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云歸路
夢境的要求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xiàn)了一種新行業(yè):造夢。憑借神秘的技術,做這行的人能制造出各種各樣的夢境。人們可以在夢中做一些在現(xiàn)實中做不到或者不敢做的事情,而制造夢境的人,被稱為──造夢師。
鉆石大廈的頂層有一個巨大的游泳池,此刻,李青石正在里面游泳。
李青石今年三十三歲,身材健碩,相貌英俊,是皇龍集團的總經理,算得上年輕有為。
不知為何,游泳池里的李青石,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一個人匆匆走過來,這人二十多歲,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他叫何遠,是李青石的助理。一年前來到公司,為人精明,辦事得力,李青石很是賞識他。
“李總,您找我?”何遠低聲問道。
李青石慢慢游過來,問道:“那件事辦得怎么樣了?”
何遠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低聲道:“李總,我找了幾個,但都達不到您的要求。”
“那就繼續(xù)找,我要最好的造夢師,最好的,明白嗎?”
“是,我這就去找!”
何遠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后,李青石望著有些陰沉的天空,陷入了回憶當中。
四年前,李青石已是輝騰集團的董事長,叱咤風云,年少有為。但商場無情,因為一次重大投資失敗,輝騰公司欠下了巨額債款,面臨倒閉。他的別墅、豪車、美好的生活,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也就是在這時,李青石作出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決定,他拋棄了在一起六年的女友晶晶,和另一個女孩兒付曉婉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李青石并不愛付曉婉,只因她是皇龍集團的千金小姐,付曉婉有能力并且也答應幫他還清債務,只要他同她結婚。
李青石清晰地記得分手的時候,晶晶臉上絕望的表情。
她是個好女孩兒,就算李青石一無所有,依然陪伴在他身邊,在分手的前一天,晶晶還對他說:“我打算做份兼職,多賺一些錢,幫你還債。”
但是,他背叛了她。他已經習慣了富足奢侈的生活,沒有勇氣過那種清貧的日子。
他以為一切都會變好,但只過了兩年的時間,付曉婉一改戀愛時的溫柔和體貼,漸漸恢復了千金大小姐的脾氣。一旦李青石做錯了什么事情,付曉婉立刻高聲叫嚷,頤指氣使,絲毫不顧及是否有其他人在場。
李青石受她恩惠,不敢還嘴,只能默默忍受。而且,付曉婉有間歇性心臟病,受不了刺激。
他也想過離婚,但離婚意味著什么,他比誰都清楚。他的名車、豪宅、富足生活、社會地位……一切都將消失,他會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他告訴自己,就是死,也不能離婚,所以當付曉婉吵得日子沒法過的時候,他只是低下頭、什么話都不說。
他不知該如何發(fā)泄心中的痛苦,直到有一天,何遠向他推薦了一個造夢師。
他還記得那個滿臉胡子的中年人掏出一個小瓶,從里面倒出一團閃爍著藍光的煙霧狀東西,帶著微笑說道:“這就是上帝,這里就是天堂?!?/p>
遺憾的是,中年人技藝有限,達不到他的要求,沒有辦法,李青石只好開始尋求更好的造夢師。
但是,好的造夢師萬里無一,不僅需要高超的技術,還需要有極高的天賦,雖然幾經努力,但依然毫無所獲。
李青石嘆了口氣,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陸陽大師
一個星期后的中午。李青石正在處理文件,何遠面帶喜色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李總,您要的人找到了!”
李青石毫不猶豫地說道:“這就帶我去!”
半個小時后,在城郊一棟巨大的莊園門前,黑色的奔馳車緩緩停住,李青石和何遠走了下來。
摁了墻上的門鈴,片刻之后,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女孩兒,問道:“你們找誰?”
何遠掏出一張名片,說道:“我們是皇龍集團的,找陸陽大師,麻煩你轉告一聲。”
女孩兒看了看名片,說道:“你們進來吧?!?/p>
女孩兒前面引路,輾轉拐過幾道彎,將兩人帶到一個房間的門口,說道:“大師就在里面,你們進去吧。”
正要推門,那女孩兒忽然道:“等一下?!?/p>
說完,從身上掏出一張紙和一支筆,遞到李青石面前。
李青石莫名其妙,何遠問:“這是什么意思?”
女孩兒看了二人一眼,說道:“大師是聾啞人,只能通過紙和筆進行交流?!?/p>
女孩兒離去之后,何遠說道:“李總,我在門口等您。”
李青石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的布置古香古色,透著一股溫暖舒心的感覺。在房間的中央拉著一個竹簾,竹簾后隱約能看見一個戴著面紗的人影。這就是造夢師了。
李青石走到竹簾前,掏出紙筆,將來意寫在上面。
竹簾中間有道縫隙,可供紙筆傳遞。李青石將紙筆遞過去,片刻之后,又遞了出來,紙上寫著八個字:你想要什么樣的夢?
李青石寫下了一個關于妻子的夢。
紙條很快遞了出來,上面寫著:一個星期后可以來取。
一個星期后,李青石派何遠前去城郊莊園,帶回來一個青色的小瓶。
當天晚上,李青石第一次見識到了如此真實的夢境,流動的光影,獨特的設計,一切都恍如現(xiàn)實一般。
仿佛毒品一般,李青石對陸大師制造的夢境產生了強烈的依賴,幾天沒有做夢,便感覺渾身不自在,仿佛丟了魂兒似的。
一天上午,在董事局的會議上,付曉婉正安排著下一個季度的任務,中途忽然面色蒼白,雙手捂住胸口,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在醫(yī)院里,李青石接到了醫(yī)生的通知,心臟病復發(fā)。
這件事讓他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他驅車趕往城郊莊園,在那個古香古色的房間里,向陸大師提出了一個要求:噩夢,越可怕越好。
竹簾后面的陸大師似乎有些發(fā)愣,好一會兒之后,紙條傳出來,上面只有三個字:為什么?
李青石的回答是:這個你不需要關心,你只需要開個價格就可以。
片刻之后,陸大師的紙條傳了出來:十天后來取。
十天之后,李青石從陸大師那里拿到了一個黑色的小瓶。
當天晚上,等付曉婉熟睡之后,李青石輕輕起身,將瓶中的噩夢倒進了妻子的耳中,看著那團閃爍著紅光的煙霧飄進妻子的耳中,李青石露出了一個冷酷的微笑。
第二天早晨的餐桌上,付曉婉眼睛紅腫,不停地抱怨著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噩夢,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些后怕,李青石象征性地安慰幾句,讓她不要想太多。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現(xiàn)在的他只需要等待,等待著付曉婉被噩夢嚇死,她脆弱的心臟一定經不起這樣的刺激。
這真是一個不錯的計劃,妻子是被噩夢嚇死的,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李青石得意地笑了。
噩夢·美夢
再一次來到陸大師的莊園,李青石預訂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噩夢。除此之外,還為自己要了一個關于付曉婉的美夢,他需要發(fā)泄內心的怨氣。
十天之后,李青石從陸大師那里拿到了兩個夢境。當天晚上,他將其中的噩夢倒入了妻子的耳中,然后將美夢倒入了自己的耳中。
這是一個全新的夢境,場景是李青石的家中。
一切竟然都跟入睡前一模一樣,自己躺在床上,妻子就躺在自己身邊,不得不佩服陸大師的手藝,進入夢境之后,恍惚間,李青石以為還身處現(xiàn)實之中。
他抬起頭看了看墻上的鐘表,指針顯示是早晨八點,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時間是深夜十一點。
因為夢境太過逼真,進入夢境的一瞬間,常常會令人分不清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所以陸大師告訴他一個方法,在夢境中,每一處的時間都是不一致的,如果時間一致,那就是現(xiàn)實;反之,則是夢境。
李青石放下心來,他毫不客氣地將妻子推醒,讓她去給自己做飯。
付曉婉睡眼惺忪地醒來,看了看李青石,忽然罵道:“大半夜的,你瘋了吧?”
李青石抬腿一腳,罵道:“老子就是想吃,趕快去做!”
付曉婉像看怪物一般看著李青石,忽然大叫著向他沖了過來:“你竟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李青石沒防備之下,被付曉婉一把抓了個滿臉花。
李青石又驚又怒,在以前的夢中,妻子都是老老實實,任憑自己差遣,但為何這次卻開始反抗,一時之間,他有些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夢境。
但是再一次確認時間之后,李青石放下心來,另一方面,妻子的反抗反而激起了他的興趣。
“這樣才有意思嘛!”李青石一面摸著臉上的傷口,一面和妻子廝打起來。
纏斗中,李青石被付曉婉咬了一口,痛得大叫起來。
此舉激起了他的怒火,順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把水果刀,猛地刺向了付曉婉的腹部。
付曉婉面孔扭曲,大張著嘴巴,似乎想說些什么,李青石猛然又一連幾刀,付曉婉腦袋一歪,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李青石長長地舒了口氣,感到了一絲發(fā)自心底的暢快。
正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李先生、李太太,你們沒事兒吧?”
是樓下的保姆。
李青石一愣,這怎么可能?
以前他向陸大師提出過要求,夢境中只能出現(xiàn)妻子,陸大師每次都按照他的要求制作,但這個夢境為什么會有別人出現(xiàn)?
想到這里,李青石再次向墻上的鐘表看去。
下一個瞬間,李青石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思議。
經過了和妻子打斗的這段時間之后,墻上的鐘表指針指示的依然還是八點。
一開始的時候,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墻上的鐘表竟然停了。
難道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現(xiàn)實?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保姆的腳步聲響起來,看樣子正向樓上走來。
李青石急忙說道:“沒事兒,太太又做噩夢了,你回去休息吧。”
保姆應了一聲,正要走,李青石忽然問道:“哦,對了,現(xiàn)在幾點了?”
保姆的聲音傳了過來:“李先生,現(xiàn)在是午夜十一點二十?!?/p>
李青石感覺頭頂“嗡”的一聲,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根本不是夢境,而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
血泊中的付曉婉大睜著雙眼,似乎正在緊緊地盯著他。
李青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再也不敢待在這里,起身來到樓下的客廳之中。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錯,他哆嗦著點上一支煙,努力地回憶著入睡之前的每個細節(jié)。
但殺人的恐懼讓他的大腦一片混沌,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與此同時,一陣又一陣虛弱和無力感不斷向他襲來,李青石頭昏腦漲,不知不覺間,迷迷糊糊地昏睡在沙發(fā)上。
李青石醒來之后,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整個房間。
保姆端著早餐走了過來:“先生,您怎么在客廳睡著了?”
李青石看了看表,已經是八點多鐘了。
保姆在一旁問道:“先生,太太怎么還沒醒,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您看我是不是叫她一下?”
付曉婉有晨練的習慣,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但現(xiàn)在已經八點多鐘了,樓上卻沒有任何動靜。
昨晚的記憶瞬間涌入腦海,李青石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zhàn),急忙揮手說道:“太太昨天很累,想多睡一會兒,不要去打擾她了?!?/p>
保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沒說什么,李青石呆呆地愣了片刻,忽然飛快起身,驅車趕往城郊的莊園。
他想到了那個總是蒙著面紗、神神秘秘的造夢師,難道是他在搞鬼?
出來開門的不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而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陌生男人。
小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青石,甕聲甕氣地問道:“你找誰?”
“我找陸大師?!?/p>
“陸大師?你找錯地兒了吧,這兒哪有什么陸大師?”小胡子有些不耐煩。
李青石一愣:“怎么可能?我昨天剛來過這里?!?/p>
小胡子想了想,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說的是那個女人吧,你來晚了,她昨天剛搬走。”
“女人?”李青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他一把抓住小胡子的衣領,連聲問道:“她去哪兒了?她去哪兒了?”
小胡子一把拽開他,罵道:“我怎么知道?神經病!”
李青石站在原地,腦子里亂成一團,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圈套。
片刻之后,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何遠的號碼,手機里傳出系統(tǒng)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李青石一把將手機摔在地上,他現(xiàn)在有些明白了,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何遠有關,通過他,自己開始迷戀夢境,也是通過他,自己結識了陸大師。
李青石怎么也想不通,他們?yōu)槭裁匆ψ约海?/p>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眼前的現(xiàn)實是,自己親手殺死了妻子付曉婉,她的尸體正躺在家中。
警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出所有的證據。名利、金錢、地位,所有的一切全部毀了,等待自己的是身敗名裂和牢獄之災……
最后的夢境
這一天下午,李青石的別墅里,付曉婉穿著睡袍,慵懶地坐在沙發(fā)上,在她對面,坐著一個年輕人,身材高大,氣宇軒昂。
付曉婉喝了一口咖啡,說道:“這件事情多虧你了?!焙芜h恭聲道:“董事長見外了,能為您做事是我的榮幸?!?/p>
付曉婉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陸大師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很簡單,李總在夢中殺死了董事長,但他以為是現(xiàn)實?!?/p>
“那他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第二天早晨。”
“最后一個問題,陸大師為什么要求我趁他睡著之際,將他弄到客廳的沙發(fā)上?”
“因為那里是現(xiàn)實和夢境的交接點,陸大師會讓他在那里醒過來?!?/p>
付曉婉贊賞般地嘆了口氣:“陸大師果真是好手段!”
片刻之后,她看了看何遠,忽然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他嗎?”
何遠正不知該如何回答,付曉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個負心漢,我為他付出那么多,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愛過我。”
何遠低頭聽著。
付曉婉的聲音里已經帶了一絲悲傷:“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試圖通過無理取鬧,逼他跟我離婚,但是后來我明白了,他是根本不可能離婚的,我不知該怎么做,直到你推薦了這個方法。
“本來我還有些愧疚,但沒想到他也起了殺心,竟然想利用噩夢嚇死我,不過他怎么也沒想到,陸大師為我制作的全都是奇妙無比的美夢。”說到這里,付曉婉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得意之色。
何遠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
付曉婉揮揮手說道:“好了,去忙吧,你和陸大師做的這一切我會記在心里的?!?/p>
“多謝董事長?!?/p>
何遠站起身,掏出一個青色小瓶,遞到付曉婉面前:“董事長,我差點忘了,這里還有一個夢境,是陸大師讓我轉交給您的。”
付曉婉接過小瓶,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難得大師這么細心?!?/p>
何遠微笑著告辭離去。
當天晚上,付曉婉躺在床上,打開青色小瓶,將瓶中的夢境倒入了耳中,沉沉睡去。
這是一個全新的夢境,場景是在家中,而自己正躺在床上。
付曉婉正想起身,蒙眬中,感覺身邊好像還躺著另一個人,她扭頭看了一眼,忽然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在她旁邊躺著的竟是被捕的李青石,此刻,他正咧開嘴,對著她微笑。
付曉婉捂著心口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在城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輛老式的豐田轎車正疾馳向前。
車廂里,何遠手拿著一份報紙,面帶微笑,報紙上登著一則新聞:皇龍集團董事長付曉婉昨夜心臟病突發(fā),已經離世。
片刻之后,他將報紙遞給了身邊的一個人。
一個戴著面紗、看不清面孔的人。
片刻之后,何遠問道:“師妹,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么起了陸陽這個怪名字呢?”
陸大師面紗后的一雙眼睛似乎發(fā)出了光,半晌說道:“你猜呢?”
選自《驚奇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