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云
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父親種莊稼為啥那么趕,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在我看來,早兩天晚兩天無所謂,何必非得起早貪黑,像要與老天爺賽跑似的往前趕呢?
直到自己成了半個農(nóng)民,我才領會到“趕”的重要性。
比如小麥和玉米,如果不趕在一場大雨前收回來,一年的辛苦就可能白費;如果不搶在某個節(jié)氣前將種子播下去,作物的長勢就可能很差。
面對莊稼,父親有時候會非常和藹,有時候又忍不住大發(fā)雷霆。我們都不知道他為什么喜怒無常。
我曾經(jīng)發(fā)過一條微博:“如果我今天著急了、生氣了,那一定是因為我沒有按計劃完成寫作任務?!?/p>
我實在找不出著急、生氣的其他理由。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今天的狀態(tài)與父親當年的狀態(tài)何其相似!他當年因為莊稼沒有及時播種或者收割而暴躁,也因為莊稼正好趕上時節(jié)有了好收成而倍感欣慰。
只是,當年的父親從來不告訴我們這些,我們也無從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
播種,遲了不行,早了也不行。有一年,我過早地在菜地里撒播了菠菜種子,結(jié)果菠菜長出來后,氣溫一高便開花了。而開花,意味著蔬菜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有一年二月剛過,氣溫還很低,我就迫不及待地在地里種下了藤菜。后來這些藤菜幾乎全部被凍死,偶有沒凍死的,長勢也很差,幾乎到了顆粒無收的地步。
記憶中,種莊稼的父親好像每年都在“趕”,就沒有停歇的時候。現(xiàn)在想來,“趕”其實是人生常態(tài)。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了辛勞,也感受到了喜悅。
很久不見李爺爺來菜地了。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意外在地里碰見正在打理瓜苗的李爺爺。我問他這段時間到哪里去了,他笑呵呵地說:“回老家蓋別墅去了?!?/p>
接下來,他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述他兒子在老家蓋別墅的經(jīng)過:“偌大一個山頭,挖掘機不到半天就給挖平了?!毖哉Z之間,李爺爺滿是喜悅和自豪:“現(xiàn)在交通條件好了,離公路不到70米,就是我家?!?/p>
看著李爺爺幸福的模樣,真想找個機會去他老家看看。
聽說我把種田的故事寫成了一本書,李爺爺每次看見我,都會問一句:“書出來沒?”我紅著臉說:“出版一本書的時間很長,等書出來后,我一定送您兩本?!庇幸淮?,他還特地拉著我的衣角,在我手心里寫下他的全名:李清賢。
李爺爺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年輕時在農(nóng)村種地,如今人到晚年也不閑著。偌大一塊菜園中,就數(shù)他種地最仔細。
然而,一向種地非常認真的李爺爺,面對一片參差不齊的玉米地也犯了愁。
這片地,明顯有十幾株玉米比其他地里的矮小。我還以為這些矮小的玉米是他補種的,誰知他告訴我,都是同時種下的。
我大惑不解:同時種的玉米,為何長勢參差不齊,而且差異如此明顯?
原來有一天下午,李爺爺正在給玉米施肥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不得不丟下十幾株還沒施肥的玉米,匆匆忙忙地走了。
原計劃第二天就來施肥的李爺爺,沒料到接下來幾天竟然下起了綿綿細雨。等雨過天晴,李爺爺來到地里一看,頓時傻眼了:剩下那十幾株沒施肥的玉米,明顯比其他施過肥的玉米矮了一大截。
李爺爺一邊責怪自己沒有施完肥就走,一邊亡羊補牢,急急忙忙地給剩下的那十幾株玉米補肥。然而,無論他怎樣補肥,那十幾株玉米苗就是遲遲長不起來。
有個星期天的早晨,李爺爺站在他的瓜架下,望著玉米地,感慨地說:“人生最關鍵的就那么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年輕的時候趕不上,此后無論怎么努力都白搭?!?/p>
李爺爺?shù)脑捔钗蚁肫鹦r候跟父親一起下地種田的情景。那時父親總說:“可別糊弄了莊稼!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只要你勤奮,這莊稼就不會虧待你。”細想,種莊稼和人生的打拼是一樣的,你揮灑了汗水,才會有勝利的果實。大學畢業(yè)那年,我拼命地想在城市里找一份工作。沒有錢,沒有家庭背景,沒有關系,我只能比別人更賣力、更勤奮。勤奮,是我通向城市唯一的敲門磚。最困難的時候,我曾在深夜獨自走了八公里路才回到住所,因為身上窮得連坐公交車的一塊錢都沒有。即便這樣窮困潦倒,我也依然執(zhí)著向前。
現(xiàn)在,我常常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覺得這城市就跟父親的莊稼地一樣。人生緊要的就是那幾步,如果趕不上,就會相差很遠。而努力了,必然會有收獲。“趕”是一種常態(tài),它沒有終點。
(彩 衣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南山有我一畝田》一書,黃思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