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超

1

那一條穿越的河流名叫烏倫古河。走到這里累了倦了，就在茫茫戈壁的懷里，睡成一大片翡翠似的湖泊……

千百年奔流的時光，就是這樣，漸漸堆積成一片肆意的汪洋。

南來北往的風，流逸和灌注充盈了這個湖泊的心胸。這就是曾經(jīng)養(yǎng)育我的烏倫古湖。此刻，它極具張力，身軀橫亙在我的面前，這是一片緩緩降落和涌動的蔚藍天空。

湖水絲綢般起伏滑動，前仆后繼地拍打湖岸;遠來的風犁開湖面，翻卷雪白的浪花，奔涌而來。碧藍的湖水沉浸在肅穆的氛圍里，等待一個莊嚴的祭拜洗禮，一種刻骨銘心的寧靜透徹了我的身心。

2

群山如此靜謐，守護一片碧透的藍。遠山有多遠，已無法目測丈量，山巒一步步后退，虔誠地匍匐在草灘、戈壁遙遠的邊緣。風正從遠山上空吹來，俯身從彎腰的野草頭頂掠過，野花一片一片爛漫地開到湖邊。

湖岸是環(huán)擁著湖水溫情起伏的臂彎，堅守千百年溫柔的浸潤，容納湖水激情四溢的漫流。白色的沙灘，綿軟如毯一直鋪進湖泊的心里。讓我盡情地舒展的身軀，靜靜地躺臥在沙灘上，讓心靈也浸染上湖水的藍和綠。透過沙粒傳達著湖水溫涼的體溫，我也就是一顆粗陋的礫石，一顆曾經(jīng)生與斯長于斯的沙粒，附耳聆聽沙岸和湖水細語綿綿的情話。

3

一泓碧水，被荒野戈壁環(huán)繞，被青青的牧場包裹，滋潤著一方土地，哺育著萬種生靈。青青蔥郁的蘆葦、菖蒲和枯黃的同伴們一起共生，一邊是破敗的殘枝，蓬勃的新綠，生死輪回，交錯更替。它們站在沒膝的湖水里，搖曳著一枝枝沾滿湖藍的筆鋒，把天空進一步涂抹得更加湛藍，天空和湖泊孿生的面容如此貼近。

魚類是從長發(fā)般的水草里游動的精靈，穿越水天之間，恍若在另一個時空中懸浮漫游。

云朵正在湖的上空，不停地變換著身姿，剪裁陽光的形狀，讓光芒以各種姿態(tài)降臨。一望無際的湖面上，積云正在一層層鋪墊。厚重的云層越來越低垂，沉郁的顏色越來越濃重;風正一絲絲匯聚，雨正一滴滴匯集。湖水開始由近及遠變色，藍色、灰藍色、深藍色、黑藍色、黑色……湖心的水波激蕩起來，一波一波鑲嵌著白色的花邊涌向湖岸，波濤如此真實堅硬，就像大理石上花紋鮮活的涌動。

幾只水鳥迎風撲動的翅膀，劃破湖天一色的凝重，鳴叫聲灑在河面的上空，滴落在盛開的浪花叢里。幾粒透明的雨珠墜落在我的臉頰，彈跳著滾落湖里，雨絲如情人低垂的長發(fā)，覆蓋了我的面容，讓視線進一步模糊。

4

掬一捧透明的湖水，低下頭輕輕地啜飲，口中有一種淡淡的咸澀，就像凝固如鹽的苦痛，融化在水里，穿透心底;用手捧起水底的細沙，從指間緩緩地流淌滑落，徹骨的寒意之后，火一樣的灼燒在血脈中傳遞;把腳深深地扎進湖灘，我能觸到那些正在生長的植物足下的部分，雪白的根須抓住湖底。也許，這片湖水曾經(jīng)滋養(yǎng)了我的童年和少年，而命運還是注定，我還是要從岸邊出發(fā)，走進另一片大地和天空的曠野……即使再走過多少風雨飄搖的路，這片湖水還會在我的夢里波瀾起伏。

沙灘上波浪沖刷上來的五色的石子，湖水把一粒鮮亮的石子送來，我的手剛剛伸出，還來不及選擇，它又把這顆石子搶了回去，當它再次送回來的，已不是原來的那一顆。從遠山來到的風，能夠決定一種選擇，得到和失去就在波濤涌起的一瞬之間，而這一瞬也許要用一生的堅貞與執(zhí)著來守候。面對一顆晶瑩透明、珠圓玉潤的石子，有誰能心如止水？

我也只是湖邊的一個過客嗎？我能帶走什么，一掬透明湛藍微咸的湖水，一粒守候了千年的石子潔白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