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直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0點，整個東方影都產業(yè)園里只能聽到9號攝影棚里的喧囂。

第一屆王者榮耀全國大賽正在進行第一天小組賽的最后一輪。

重慶勒是霧都戰(zhàn)隊（后文簡稱LSWD）跟著李毫第三次走上了主舞臺。這是這一輪的焦點戰(zhàn)，LSWD和Vstar此時都是4勝0負，是A組最強的兩支戰(zhàn)隊。這場對決的結果很可能決定二者出線時最終的小組排位。

然而，就像之前在副舞臺交手一樣，又是10分鐘左右，LSWD就被Vstar推平了基地。

即便如此，走下主舞臺的時候，李毫看上去還是心情不錯，梳著的小辮子也跟著身體一跳一跳的。

隊友們還在興奮地討論著，當他們側過頭來把話題丟給李毫時，李毫只是拍了拍他們的后背，邊咳嗽，邊向場邊走去。在場下坐了一個晚上的替補張明磊也跟了上來。

站在賽場里，如果你想知道重慶勒是霧都戰(zhàn)隊贏了還是輸了，只需要聽聽隊長李毫的吼聲即可。

站在青島影視產業(yè)園九號攝影棚——也就是全國大賽的舉辦場館里，即便現(xiàn)場充斥著的直播聲、工作人員、參賽隊伍的溝通聲，李毫的聲音也極容易分辨。

那是一種已經沙啞、透著力竭、帶著狠勁兒的重慶話，里面偶爾雜夾著幾句川普。

“有什么用！拿了經濟有什么用！”

“全白給！”

“送！是不是送！”

有時候，隊友聽了這些垃圾話，會笑著附和上一兩句。而只要不是正在和LSWD交手的隊伍在聽到這些話時，都會被逗笑。

……

李毫很喜歡在比賽里說這些垃圾話，他被裁判警告過，但他依然這樣。

對他而言，這是隊伍的沖鋒號；是他享受比賽的方式；也是盡情釋放情緒的方式。

雖然羞于承認，但14支隊伍，沒人不想贏。只有少數幾支戰(zhàn)隊勇于承認這一點。一支是斗魚祈——由五個沒有職業(yè)經驗的路人高玩組成；另一支就是李毫帶領的LSWD，重慶的“地頭蛇”。

LSWD是非職業(yè)賽場上的老熟人了。華為杯、長江三峽電子競技大賽……每一個在賽場上見到李毫的老熟人會習慣性地和他打招呼：“你們現(xiàn)在還在重慶……？”

“對，還在重慶掌控雷電。”李毫笑著說。

李毫有一個總被別人調侃的ID，叫李青，是游戲《英雄聯(lián)盟》里的一個經典角色。在接觸《王者榮耀》之前，他沉迷于這個角色，玩了上千把。后來，他把不俗的游戲實力和李青這個名字一起帶到了《王者榮耀》里。

那段時間，打單帶給了他不俗的收入。他辭去了之前餐館的工作，回到老家專職打單。沒過多久，又因為父母看不慣他天天只是打游戲，再一次獨自回到成都并找了一家手游館做線下陪玩。

那是一段資本極度青睞電競在線下衍生業(yè)務的時光，也是創(chuàng)業(yè)者摸索業(yè)務形態(tài)的階段。李毫只是帶著老板打了一晚上游戲就被錄用了。每個月8000塊底薪，包吃包住，工作時間隨意，陪玩收入全部歸李毫。

而不到一年前，李毫還在一家連鎖餐廳里做服務生，每個月2400塊錢，只能休息兩天。貪玩的他每個月都會多請幾天假，也只能拿到手不到2000塊錢。

在陪玩的過程里，他還積累了一群特別的人脈——一群成都的本地商人，開車行、做裝潢……各行各業(yè)都有。時間久了，他和這些人都熟絡起來。有時候玩完游戲，大家會一起出去吃個飯。

在李毫看來，生活上天翻地覆的變化因為自己游戲玩的好。除此之外，他并非思考太多。

2016年9月，第一屆王者榮耀職業(yè)聯(lián)賽KPL揭開序幕。在移動電競這個新領域，借助著KPL實行的地域化，成都成了另一個電競氛圍異常濃厚的城市。當時，大量職業(yè)半職業(yè)俱樂部紛紛落戶成都。

在李毫的印象里，似乎只要是在成都做生意的老板，都莫名其妙地擁有一些俱樂部資源。

有時候這些上了年紀的生意人看李毫機靈，會給他講，陪玩只是青春飯，勸他跟著自己做點生意，或者幫他介紹去俱樂部試訓的機會。

面對前者，李毫總是用不感興趣推掉。面對后者，總是經歷類似的對話。

“打職業(yè)一個月多少錢？”

“5000。”

“我現(xiàn)在一個月隨便玩都能賺一兩萬?！?/p>

“打職業(yè)比陪玩有前途。”

“我不要前途，我只要錢。”

那時，他覺得，自己年輕，游戲玩的好，有資本。

2017年，資本對手游館和線下陪玩這個風口的興趣轉瞬即逝。即便靠著打單每個月仍然有不錯的收入，但李毫意識到，是時候尋找其他的出路了。同時，他對打單和陪玩的生活也開始感到厭倦。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他開始找人組隊參加王者榮耀城市賽成都賽區(qū)的海選。但當被拉進了選手群后，心高氣傲的他在里面又不怎么說話?！爱敃r我覺得我玩的比他們好，有點瞧不上他們。”最后，在別人的邀請下，李毫才找到了一支戰(zhàn)隊。

2017年和2018年兩年，KOC還有直通KPL的名額。這吸引了大量職業(yè)和半職業(yè)俱樂部紛紛來到成都賽區(qū)參賽。面對肉眼看得見的實力，李毫當時所在的隊伍只能被淹沒在海選里。

成績不理想，換人成了最直接的解決辦法。但另一個更重要的隱患是，帶著傲氣的不止李毫一個人。隊伍里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玩得最好，大家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在一次次換人不能帶來成績的改變后，矛盾爆發(fā)了。

爭吵過后，李毫對其他人說：“愿意和我走的，跟著我?！睅讉€信任李毫的隊友和他一起組成了LSWD戰(zhàn)隊的前身。他們在成都又打了一年，又經歷了幾次換人后，出線仍然無望，在李毫的建議下，他們轉去了重慶。

2018年，李毫率先聽到了KrKPL的消息。

如果再選一次，李毫說他當時應該去打職業(yè)。于是KrKPL剛出現(xiàn)時，他拋下一切去FEG當了練習生。在他眼里，KrKPL和陪玩一樣，是一個他可以用游戲水平換取名和利的地方，和KPL相比，KrKPL的賽場應該更容易。

剛去FEG不久，有一次他和教練單獨吃飯。教練告訴他，李毫過去的經歷和自己很像。因為這個原因，他對李毫視為已出。不僅教給他很多經驗，在外面還把李毫介紹為自己的徒弟，介紹李毫去俱樂部試訓，甚至找KPL的選手幫李毫提升實力。還把LSWD的打野羅成和射手尹科善一起帶去了FEG。后來，尹科善還隨隊在第一屆世冠上作為首發(fā)登場，只不過，后來因為李毫簽證沒過，打完世冠后，他又回到了LSWD。

也是因為熟絡的關系，李毫也開始了解電競圈的另一面。用他的話說，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出頭是無望的。

“一方面，在FEG，我看見有很多非常厲害，有潛力的選手；另一方面，不是說你努力就能登上賽場的，要看教練、要看機遇。”此時，電競對李毫來說，不再是打單、陪練、比賽，他積累了一些圈里的人份，希望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來到重慶后，LSWD戰(zhàn)隊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個和成都齊名的川渝城市竟然沒有被職業(yè)俱樂部染指。他們在大部分的比賽里都拿下了冠軍。他們在重慶定下來。隊伍的三個人平時住在成都，每次有比賽都會趕到重慶。

2019年7月，在王者榮耀城市賽西南大區(qū)的決賽里，LSWD再次落敗。失敗的原因是疲憊。

前一天，他們剛剛在忠縣參加完長江三峽電子競技大賽，在王者榮耀項目上奪冠。坐車從忠縣趕回重慶已經是后半夜兩點。睡了幾個小時后，幾個人又爬起來趕往城市賽的現(xiàn)場。雖然以未丟一分的成績晉級決賽，但是最終卻因為失誤沒能出線。

不僅對李毫，對LSWD的所有人來說，從成都到重慶，晉級線下賽逐漸成了一種遺憾。為了了卻這種遺憾，他們等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

在今年6月初的王者榮耀城市賽西南賽區(qū)的決賽里，LSWD再次以未丟一個小分的戰(zhàn)績沖進決賽。他們的對手，是有成都省隊之稱的Simple戰(zhàn)隊。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晉級到全國大賽的成都SCD戰(zhàn)隊和Simple戰(zhàn)隊師出同門。

賽前，李毫和隊友們說：“什么都不要想，打出我們自己的東西就好。贏一局，兩萬塊?！痹贚SWD輸掉第一局的情況下，第二局打了30分鐘之久，最終LSWD艱難翻盤。

聽著李毫沙啞、聲嘶力竭的垃圾話，LSWD這一次沒給對手任何機會。直接連下兩城，拿下比賽。

勝利的那一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所有人都很平靜，大家都接受了李毫的說法：“我們的實力不止于此?！币驗闀x級總決賽是整個隊伍的心愿，所以除了首發(fā)陣容外，實力已經掉隊的張明磊作為替補也一起去了青島。當LSWD在臺上時，他通常自己一個人坐在臺下。

看著參賽隊伍的名單，李毫和LSWD的每個人都信心十足。包括高校隊、Vstar在內的幾個老面孔他們都很熟悉，和自己在硬實力上應該是伯仲之間。而其他隊伍的實力，李毫也在第一天小組賽里，探得差不多了。

于是，當其他隊伍在彩排的間歇趴在桌子上小憩時，李毫和隊友們在刷抖音；在其他隊伍為了適應比賽用機打五排時，李毫在給隊友們講電競圈里的八卦。甚至當有的選手，把手放到背后，不停地搓手指，緊張地等待登臺時，李毫跟著現(xiàn)場音樂的節(jié)奏不停地點頭，點腳。

經驗、實力、心態(tài)，還有賽前的承諾，對李毫和LSWD的其他人來說，了卻了晉級線下賽的遺憾后，新的野心奪冠接踵而至。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參賽時被對手的垃圾話弄得頭腦空白，操作變形一樣；在全國大賽的現(xiàn)場，垃圾話成了李毫的招牌。整個小組賽，李毫越來越興奮，甚至因為一句出格的垃圾話被裁判警告。而LSWD的小組賽歷程也異常順利，除了連續(xù)兩次被Vstar10分鐘推平之后，LSWD再未輸過一場。而幸運的是，作為四強隊伍，LSWD和斗魚祈排在Vstar和BGF之后登場。

李毫的心情很好，坐在場下時，他甚至和斗魚祈邊看比賽邊聊起天來。當Vstar意外落敗時，他笑著說：“扣工資！絕對扣工資！”實際上，他很樂意看到這個局面的。因為除了Vstar，那時他覺得，沒人能攔住他們。

在打西南大區(qū)決賽的時候，他告訴隊友們：“冠軍獎金6萬，所以贏一場就是兩萬。”后來，在全國大賽現(xiàn)場，上場前他和隊友們說：“贏了冠軍，就有人贊助我們，贏一場20萬?！?/p>

等到選手管理通知兩支戰(zhàn)隊準備上臺時，李毫對斗魚祈的教練開玩笑：“我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p>

斗魚祈的教練則笑著回應道：“你們才是穿鞋的?！?/p>

說完這句話，像每次比賽前一樣，李毫看著隊友們，笑著說：“走啊，打寶寶去嘍?！鄙涫忠粕谱岅犛褞妥约嘿N了一塊創(chuàng)可貼，擋住了脖子上的紋身，那個紋身是他的ID：BOss。賽前，他曾經因為李毫拼錯了大小寫差點和李毫吵起來。

輔助張明磊則站起來，看著他們走上了舞臺。在此之前，所有的小組賽結果，張明磊都有截圖。陣容、數據，這一切構成了LSWD晉級的秘密之一。現(xiàn)在，他只能在場下，幫隊友加油。

很明顯，隊員們的經歷塑造了LSWD獨特的戰(zhàn)術風格。輔助位的李毫總是沖在最前面，為隊友們擋傷害，找機會開團；整支隊伍的風格有非常明顯的業(yè)余隊伍的痕跡“愛打架”；但LSWD偏愛的陣容也需要相當細致的配合，如果不是多年在一起的隊友，很容易出現(xiàn)失誤。

一切都在第一局里完美地被演繹。李毫使用的牛頭一次次沖在最前面，尋找開團的機會。他死得最多，也有過失誤，但叫喊聲卻一點不弱。

斗魚祈一度抵擋住了LSWD的攻勢，并掌控了比賽的節(jié)奏。但是在最后一波團戰(zhàn)中，LSWD四人在正面拖住斗魚祈，而邊路則從下路一路猛進，偷掉了斗魚祈的基地。

1：0。

似乎李毫的話得到了驗證，大家在實力上真得相差無幾，而在李毫的帶動下，更加興奮地LSWD真的可以順勢更進一步。

第二局，LSWD出乎意料地選擇了運營式的打法。比賽開始前30秒，李毫用最快的語速完成了戰(zhàn)術布置。然而，LSWD的每個人似乎都興奮過頭了，像一匹匹脫了韁的馬，連李毫也拽不住。每個人都按自己的想法發(fā)揮，失去了團結的LSWD很快就為他們的過度自信支付了代價。

1：1。

在原本的戰(zhàn)術設計里，LSWD之所以選擇了一套運營體系，是因為李毫判斷LSWD的實力在斗魚祈之上，為了晉級決賽，他們選擇求穩(wěn)。但實際上，在運營上，LSWD完全不是斗魚祈的對手。

他沒想到的不止這點。為了求穩(wěn)反而失敗對隊員們的影響超出了他的預期。第三局比賽開始前，他安慰隊友：“沒事兒，又不是我們熟悉的陣容，輸就輸了，我們還是選打架的陣容，他們打不過我們的?！钡@一次，沒有人回應他。

那一刻，李毫知道，冠軍成了所有人的下一個遺憾。但對他而言，可能永遠都沒有了卻的機會了。這次全國大賽后，他會回到重慶當地的一家電競機構里，專心做王者榮耀老師。這意味著，這可能是LSWD最后一次參加比賽了。

后面的兩局，你再也聽不到李毫聲嘶力竭喊出的垃圾話了。比分最終定格在1：3。

來到場下后，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斗魚祈的教練主動迎上去，和李毫說：“明天加油?！彼f了好多遍，但李毫什么都沒說。

第二天，在決賽開始前，LSWD和Vstar進行了一場不直播的季軍爭奪戰(zhàn)。舞臺上不再有燈光，現(xiàn)場也不再喧鬧，當然，你也聽不到李毫的聲音。

第四名，是LSWD在王者榮耀全國大賽上最終的名次。

晉級全國大賽，還有一個原因讓李毫興奮——他現(xiàn)在的女朋友生活在青島。上半年，因為疫情，兩人聚少離多，算上年初女友跑到成都那次無功而返，半年來兩個人只見過兩次面。

出發(fā)前的晚上，李毫給女友打了個電話。

“我本來想和她說我明天飛青島?！?/p>

然而，沒等李毫開口，他就聽到了女友要離開青島的消息?！八f她明天早上6點就要起床，出差幾天?！?/p>

“我和她說我要去青島了。結果她說又錯過了，怎么辦?！?/p>

“我這次來就是想彌補一下，但是總會有遺憾?！?/p>

“不過就像網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有遺憾的青春才是完美的?！?/p>

說完這些，他有些釋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