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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泰國朱拉蓬公主殿下學(xué)習(xí)中國樂器古箏，已經(jīng)有20年的歷史了。這被譽為當(dāng)代版的“安娜與國王”的故事，是新時代的文化標(biāo)志。我因此多次接受中國中央電視臺的專訪，泰國各個媒體也紛紛報道。的確，人們對一個外國公主愛上中國樂器感到好奇，這好奇來自中國人民對泰國的深入了解，來自中國在國外的影響力。那就讓我給大家分享這段“中泰一家親”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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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17日那一天，是我進(jìn)入泰國皇宮給朱拉蓬公主上課的第一天。20年以來，那一幕一直像鐫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一樣印刻在我的心間。

那天，朱拉蓬公主基金會打電話來約定了上課的時間。我內(nèi)心忐忑激動?。〔煌５乇痴b和練習(xí)著泰國朋友教我的皇家用語和禮儀。

當(dāng)天下午，皇家的專車停泊在我居住的院里。院子里的人們注視著，一些年長者說：“進(jìn)宮覲見皇家的公主可是大事?。]想到這一幕竟出現(xiàn)在一個中國女孩子身上”。我盛裝出屋，身著皇家工作人員制服的司機(jī)，向我敬禮并打開車門，這一系列的服務(wù)提高了我進(jìn)宮的規(guī)格和儀式感。

路上，社會車輛有意識地避讓皇家車的行駛，我驕傲地享受著平時堵車的曼谷從未有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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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帕當(dāng)穆娜—集拉達(dá)”的泰國皇宮（簡稱集拉達(dá)皇宮），是繼“大王宮”之后，曼谷王朝的又一個皇宮，它是當(dāng)時泰國九世國王普密蓬陛下居住的宮殿。而現(xiàn)在國內(nèi)朋友們來泰國旅游參觀的“大王宮”，是曼谷王朝八世王以前的宮殿。

接我的皇車進(jìn)入這4平方公里的集拉達(dá)皇宮內(nèi)，相比宮外，車行駛的速度顯然減緩。我望著眼前晚霞映紅的無垠綠色，聽著鳥語的交響，感受著如森林一樣的靜謐。真沒想到??！原來泰國的皇宮竟然是一個秀麗的農(nóng)場，想象中的奢華全然不見。難得一見的被視為大象貴族的白象，在灌木林中高傲地鄙視著打擾它的車輛?？兹搁_屏從容綻放?；始遗Ｄ虖S里濃厚的鮮香的氣味透過車的空調(diào)撲面而來。

到了朱拉蓬公主的宮殿門前，司機(jī)更加畢恭畢敬地為我開門，我開始習(xí)慣這樣的抬舉了。看著眼前朱拉蓬公主的宮殿，再眺望她父王母后、哥哥姐姐們各自的宮殿鑲嵌在這4平方公里的皇宮內(nèi)，真是童話世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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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邁入宮殿門內(nèi)，正在值班的將軍起立向我行禮，我受寵若驚的進(jìn)入只有空調(diào)微微作響的書房，然后坐下來等待。

這是一間集泰歐裝飾于一體的殿堂。從地置頂?shù)臅?，像英國大不列顛圖書館的書架，頂天立地的矗立成一面墻，我想，這要找一本書的話，還不得架梯子??！后來，我真看見傭人爬梯子給公主找書的情景。

眼前一臺仿古的三角鋼琴，其考究的淺咖啡色和雕繡花紋支腿，讓我想到意大利導(dǎo)演貝托里奇的電影《莫扎特》里莫扎特彈奏的宮廷古鋼琴。泰國瓷器點綴在書房的各個角落里。而鋼琴前的兩臺古箏，讓我眼睛一亮。

公主在隨員的陪同下出現(xiàn)，殿下身穿藍(lán)色套裝、儀態(tài)大方，雙手抱著一疊樂譜朝我微笑。我慌張行上剛學(xué)會的宮廷禮，公主還以合十禮，這讓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泰國人說過的話：“在泰國無論是皇室還是平民，都尊敬老師”。

除了這些，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一份異國人文交流的新奇感。公主投來的眼光是對一個外國人的善意和客氣，而我的舉止或者說拘束是一種異樣，這異樣是我與生俱來的中國特征，這特征對公主來說是不常見的人文表達(dá)。

這時，微微作響的空調(diào)聲似乎降低了分貝，隨員們擺放座椅的聲音在書房里發(fā)出無序的節(jié)奏聲。大家沒有褪去臉上的笑容，無言的行動洋溢著友好。隨后，公主和我分別坐在兩臺古箏前的兩把椅子上，隨員們忙完之后，退在一旁的地上跪坐下來聽候公主的調(diào)遣。盡管地上非常干凈，但我還是驚嘆！我仿佛回到中國古代了！

怎么開始呢？我的笑容有點痙攣，公主察覺到了，說：“老師，您能為我彈一首曲子嗎”。我在腦海里慌亂搜索，幾秒種內(nèi)定格在《彩云追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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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完最后一個音，當(dāng)我的手離開琴弦時，古箏亦如抒懷盡興之后的詩人，慢慢地停止了弦的顫動。演奏之后的書房重回安靜，然而殿堂里仿佛涂抹了一層中國的色彩。

殿下大大的眼睛閃爍著光亮，水汪汪地顫動著感動的光澤?！袄蠋熤绬?？我去中國訪問時，聽到的第一首古箏曲就是《彩云追月》，真是天籟之音啊?！惫鞯脑捳Z猶如我剛奏完樂曲的延伸，帶著情、帶著韻律，她顯然意猶未盡，沉浸在浮想之中。

音樂是高超的外交語言，當(dāng)年，周恩來總理在接待尼克松總統(tǒng)的宴會上，請樂隊演奏的就是尼克松家鄉(xiāng)的樂曲《田納西州》。我想之后尼克松幫周恩來脫外套的舉動，是對周恩來這一智慧的最大回敬。

此刻，我和公主相依而坐，這樣的零距離和眼前古箏蹦跳的音符交融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它跨越了人與人之間初次見面的矜持與尷尬，架起了我和公主之間溝通的橋梁。至于那些宮廷禮儀、皇家用語都已不重要了。

接著，我又彈了幾首樂曲，我們的交流頻繁起來。公主說：“老師的泰語說得真好，我們開始學(xué)琴吧”，她的語氣肯定而興奮。真實的朱拉蓬公主比電視和媒體上漂亮多了，特別是殿下那雙動人的眼睛，在交流中替代了很多語言所無法表達(dá)的涵意，它在音樂的表達(dá)里繪制出異彩，讓我們之間傳遞出華麗曼妙的旋律。

公主的手修長，指甲裝飾得非常美麗。可是要彈古箏，就要戴彈古箏所需假指甲。我為難地看著殿下，公主會意，果斷地說：“剪了！”。

剪了指甲，再纏上膠布，恐怕是殿下人生中第一次使用粘黏的膠布把假指甲緊緊裹在每一個手指上。隨員們驚訝地看著我“虐待”公主的手，眼里閃著淚花。

對于一般的學(xué)琴者來說，開始只是觸音的平淡，而對于一位泰國公主彈奏中國古箏來說，開始是莊重的儀式。文化在皇冠上閃耀，古箏在宮殿里奏響。從此，我在泰國皇宮里英國教師安娜教授英文的終點上，起航教授中國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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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箏傳遞我們的友情，友情又激發(fā)音樂的長進(jìn)，公主在掌握古箏技法上進(jìn)步顯著，這基于她的鋼琴功底，源于她的修養(yǎng)和她與生俱來的天賦與后天的勤奮精神。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在公主學(xué)琴八個月之后，我萌生出讓她上臺演出的念頭。

一天在家里，李輝問道：“公主學(xué)得怎么樣了？”，我興奮地說：“現(xiàn)在都學(xué)《瑤族舞曲》了”，李輝說：“進(jìn)步這么快呀！”我說：“我想讓殿下上舞臺試試”，李輝說：“哦，那應(yīng)該有一首符合殿下身份的樂曲啊！”。

真是心有靈犀，一天，公主打電話說：“今天上課，請李輝先生也來一趟吧”。李輝和我一起坐在皇家車?yán)?，他激動的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說：“在泰國有幾個中國人能有這樣的待遇??？哎！這可是要載入史冊的！這不僅是坐車的事，而是泰國皇家尊重中國文化的大事！”。

覲見公主，談笑風(fēng)生之后，我說：“我們有個想法，想請公主開音樂會”，公主閃爍著大眼睛，說：“這些日子啊，我也在想，怎樣才能表達(dá)一下我們的友情，怎樣才能展示一下中泰兩國的友誼呢？”，我說：“中泰一家親是個好主題”，公主聽了眼前一亮說：“我也想到這個主意了！”，李輝說：“那就請公主殿下作詞吧！”，公主俏皮地說：“那就請李輝先生作曲吧！”。

此后，我們經(jīng)常和公主一起探討《中泰一家親》的創(chuàng)作事宜。有一天聊到中午，公主親和地說：“到飯點了，吃飯吧”。公主并沒有讓我們?nèi)テ綍r去的餐廳，而是在書房支了一張桌子。

跟公主同桌吃飯，李輝緊張得有點吃不下去。這時上了一道魚，公主笑著說：“這種魚啊，是魚鷹嘴里吐出來的”，我們吃驚，公主繼續(xù)講：“魚鷹俯沖下去叼到水里的魚之后呢，一般就直接吞下去了，可有時候也會卡在嗓子里，于是它下意識往外一咳，被卡的魚就出來了，這樣的魚啊魚鷹就不再吃了，它會重新飛起，再次俯沖到水里叼新的魚。而此刻，躲在一旁的漁夫就會偷偷地拿走這魚去賣了”，大家聽了哈哈笑。

公主又說：“據(jù)說，這種被魚鷹在嗓子里擠了一下的魚很好吃，它的肉有質(zhì)感，稍微烹飪一下就很可口了，要不大家嘗嘗？”。聽傻的李輝吃了一口，我估計他也沒吃出什么味道來，他一定是在琢磨著什么。

果然，回家的路上李輝說：“公主講這個故事是什么寓意呢？”，我逗他說：“沒什么，只是吃飯閑聊”，李輝說：“不對，是一次次矯健的俯沖！一次次完美的展現(xiàn)！”，“你真會想！”，李輝又驕傲地說：“對啊，如有瑕疵，魚鷹就重來，因為仰飛天空和俯沖下水是一氣呵成的動作，是魚鷹生命中的慣性，這不僅是為了進(jìn)食，更是一種不氣餒的精神。公主借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創(chuàng)作《中泰一家親》要像魚鷹那樣去體驗生命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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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公主的歌詞之后，李輝開始創(chuàng)作音樂?！爸刑┮患矣H”是一個大概念，但必須找到牽引這艘海洋巨輪的發(fā)動機(jī)在哪兒。一天，我外出回來看見李輝頭上腫了一個大包，便問：“怎么了？”，他說：“在路上走碰到電線桿上了”，大笑之后他說：“這一碰給碰醒了，我一下明白《中泰一家親》的核心是什么了”，他繼續(xù)說：“這親如一家的親啊可不簡單，它親出了歷史淵源、親出了中泰兩國的現(xiàn)在和未來，它把兩家人、兩個民族親成了一家人！”。有了這樣的認(rèn)識，李輝的創(chuàng)作一發(fā)不可收拾。作曲家獨特的觸碰和體驗，形成了他對中泰文化結(jié)合的呈現(xiàn)。

記得第一次排練，是在皇宮集拉達(dá)的皇家會議廳里進(jìn)行的。泰國皇家海軍交響樂團(tuán)整齊劃一，敬候朱拉蓬公主駕到，我陪公主入內(nèi)時，全體起立致敬，公主就座后，全體入座待命，皇家儀式莊嚴(yán)肅穆。公主給我示意后，排練開始，《中泰一家親》的音樂響起。古箏領(lǐng)奏的主題親切而娓娓道來，接著弦樂跟進(jìn)，如暖流沁人心扉。樂曲的中段中泰樂器的混合演奏表達(dá)了兩國的情懷。最后，銅管托起古箏與大合唱，把全曲推向高潮。

李楊教泰國公主彈古箏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寫在總譜上的音樂表達(dá)出來竟這么美妙、打動人心。當(dāng)宏大的交響在指揮的激情中收掉最后一個和弦之后，全場鴉雀無聲，公主久久坐在古箏前浮想聯(lián)翩。不知過了多久，跪在公主旁邊的隨員情不自禁地說：“太美了！”全場隨后掌聲雷動。

公主在掌聲中露出深情，美麗的眼睛里閃爍著被音樂感動的淚花。公主把眼神投向我和李輝，充滿了感激，這眼神進(jìn)入我心里變成無盡地感動，足夠了！此刻，已不需要任何語言。排練結(jié)束后，公主是需要隨員攙扶才能離開現(xiàn)場的，她不是不能走，而是激動得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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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8月7日，為慶祝泰國詩麗吉皇后誕辰和中泰建交二十四周年，泰國皇家、中泰兩國官方在曼谷舉行了盛大的音樂晚會《中泰一家親》。

詩麗吉王后以泰國最高皇家禮遇蒞臨觀看演出，泰國政要、中國政府代表團(tuán)、泰國僑領(lǐng)等濟(jì)濟(jì)一堂，這是迄今為止中泰文化演出史上最高規(guī)格的盛會。演出前，公主告訴我：“老師，我有點怕”，我寬慰她說：“殿下別害怕，您彈得已經(jīng)很好了”。

演出果然精彩紛呈，李輝演奏了泰國普密蓬國王的御作《蔭庇》。主題曲《中泰一家親》更是不同凡響！公主的演奏堪稱完美，由中泰兩種語言進(jìn)行的合唱把全曲推向高潮：“心相印本是根相連，千萬里隔不斷源。中泰親，親如一家人，莫道兩國土不相連……”。

在萬分的激動中，詩麗吉王后接見了公主、我、李輝。王后說：“《中泰一家親》非常優(yōu)美，公主的演奏讓我吃驚！李輝的二胡非常動人”，王后還對我說：“謝謝你！教我女兒彈古箏，她又多了個本事”。接過王后的獻(xiàn)花，聽著王后親切的話語，我感慨萬千。愿《中泰一家親》萬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