哪來的鬼。黃小豆瞅了我一眼,笑笑,大白天見著鬼才是最可怕的事。我也笑著,魅力十足的樣子,所以才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你以為平白無故能傾城傾國?在無數次毫無邏輯的激烈語言交鋒往來中,我不再對黃小豆心有愧疚,他的刻薄已經磨沒了我當初的心境,我提起“二顧”的頻率越來越高,而每一次,黃小豆都在聽到“二顧”(我非常有道德地避開“二傾”“佳人”這兩個非直接源于我的外號)之后不負我所望地一臉黑線,我很坦然地快意著,幸災樂禍著。那時很多雜志和報紙正熱火朝天地討論外星人是否來過地球的事,有人說看到過飛碟,飛碟上隱約的外星人大頭,而有些報刊也很應時應景地扒了些科幻片中的所謂外星人照片,削瘦的臉,圓大的眼睛,尖細的下巴,乍看之下,跟黃小豆還真有幾分相似。我把報紙上形象模糊的外星人照片剪下來,夾在課本里,在一回和黃小豆風云再起中,我從課本里把那張外型夸張的外星人照片“啪”地拍在他桌上,狠狠地說,看在你同類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我是有涵養(yǎng)的人,哪能跟身份不明的外來生物發(fā)生沖突呢。黃小豆下意識地拿起剪下來的照片,看了一眼,“嗷”地一聲扔下,跑出教室。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跑出去的背影,不相信他會害怕一張意義不明的照。

        一張照片似乎鎮(zhèn)住了黃小豆,他有好些日子沒有找我的事,每天都很規(guī)矩的樣子,別說用語言攻擊我,連眼神都不會往我這里瞟一下。好像我是瘟神,稍一沾染便會把病疫傳染給他——不過,或者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瘟神吧。

        我以為黃小豆這下真的要金盆洗手,從此不再與我紛爭如風起云涌。但我還是高估了他的肚量,沒想到表面的平靜竟然是他的障眼法,他其實在醞釀下一輪更冷酷的行動。

        大概平靜了半個多月,黃小豆不知從哪兒摘了一大把蒼耳子,團在一塊兒好大的一坨。蒼耳子雖不是稀罕之物,可要一下摘這么多,也非易事,顯見得是多有心才能尋到。黃小豆把團在一起的蒼耳子拆開來,首尾相連,做了好多個指環(huán),一層一層套滿除大姆指以外的指頭,他豎起手掌,連著胳膊一起圈住課桌邊沿,嘴里還很誠懇地提醒我說,跟你說別亂動啊,要亂動會粘頭發(fā)的??晌夷睦锬茚斪右粯幼谝巫由弦粍硬粍樱煌尉屯怂木?。像預設的一樣,頭發(fā)果然就粘在蒼耳上,不過拂過去的頭發(fā)也只是輕輕一沾就脫離了,蜻蜓點水般,并沒費氣力。我也就不拿黃小豆的警告當回事,甚至還故意抬手把頭發(fā)攏起來,往后一摔放開。黃小豆急了,吼著“有完沒完了”,直接用手推我的頭。

        我不知道這其實是黃小豆做好的局,他假裝被我激怒,假裝情急之下忘了手上那些蒼耳子并順利將它們揉進了我的頭發(fā)。當我感覺到頭上一陣密集的尖細疼痛時,就意識到上了黃小豆的當。黃小豆縮回手時怪叫,哎呀呀,看都沾到你頭發(fā)上了,都叫了你別動!我第一反應是直接拿手去頭上扒那些蒼耳子,旋起的發(fā)復又沾上去。我只扒掉了幾個,還有好多個被頭發(fā)裹了起來,盲目的舉動下,蒼耳子像個繭似的被越來越多的頭發(fā)裹挾住。氣急敗壞中我越來越沒有章法,拼命拉扯,蒼耳子沒扯下來幾個,頭發(fā)倒是薅下一團又一團。

        大概沒料到我的反應這般激烈,也沒想到我的抓撓會讓那些蒼耳子被頭發(fā)裹得那樣緊,黃小豆慌了,他抖索著雙手想幫我摘蒼耳,又顧及著男女之別,還有我的暴怒,竟不敢下手。他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別亂動了,再亂動頭發(fā)要扯禿了……

        我停下手,狠狠地盯著他,努力控制住快要溢出來的眼淚。

        我寧愿相信我滿頭的蒼耳子被紛亂的頭發(fā)裏得像個蠶繭,并不是黃小豆的初衷,他有可能是想往我頭上輕輕地掛一些作為懲罰,我是可以輕而易舉地順著發(fā)尖往下捋的,只要不揉到頭發(fā)里層,蒼耳還沒那么大的力量糾纏住我的萬千發(fā)絲。但不想并不等于不能,黃小豆沒把控好他的力度,也料不到那么多的蒼耳與頭發(fā)會在轉瞬之間糾結得如此緊密頑固。面對亂得無法收拾的頭發(fā),黃小豆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在幾個過來幫我的女同學背后打轉轉。雖然幾雙手在頭上小心翼翼地撥弄,直到上課,除了幾團發(fā)絲,蒼耳子依然沒有摘出來幾個。那糾結太深了,骨肉一般層層疊疊,哪里還能理得出發(fā)絲的紋絡。我頂著一頭裹著蒼耳子的亂發(fā)上完上午的課。

        課一結束,我又咬著牙頂著亂發(fā)直奔離學校不到一公里遠的理發(fā)店。理發(fā)店是個中年男人開的,手藝實在算不上好,最拿手的是用推子——所以我們女生寧愿往街上跑,找有美女的“美發(fā)店”,至于是不是真的打理得很美,那都不重要。不但我們女生,男生也不是很愿意把頭發(fā)交給一個長相樸實的中年男人,他們對于美的要求甚至超過了我們——盡管最終發(fā)型沒多少變化,但在溫香軟玉的甜蜜氣息里,他們臉紅心熱地就覺得自己的發(fā)型很棒。

        我一頭扎進去,把端了一杯水正在喝的中年理發(fā)師嚇了一跳,指著我,這這這……

        我一屁股坐上轉椅,都沒顧上用手掃一下上面薄薄一層灰白摻半的碎發(fā)。給我推!我惡狠狠地說,鏡子里的人表情猙獰。

        理發(fā)師手持細長的塑料梳子和剪刀,為難地在我跟前轉著圈圈,他在找下手的地方。他還是想盡可能長地保留我的頭發(fā)。板寸可不是女孩子留的。他說。

        他把外層的頭發(fā)剪了一圈,原以為這樣會露出那些蒼耳子。不過他很快絕望,我的頭發(fā)太細密柔軟,蒼耳子帶鉤的刺緊緊把它們抓在一起,根本不像他想象的可以讓一部分頭發(fā)釋放出來。待用剪刀剪出幾個蒼耳子后,他才相信板寸可能真是我的結局。他一邊惋惜,邊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被頭發(fā)裹住的蒼耳子都一一剪出,然后才開始修剪我參差不齊的頭發(fā)。雖然最后我的頭發(fā)還沒短到板寸的地步,但在當時的小城里,該算是開了一個女性短發(fā)的先河。

        留慣了長發(fā),忽地變成滿頭碎發(fā),我一時還難以接受,情緒萎靡,心里對黃小豆的恨意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我絕對相信黃小豆對我形象的大變是驚懼的。我一步一緩走進教室的時候,教室里的喧鬧有瞬間的靜止,來自教室四面的目光極具重量,壓得我腳步踉蹌。還沒等走到我的座位,慌張的黃小豆趕緊站了起來,替我把椅子拉開,好像這一刻我變成了女王,他成了紳士。我沒領他的情,用腳把椅子踢到桌子下面,然后重新拉開坐上去。黃小豆愣愣地站在我桌子旁邊,嘴里囁嚅著,我只聽到“米小米”三個字,余下的就跟糨糊似的,全攪在一塊兒了,只有天知道他綿綿不絕地說了什么。

        我剪了個跟男孩一樣的短發(fā)。這很快成了一個新聞,外班的同學假裝來我們班找人,先是站在門口明目張膽地搜尋,目光落實到我身上之后便停止,然后自言自語地說著“咦,人怎么不在呢”,離開了。后來是成批成批的來,窗戶上爬滿了眼睛,我一側頭,都盯著我,各種各樣的笑。再接著,就流傳開了“五班有個假小子”。我像個猴子,不停被人免費參觀。參觀就參觀吧,反正一個新鮮事物的開端,總是會招來各種聲音的。我強自鎮(zhèn)定,淡然地面對著各式各樣的目光。我終于理解了黃小豆的困境,“二顧”之稱的詩意美只是我的理解,在現實中,只要某個字或號被當成了標簽,便注定沒有美的可能。但這樣的理解并不表明我原諒了黃小豆,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長發(fā)飄飄是正值青春期的我所擁有的一個夢,尤其那時候,正盛行著瓊瑤的小說,更給了我們對長發(fā)的意境充滿了渴望和期待。

        黃小豆終于蔫了。他每隔一天,就往我的課桌抽屜里偷偷塞一張寫滿“對不起”的字條,我一般都是在要上課了老師走進教室的同時,把紙條撕碎再扔到他的桌上,至于他怎么收拾,我從來不回頭。我只是用決絕的態(tài)度來表明與黃小豆的誓不兩立。周圍的同學們也已經習以為常我們的糾葛,再有什么動靜也不太有人關注了。慢慢地我的短發(fā)也逆勢而立,被看習慣被接納,熱鬧了幾天之后就沒幾個人好奇,雖然走出去還有人很驚訝,至少教室的窗戶上不會再有搜尋的目光了。畢竟高考越來越近,這才是關乎前程的人生大事。

        見過面的第二天,黃小豆說他已在去東北的車上。

        我并不驚訝,他這是要把過去遇過的再臨幸一遍?;仡?。這次不是別人二顧于他,而是他再顧自己還算純真的曾經。這是他完全失去自由之前唯一的請求,五天的時間。他用離婚放生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她們不會因為他而感到羞辱。同學說,黃小豆是自首,若不自首,大概也可以惶惶不可終日地再過上幾年吧,畢竟他趟的水還沒那么深,一時半會兒還查不到他。但他還是自首了,未來除了有些經濟賠償,可能還有幾年的刑期,也可能更長一些,誰知道呢。我也知道我們見面的地方,幾米外有兩個人一直在虎視耽耽盯著我們;還有微信,是他個人臨時申請的,他說以前的微信不適合用來聊從前。其實我們所有的對話也都看在別人的眼里。

        我問他,你那東北不準備留著去懷念?

        他說,同你一樣,懷念不如相見。

        懷念不如相見,一見之下,倒是了了。我笑起來。黃小豆當年在哈爾濱上的大學,是我們唯一一個考去東北的。但他說,是因為有一次我吼著說,我要去東北啊我要去東北。然后他選了最東北的哈爾濱。上大學時聽同學說他在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大學里生活得可滋潤了,一個學期里換了三個女朋友。我當時還納悶,難道他真的是外星人,有著我們所不知的某種特異功能,不然,個子還不足一米七,他是怎么唬住那些嗓門粗大、性格爽直的東北女孩的?后來又想,大概是黃小豆太異于北方的男孩,這才使他有了令人難忘的特質,東北方女孩應該是喜歡不那么普通的人。而黃小豆的外貌確實沒那么普通,這使異地的他在感情上有了被一顧再顧的優(yōu)越性。“二顧”真的一點都沒白叫。而我在高考后,串聯(lián)了一幫同學四處奔波游玩,像世界末日來臨,很是瘋狂了一陣。我對自己的高考狀況有比較悲觀的預判,所以才趁著還未出成績之時,提前消耗掉內心僅存的一點渴望。之后我主動斷絕了與大多數同學的往來,包括黃小豆,他幾次邀約同學上我家,我都躲著沒出來。后來結婚、生子,遠離家鄉(xiāng),這才開始思索人生,后知后覺地對自己的人生做著某種笨拙的規(guī)劃和填充。只是這個時候,黃小豆和其他同學一樣,在我心里已經被時光削薄了,薄成影子,偶爾在某個瞬間閃爍一下,我若不刻意去辨識,根本就不知道那個迅疾閃爍而過的影子,究竟是誰。果然,時間是很刻薄又很可愛的東西,它把你所經歷的很多都儲存起來,又模糊它們,不讓你清晰地整理和折疊,更別想分門別類,哪怕在你閑暇時它也不給你細細梳理的機會。

        我想我和黃小豆年少時的恩怨皆成過往,我們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才終于握手言歡。我們曾經的對立——我一度覺得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在沒有往來的歲月中慢慢消散,甚至轉化成與友情有相同質量和溫度的情誼,讓我們歡快地接納,如今不僅無仇視,還忍不住莞爾。當時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上一棵樹下,我們就那么站著聊著,誰都不說尋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坐下來從容地敘舊。也許,我們都知道,我們只是為了相見,穿過二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只為看看對方,被這漫長的歲月蝕刻成的模樣。并不需要更長的時間用來回憶,也不要更多探聽彼此的生活。這樣的相見,才有可能避開想要避開的。

        那么晴好的天氣,難得的北京藍天,大團大團的白云飄過來蕩過去,刻意要襯出那沒有邊界的澄澈的藍色。一棵早熟的梨樹在不遠處開出一片爛漫的梨花,風一吹,梨花簌簌往下落,很是繽紛。梨樹的旁邊,是棵海棠,規(guī)規(guī)矩矩地長出一樹還在成長的葉子,花還沒開呢,大概是等著梨花落吧,免得搶了梨花的風頭。我們的另一側,還是海棠和梨樹,依次過去,并沒有哪種樹多一棵,或少一棵。有梨花隨風翻落在我們腳下,黃小豆俯身撿拾,伸出手,一朵梨花在他掌心。不是完美無暇的梨花,花蕊枯黃,花瓣也缺了,卻是無暇的白,干干凈凈的樣子。記得小時上學,路過一片梨園,梨花一開,雪花一樣的白,無人時,便偷偷越過用來護園的溝,折上一枝,那快樂,就像滿樹的梨花,都盛開了。我們都笑著看那些梨花,忽然覺得,其實站在這樣的路邊樹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什么不好。人過中年,總歸是很多事不想說,有些事不能說,還有些不知道怎么說。

        黃小豆說,你到底還是沒有留起長發(fā)。

        我笑著,為什么要留長發(fā),短發(fā)很好。

        那時候你從剪了頭發(fā)就再也沒跟我吵過……沒再理過我。我給你道過那么多次歉,寫過那么多的“對不起”……

        我低了頭,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黃小豆輕嘆,小米,是我毀了你的長發(fā)。

        我說,不是,這樣挺好。其實我還是適合短發(fā)。

        黃小豆認真地看了看我,點了點頭,確實!我怎么就忘了你長發(fā)的樣子。

        可我不會忘了你是“二顧”。

        我們同時笑起來,他不知道,當年他每天作業(yè)似的“對不起”,我其實是每一張都看的。我看到那些字里藏著的話,那是,“等你長發(fā)”。

        真是年少啊。往昔如煙,二十多年,我們一直在煙霧里。

        風又過來,梨花雪一樣飄落。我們的腳下,薄薄的一層梨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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