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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林徽因》是由中國歌劇舞劇院創(chuàng)作并獲得國家藝術基金資助的現(xiàn)代民族歌劇,它于2017年5月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并在隨后的兩年間全國巡演四十余場。2017年,我作為中國歌劇舞劇院歌劇團的演員,經過全院公開選拔,在歌劇中飾演了“林徽因”這一主要角色。與以往歌劇舞臺上、甚至是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的關于“林徽因”的作品有所不同,歌劇《林徽因》以她的學術成就為主線,穿插了她情感經歷,主要展現(xiàn)了女性的自我實現(xiàn)精神以及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在創(chuàng)作上,歌劇《林徽因》也與傳統(tǒng)歌劇有所不同,它采用了更為現(xiàn)代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戲劇觀念:音樂風格上借鑒了音樂劇的創(chuàng)作元素;戲劇表達中運用了大量話劇式的演繹;舞美上借助現(xiàn)代化舞美與創(chuàng)意多媒體。多種藝術手段相融合,為觀眾呈現(xiàn)了一部好聽、好看,觀賞性與思想性并存的現(xiàn)代民族歌劇。
在敘事結構上,歌劇《林徽因》以時間軸為主線,倒敘和閃回相結合,共分為兩幕八場,呈現(xiàn)了林徽因一生中許多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劇中人物除了梁思成、徐志摩,還有一眾民國知識分子群相。歌劇以林徽因在生命最后時光里所經歷的困惑為開篇,接著閃回到三十年代的北平春天,在北總布胡同的沙龍“太太的客廳”里,林徽因與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們在討論生命的美學——人的一生中,到底有沒有一種值得追尋的永恒之美?她懷著這樣的憧憬與疑惑,在劍橋拒絕了徐志摩的愛情,在美國賓州和梁思成一起攻讀建筑,并選擇了梁思成作為人生和事業(yè)的伴侶。1937年在山西五臺山,她和梁思成發(fā)現(xiàn)了唐代的木構建筑——大佛光寺,她好像第一次看見了永恒之美的樣子。隨后抗戰(zhàn)爆發(fā),她輾轉顛沛西南,懷著對畢生事業(yè)的追求,雖身染重疾卻研究不輟。新中國成立后,她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看似一切達到了理想之完滿,可是,當她視若生命的北京古城墻被拆除,她悲痛至極。難道人的理想總敵不過時代的變幻?是不是一生所追尋的永恒之美在這世上并不存在?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她終于釋然與頓悟,原來精神世界里生生不息的追求便是一種永恒。
詠嘆調《蓮燈》根據林徽因創(chuàng)作的同名詩改編而成,是歌劇《林徽因》中的主題唱段,它出現(xiàn)在劇中二幕二場的尾聲。稱之為“主題詠嘆”,是因為在文學內容上,它是林徽因精神世界的集中展現(xiàn);在演唱上,它音域跨度大、張力強,堪稱女高音的“試金石”;在劇情上,它又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作曲家對這首詠嘆調的寫法,完全不同于之前對人物的刻畫。在這首詠嘆調里,情緒的鋪陳、迭起、釋放、超脫,都充分體現(xiàn)在每一段的變化中,作曲家把極強的戲劇張力和細致入微的情感表達相結合,通過表演者的演繹,把觀眾帶入到一種虛、實相結合的意境中。但是想要獲得精彩的演出效果,就要做大量的案頭功課,首先要對原詩進行深度揣摩,體會作者的意圖;同時也要對歌曲的音樂結構進行分析,分清段落之間的關系,甚至細致到每一句、每一個詞之間的連貫與變化;最后,要從人物形象塑造入手,結合這首詠嘆調在戲劇中的規(guī)定情境來展現(xiàn)。
《蓮燈》創(chuàng)作于1932年,這是一首很美、很有意境的詩,作者運用了比喻的手法,把人的內心比作一朵蓮花,正中點燃一束光,就像蓮燈。這朵蓮燈隨著人海的浪濤、命運的波涌而不斷起伏,不知將會飄向何處。但是,即使微弱和渺小,無法與世間萬物相抗衡,它也要發(fā)光發(fā)熱,感受生命的美好,活出自我的精彩??此魄逍卵胖碌恼Z句,但是在我的解讀中,這首詩所呈現(xiàn)的是一種超脫的情懷,一種參透生死的感悟,一種對人生的終極思考。作者把小小的一盞蓮燈和宇宙萬物以及整個生命的歷程相結合,這種胸懷和高度,與作者自身的成長經歷、教育背景都是息息相關的。而正是這樣一種通透、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讓她在之后的歲月里,無論戰(zhàn)爭流亡還是身患重病,都能泰然處之。于是再次咀嚼詩歌中那句擲地有聲的“玲瓏的生,從容的死”,不得不對這位女詩人、女建筑學家心懷敬意。
調性:Ff F
圖1
圖2
圖3
圖4
圖5
該曲曲式結構為典型的再現(xiàn)單二部,和聲運用方面最主要的特點是——豐富的調式色彩變化,展現(xiàn)出色彩斑斕、豐富細膩的和聲音響效果。這種音響效果貫穿始終,帶給人一種神秘、奇妙的精神世界的探索。A段交替運用主調F大調的同主音小調(f自然小調)的tsⅥ和弦與d7和弦,形成同主音大、小調式色彩的結合。A段的音域集中在女高音的中低聲區(qū),演唱上以訴說為主,要求氣息均勻平穩(wěn),仿佛在描繪一幅畫面,而每一處的btsⅥ和弦,仿佛是精神世界中閃現(xiàn)的灰暗、震蕩和翻涌(如圖2~5所示)
段落結尾22—24 小節(jié)處,由“T—SⅡ利”的和聲語匯,展現(xiàn)出獨特的F利底亞調式色彩。(如圖6~7所示)
B段轉入f小調,從25小節(jié)開始,音樂的緊張性一次次的向上推進。中段的和弦運用更加大膽,借用了同主音小調中的很多色彩性和弦,代表著內心最激烈的掙扎,直到解決在全曲的最高點c3上。這里的c3是全曲難度最大、最有爆發(fā)力、最能展示戲劇張力的地方,因此在這幾小節(jié)的演唱處理中,力度的分布要循序漸進、逐漸加強,尤其是31—33小節(jié)中的三個“陣陣風”,演唱上應該更加口語化,用越來越迫切的語氣去尋求一種靈魂的釋放與解脫。
36小節(jié)開始回到F大調,這里是a部分的再現(xiàn),在情緒上,仿佛是經歷了風浪、波濤、暗涌,感悟到生命的真相后的一種吟唱。尾聲部分48-51小節(jié),以一個速度平穩(wěn)的長線條語句結尾,這里的高音部分,應該采用弱聲處理,弱聲要求演唱者要有更加深厚的氣息功底,不僅氣息穩(wěn)定,還要對氣息有所控制。弱聲結尾能體現(xiàn)出一種空靈、縹緲的感覺,更好的和詩歌中的內容相結合。(如圖8~10所示)
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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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圖10
在歌劇《林徽因》中,林徽因這個人物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立體、復雜的人物性格:她是和徐志摩在康橋泛舟的少女;她是和梁思成一起賓大求學的女大學生;她是20世紀20年代北平沙龍“太太的客廳”里的女主人;她是考古隊員、山西五臺山佛光寺的發(fā)現(xiàn)者;她是抗日烽火下的堅強母親;她是病榻前追求完美的國徽設計者;她是為保護古建筑而奔走的吶喊者。在非線性敘事結構的歌劇中,同一個人物不同身份間的轉換,對于表演者來說,是具有極大挑戰(zhàn)性的。歌曲《蓮燈》出現(xiàn)的場景在二幕二場尾聲,那是1941年戰(zhàn)亂年間,已為人母的林徽因全家流亡在重慶李莊,由于長期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她染上了肺病。就在這時,她得知七年考察古建筑得到的資料在一場洪水中被全部摧毀,身處迷茫、又看似在絕境中。這里,我給人物設定的形象是抗日烽火下的堅強母親,與第一幕“賓大”“太太的客廳”里所呈現(xiàn)的人物性格截然不同,因此在演唱這首作品時,她的體態(tài)、步履、氣質都需要與特殊的情境相結合。我設計了幾個不同的調度和動作,來外化人物的內心,并借助道具“蓮燈”來作為我表演上的支點。a段前奏響起后,林徽因捧起桌上的蓮燈,由上場口緩慢的向舞臺中間走去,這里的步伐一定要慢下來,每一步要穩(wěn),腳下不能飄,氣要沉下來;a’段,她開始進入自己的世界,唱到“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時,這里是情緒的一個小的高點,身體可以隨之有一些動勢;b段是全曲的高潮段落,情緒在這里轉折、逐漸激動、直至完全釋放,我設計了一個長線縱向的調度,向舞臺深處走去,這里的步伐是急促的,唱到全曲最有戲劇張力的一句“等候陣陣風向遠處推送”時,有一個干凈的轉身定格,手臂可以把“蓮燈”托起;結尾的a段表現(xiàn)的是她參透生死的超脫,這里我沒有設計多余的動作,只有一個臺后往臺前的直線調度,在唱到最后一句極限高弱音時,仿佛已經完全走進了精神世界的領域。
歌劇《林徽因》作為新時期現(xiàn)代原創(chuàng)歌劇的探索者,它以一種全新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當中。而在詠嘆調《蓮燈》中,不僅有作曲家對林徽因詩性氣質的解讀、也有對她精神世界的刻畫。它給人帶來的不僅是聽覺享受,也喚醒了人們對于純粹與堅持、理想與信念的深度思考。我想,這也證明了它是藝術性與視聽性相結合、符合當代觀眾審美需求的杰作。
附《蓮燈》原文
蓮燈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
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
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
不怕它只是我個人的蓮燈,
照不見前后崎嶇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
明暗自成了它內心的秘奧。
單是那光一閃花一朵——
像一葉輕舸駛出了江河——
宛轉它漂隨命運的波涌
等候那陣陣風向遠處推送。
算做一次過客在宇宙里,
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
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
也就是個美麗美麗的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