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余含桃是整個盛京人緣最差的人!大多數(shù)人都不喜歡她,喜歡她的又大多活不長,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她都覺得自己要孤獨終老。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沈越生,長得特別好看,命還特別硬的沈越生。
【一】總有人眼瞎
余含桃在盛京的人緣很差。
差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她走在街上,別的行人都恨不得離她八米遠,萬一視線不小心同她對上,更是恨不能當場弄一碗水來洗眼睛!
當然,也有例外。
偌大一個盛京總有瞎了眼的對她觀感還不錯——大多是老人,年輕些的也有,但像眼前這種年僅十歲的,著實少見。
她頓住,垂頭看向正抱著她的腿嘟囔“姐姐你真好看,我喜歡你”的乞兒,臉色驟變:“你喜歡我?”
乞兒被嚇到,愣了半晌,仍是怯怯地點了一下頭。
余含桃皺眉,瞧見乞兒雖然臟,卻十分紅潤的臉龐,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罵道:“別碰我!”
被罵的人便委屈地停在了原地。
余含桃看了她一會兒,瞧她活蹦亂跳的,不似生病,又不敢確定,正猶豫要不要領她去醫(yī)館看看,身后便驀地插進來一道聲音:“她只是喜歡你,你未免也太兇了吧?”
說話的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繞過余含桃扶起那乞兒“嘖”道:“小可憐?!?/p>
怎么聽怎么不像正經(jīng)人。
余含桃立即緊張起來,一邊用眼神警告那男人,一邊面色不善地把乞兒從他手里搶過來:“離她遠點兒!”
男人松手倒是松得痛快,也沒在意余含桃惡劣至極的態(tài)度,甚至還沖她笑了一下。
余含桃更不耐煩他了。
她撇了撇嘴,拉著乞兒往旁邊的醫(yī)館走。
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余含桃便識趣地沒進去,只交待了乞兒幾句,要她問得仔細點兒。許久,又見她蹦蹦跳跳地從醫(yī)館出來,沖自己笑道:“大夫說我可健康了!能活到九十九!”
……
鬼話!余含桃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這話,只繞開話題道:“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p>
乞兒住得不遠,余含桃送她回家,發(fā)現(xiàn)她家里還有個病懨懨的孩子,是她的弟弟。
“弟弟生病了?!逼騼旱念^低下去,“大夫說可能活不過今年?!?/p>
許是見姐姐情緒低落,床榻上的男孩兒拼命朝她露了個笑容,余光掃到余含桃,又厭惡地皺了一下眉。
余含桃的心臟猛地一沉——他不會死的。
她隱隱預感到什么,又不愿相信,臨走前特意叮囑乞兒:“明天我在醫(yī)館前等你,給你買糕點吃。”
“嗯!”乞兒的眼睛霎時亮起來,戀戀不舍地抱著她蹭了半天才放開,“那你明天一定要來??!”
余含桃點頭,然而隔日她在醫(yī)館前等了一天一夜,也沒等來那乞兒。
她心里其實清楚對方多半不會來了,但她還是等了下去,直到又一輪夕陽落下,才拖著僵硬的雙腿離開。
前天見過的男人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我看你在這兒等了兩天了,是在等那小姑娘嗎?”
余含桃沒理他。
男人也不氣餒,自顧自道:“我先前看你對她那么兇,還以為你討厭她呢……哎,我聽說城里新來了一伙兒唱戲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我挺喜歡你的!”
他說得興起,沒留意身前的余含桃動作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喜歡我?”
“嗯?!?/p>
“想跟我一起看戲?”
“對啊?!?/p>
“行?!庇嗪疑钌畹赝铝艘豢跉獬鰜恚澳敲魈靵磉@里找我,我和你去。”
如果明天你還活著的話。
【二】一個完美避開所有死亡選項的人
余含桃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受待見。
她身上陰氣太重,對活人來說,她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不祥之物,所以對她態(tài)度好的多是將死之人——遠遠沖著她一笑,卻不靠近的,約莫還有一兩個月的活頭;而像乞兒這樣主動湊上來搭話的,大多活不過當晚。
所以她早就知道那乞兒不會來。
雖然她白天和那男人約好了見面,但就對方和自己說話的內(nèi)容來看,那人多半也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即使如此,第二天余含桃還是起了個大早,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轉(zhuǎn)身關上家里的大門。
她在心里盤算去哪兒送那男人最后一程,冷不防身后驀然響起了一句“早上好”。
余含桃被嚇了一跳,原本昏沉的腦子瞬間炸開,打到一半兒的呵欠也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轉(zhuǎn)身,看見她想象中已經(jīng)死去的男人眼下正倚著一棵樹和她打招呼:“起得很早啊……不過這個點兒梨園還沒開唱,咱們先去喝茶?”
余含桃愣住了。
雖然不常見,但這種命硬的,硬是撐著多活了一天的人也難保沒有。
她悄聲說服自己,然后收拾起驚訝的表情,自然地點了點頭。
她不打算在要死的人身上多費工夫,對那男人的話也愛搭不理,連對方的名字都沒問,一路“哎”“喂”地稱呼對方。
何必在將死之人身上大費周章呢?
她這樣想著,因而后來坐在梨園里,瞧見臺上武生的長劍突然脫手,且正朝著自己這邊飛過來時,也沒覺得有多意外,心道,即使這男人再命硬,也活不過……
來勢洶洶的長劍被驀然伸出的手截停,停勢太猛導致劍身在男人手下發(fā)出了輕微的嗡鳴聲。
……今天。
眼看著男人笑瞇瞇地將劍還了回去,余含桃默默在心里收回了最后兩個字。
可能這男人的命確實比一般人硬些。
然而事不過三——兩人剛從梨園出來,余含桃看見脫韁的馬匹朝著他們飛奔過來時想——管他命有多硬,也到此為止了。
驚馬一路踢踏起大片的灰塵,嗆得余含桃捂著嘴不住地咳嗽,冷不丁又被人自身后攬著腰騰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兩個甚是花哨的跟頭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馬背上,她的肩膀抵著身后人呼吸時起伏的胸膛。
馬的奔跑速度漸漸慢下來,最終在路中央停下。
有人在她耳邊低低道了聲“失禮”,環(huán)著她的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衣角連一點兒灰都沒沾上。
余含桃的臉都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打腫了,看那男人的眼神也復雜起來。
世上真的有這么命硬的人嗎?能夠完美避開所有的死亡選項?
她想得入神,沒留意男人又折返靠近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想什么呢?”
“沒……”余含桃吞了一口唾沫,一臉肅然,“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她虛心請教:“敢問公子大名?”
【三】沈公子他好看又命硬
公子姓沈,名越生,今年二十三歲,尚未婚配,活了這么多年,特別之處有二:一是長得特別好看,一是……
命特別硬。
余含桃仔細看了他兩眼,深以為然。
好看且命硬的沈公子便笑了,見余含桃依舊不放心地盯著自己看,一副“我懷疑你有隱疾,可能活不到明天,但我不敢說,所以希望你能主動去看大夫”的模樣,他想了想,將兩只手藏在身后,趁其不備用左手輕輕在右掌心劃了一下,然后遞出去:“剛才勒馬時磨破了,你陪我去醫(yī)館看看?”
他伸到余含桃眼皮子底下的右手掌心果然有一道鮮紅的傷口。
那傷口看起來像是被刀劃的,邊緣的血肉外翻,有點兒猙獰,卻又不深,剛好控制在只滲了血珠的程度。
但余含桃仍是被嚇著了,急急忙忙地拉著他往醫(yī)館走。
大夫瞧見她臉都黑了,礙于職業(yè)素養(yǎng)才沒叫人當場把她趕出去。
但這份素養(yǎng)最長也只能維持到見到沈越生傷口的那一刻——大夫多看余含桃一眼都覺得要折壽,粗粗把了個脈便擺手趕他倆走:“別看了,趁早回家睡一覺……”
余含桃心臟一緊,又聽他續(xù)道:“明早起來就好得差不多了?!?/p>
末了又遷怒沈越生:“七尺男兒,這點兒小傷都要看大夫,丟人!”
說完便叫人把丟人的沈越生和惹人煩的余含桃一起趕出了醫(yī)館。
……
被趕出來的兩人半晌沒有說話。良久,余含桃先開了口:“我家里有上好的傷藥……”
她用下巴示意沈越生的右手:“我明天帶給你?!?/p>
其實他手上的傷根本用不著上藥,在醫(yī)館時那大夫也只是簡單地包扎了一下,但……
余含桃只能想到這么一個借口。
她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運氣好到連閻王爺都不收他,所以一定要見他。
沈越生沒有異議,好脾氣地應了一聲“好”。
余含桃便也跟著點頭,扭頭瞧見醫(yī)館里大夫仍在一臉嫌棄地望著他倆,又壞心眼兒道:“那明天上午,我在這里等你。”
得到沈越生肯定的答復后,她仍不放心,又盯著他的眼睛強調(diào):“一定要來……你保證!”
顫抖的聲線傳進耳朵里,面前的人看了她好一會兒,拖長尾音嘆了口氣。
“我保證。”他說。
這三個字給了余含桃極大的信心,她微微呼了一口氣,終于抬腳離開,沒留意身后人陡然深邃的目光。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男人不過解開紗布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那傷口便飛速愈合了。
沈越生背對余含桃往反方向走,走了兩步后又驀地停下來,盯著自己的右手看了一會兒,隨即嘆息一聲,在舊傷處劃了一道新傷出來。
只不過這次他沒能控制好力道,血液浸透了一層紗布。
第二天天剛亮余含桃便出了門。
她到得早,執(zhí)意站在醫(yī)館正門口討人嫌,挨了好幾個白眼兒也不動彈,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過往的每一個路人看。
可惜沒有一個是沈越生。
過了辰時,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許多人都朝同一個方向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招呼路過的人跟自己一起去看熱鬧。
“你知道嗎?前面那條街出事兒了!”
“聽說人已經(jīng)不行了?!?/p>
“喏!圍了一堆人呢……應該報官了吧?估摸一會兒就有人來收尸了。”
零零碎碎的聲音伴著人群從余含桃旁邊掠過,余含桃盯了腳下那方寸土地半個時辰,終于在聽到“官兵來了”幾個字時有了動靜。
她最終也沒有等來那人。
不過還好,她已經(jīng)習慣了。
她慢悠悠地轉(zhuǎn)了個身,想著相識一場,自己該去見沈越生一面,否則等官府把他的尸體帶回衙門,她怕是不好進……
她往人群中走,待走近了又猛然意識到自己不受人待見,便驀地停下來,想著能透過錯落的人影遠遠看一眼也行,誰想她才剛把腳踮起來就有一只手從腦后環(huán)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蓋住她的眼睛。
“一大早的,你干嗎來湊這種熱鬧?”
余含桃渾身一僵,聽見身后那人貼著自己耳根抱怨:“我之前路過時不小心看了一眼,差點兒把隔夜飯都吐出來,特意繞了路過來的!你可倒好,還上趕著湊熱鬧!”
沈越生好不容易抱怨完,又真情實感地發(fā)起愁來:“我還給你帶了包子呢!這可怎么辦?你還有胃口吃嗎?”
【四】我缺個生辰禮物
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余含桃開始給沈越生換藥。
纏好的紗布被一層層剝開,余含桃盯著最里層的血跡看了一會兒,眉毛不由自主地皺成一團:“我怎么覺得……你這傷比昨天更嚴重了?”
“有嗎?可能是睡覺時不小心碰到了?!鄙蛟缴筋^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我早上經(jīng)過那條街,覺得不吉利,便繞了遠路,途中路過城南那家有名的包子鋪,又排了好一會兒隊……”
他歪頭問道:“好吃嗎?”
“……還行?!庇嗪译S口敷衍,在沈越生的右手上系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接下來幾天,余含桃每天都會帶上藥準時出現(xiàn)在醫(yī)館門口。沈越生偶爾會給她帶早飯,余含桃就吃完再給他換紗布;有時候他來晚了,顧不上帶早餐,兩人就會在換好藥后隨便找個攤位坐下,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說實話余含桃還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傷口總有好的一天,即使沈越生使了點兒手段讓傷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慢了兩倍,他掌心的傷還是在日漸恢復,甚至由于余含桃?guī)淼膫幮Ч^佳,連疤都沒留下。
余含桃看了一眼沈越生的右手,后知后覺過了這一天,她和沈越生就真的沒有再見的理由了。
她望著沈越生的背影,睫毛下垂,遮住眼睛。
第二天余含桃習慣性早醒。
她在床上躺了半天,眼看著太陽慢吞吞地挪到半空,還是沒忍住爬了起來——就算沈越生不在,她也想再看看他們?nèi)ミ^那么多次的地方。
她已經(jīng)做好了見不到沈越生的準備,不料……
沈越生大老遠就開始沖她皺眉:“你怎么遲到這么久?”
他把手里的包子遞過去,手伸到一半又驀地停下:“算了,都涼透了,買新的吧?!?/p>
他說著經(jīng)過余含桃身邊,見她還愣在原地,有些不解道:“你站著干嗎?”
她張嘴,喉嚨口卻莫名地發(fā)癢,好容易才能發(fā)出聲音:“你怎么來了?”
沈越生更不解了:“我們不是每天都來嗎?”
是!但是我以為……余含桃在心里答道,一抬頭對上沈越生的視線,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沈越生先是有些疑惑,后來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軟,輕聲道:“我每天都來?!?/p>
他說得輕巧,余含桃瞪大了眼睛,顫聲道:“那……你明天來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又問:“后天呢?”
“大后天呢?”
“以后的每一天都會在這里等我嗎?”
她一遍一遍地問,沈越生就一遍一遍地答,語氣始終不急不躁,最后摸了摸她的頭頂,說:“我以后的每一天都在這里等你。”
像第一道陽光沖破烏云,緊跟著便有無數(shù)道金光爭先恐后地穿透云層,余含桃心尖都在顫抖,視線里沈越生溫柔得近乎在發(fā)光。
她一向不得命運青眼,直到今天。余含桃的眼眶止不住地發(fā)酸,心想,命運終于也垂憐了她一次。
因為沈越生。
獨一無二的,每天都會來見她的沈越生。
【五】跟你道歉,那我多沒面子啊
偶爾的時候,余含桃良心發(fā)現(xiàn),會虛情假意地問幾乎所有時間都被她霸占的沈越生:“我們每天都見面,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俊?/p>
沈越生十分了解她的小心思,往往會順著她搖頭:“我能有什么正事?”
不過也有意外。例如現(xiàn)在,余含桃正等著沈越生搖頭,卻見他突然坐直身子道:“還真有!”
他說:“我有個朋友過生辰,想問問你,應該送什么好?”
“送他想要的啊?!庇嗪译S口道,然而話音落地后,沈越生不知為何深沉地看了她兩眼,并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就是不能送她她想要的,才來問你……”
他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點兒:“你們女孩子一般都喜歡什么?”
“首飾、衣服……”
余含桃回答,直到沈越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才倏然反應過來——沈越生剛剛問的是女孩子一般喜歡什么。
也就是說,他要送禮的對象是女人。
……
心臟不受控地下墜,余含桃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jīng)一腳踢在了沈越生的小腿上,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去哪兒???”沈越生扯著嗓子喊。
余含桃沒理他,他便接著喊:“那我在這兒等你啊!”
余含桃走得更快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冒酸水兒,連走了哪條路都沒注意,許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乞兒家附近。
她停下來想了一會兒,不愿回去看沈越生討人煩,索性決定去乞兒家走走,全當是替對方看弟弟了。不料她剛走近,就見乞兒家門口站了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十分警覺,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到來,飛快扭過頭來,又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間愣了一下,眼神也復雜起來。
余含桃:“……你是誰?來這干嗎?”
對方?jīng)]有說話。
余含桃愈發(fā)覺得奇怪了。
正常人見她,第一反應不是皺眉就是遠離,這人非但沒動,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余含桃生疑才“嘖”了一聲,然后突兀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擺——像是在從什么人手中把自己的衣擺抽回來,但他身邊明明沒人——不耐煩道:“受人所托,來看看她弟弟的病怎么樣了?!?/p>
余含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什么?”
她懷疑面前這人有病,不欲跟他多說,正要趕他走,又見那男人黑著臉自言自語:“帝君肯讓你回來見弟弟一眼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了,你還想泄露他的身份!你這是忘恩負義你知道嗎?”
“不行!你再胡鬧我揍你啊!”
“我真揍你啊!我們那兒打小孩兒可不犯法!”
……
余含桃聽了半晌,確定這人就是個神經(jīng)病。
難怪看見她也沒什么反應。
余含桃兀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當下也不再跟他糾纏,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見那男人突然定在了原地,而在他身側(cè),有一道身影正慢慢顯現(xiàn)出來。
余含桃一怔,眼睛因為震而驚逐漸瞪大了。
被定在原地的男人氣急敗壞地大叫:“林招娣!我一定要打得你一個月都下不了床!”
【六】你是不是喜歡他
林招娣是那乞兒的名字。
余含桃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
“姐姐,你先聽我說!”林招娣急吼吼地打斷她,“別相信沈越生,他是閻王。他接近你其實是為了要你的麒麟血珠給別人做禮物!”
“麒麟什么?”
余含桃愣怔住了,尚未回過神來,又聽那男人大叫:“林招娣你個白眼兒狼!麒麟血珠本來就是我們帝君的!什么時候變成她的了!”
林招娣才不管他,自顧自地說完話才安靜下來,然后低聲道歉:“對不起。”
“……什么?”余含桃是真反應不過來,只覺得腦子里突然塞滿了她理解不了的東西,纏成一團亂麻似的。
林招娣接著說道:“我失約了。”
她欲言又止,似是想解釋什么,卻沒能說出口,只能徒勞地把頭又垂下去,情緒低落地重復著“對不起”。
“沒關系?!?/p>
好半晌,余含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逐漸透明的林招娣艱難一笑:“你這不是來了嗎?”
話音落地,面前的女孩兒倏然沒了蹤影,早先被定在原地的男人三兩步上前,對著空氣打了一巴掌:“我教你這個是讓你用在我身上的嗎?回去等著關禁閉吧!”
他氣不過似的又罵了幾聲“白眼兒狼”,這才把視線投向余含桃:“你別聽她瞎說。麒麟血珠本來就是我們帝君的東西,當初也是被你偷走的,如今我們帝君要從你身上收回來,沒得半點兒錯。”
他刻意冷著臉,等著余含桃同他狡辯,誰想余含桃只是緩緩地“哦”了一聲,問:“麒麟血珠是什么?”
麒麟血珠,由麒麟心頭血凝結(jié)而成的靈珠,早前被供在閻羅殿上,現(xiàn)如今……當了她的兩只眼睛。
余含桃邊走邊想徐京說過的話。
徐京是不愿意告訴她這些事的,奈何被林招娣這個小叛徒抖摟了大半兒,只能一邊罵人一邊補充——
麒麟血珠可遇不可求,天上地下僅沈越生有兩顆,他自己不稀罕這珠子,便在三百年前隨口應承了九天玄女,說會在她四萬歲生辰的時候把麒麟血珠送給她做禮物,誰想二十年前,也就是余含桃輪回轉(zhuǎn)世經(jīng)過閻羅殿時,居然膽大妄為地偷走了它!
那珠子被沈越生隨手扔在閻羅殿上數(shù)萬年之久,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是以一時間甚至沒人注意到它不見了,等眾人反應過來時,余含桃已經(jīng)抱著它們上了奈何橋。
她眼睛看不見,轉(zhuǎn)世后麒麟血珠便做了她的眼睛,又因為這珠子本是地府之物,所以她生來就帶著濃郁的陰氣,成了全盛京最不討喜的人。
這些事她在路上便理順了個七七八八,只等著見到沈越生問他是不是真的便好。等她走回去,看見沈越生果然還在原地等她,見著她了還得意地朝她笑了一笑,說:“我就知道你還得回來?!彼崆霸O好的心理防線便瞬間奔潰了。
她想起徐京說沈越生接近他只是為了取回那兩顆麒麟血珠,又想起沈越生說的“我每天都來見你”。
她拼命把眼淚憋回去,甚至過猶不及地露出一個笑容:“萬一你始終沒找到合適的賀禮,怎么辦?”
沈越生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聞言隨口應道:“那我就把你送給她當賀禮?!?/p>
【七】狗命要緊
很多事其實只要仔細一想就能想出個大概。
例如沈越生無緣無故地接近她并示好,他神奇完美地避開所有死亡選項——難怪閻王爺不收他,因為他自己就是閻王爺。
想到這兒,余含桃腦子里突然空白了幾秒,眼眶緊跟著泛起酸意。
可笑她竟然因為沈越生的出現(xiàn),而真情實感地相信過自己終于迎來了苦盡甘來的那一天,卻沒想,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自作多情罷了。
她又看了沈越生一眼,正撞上對方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他似乎并不覺得把余含桃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當成禮物送出去有什么不妥。
也是!余含桃苦笑,心想:自己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過是個小偷。
雖然她也很想把麒麟血珠還給沈越生,當一個正常人,但聽徐京的意思,若是失去了這兩顆珠子,她不僅會失明,還有很大的可能會立即死掉。所以她想了想,覺得比起送給九天玄女當賀禮,這兩顆珠子還是留在自己身上用處更大……
所以她往后退了兩步,表情堅定地沖沈越生搖了搖頭:“不要,我不要被你當成禮物。”
沈越生失笑:“如果我堅持呢?”
“那我就……就……”余含桃“就”了半天也沒“就”出個所以然來,嘴巴張開成一個可笑的弧度,“那我也沒辦法。”
……
沈越生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他看著余含桃發(fā)紅的眼尾,心下十分詫異。
他原本滿心歡喜地等著余含桃回來問他為什么送別人禮物,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反問她是不是在吃醋,誰想余含桃雖是回來了,問的問題卻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你怎么了?”他嚴肅起來。
奈何不等他追問,余含桃已經(jīng)飛快地抹著眼角搖了搖頭,笑道:“沒事?!?/p>
她又看向沈越生,問:“明天你還來找我嗎?”
這句話余含桃每天都要問,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透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沈越生更疑惑了,卻拿固執(zhí)的余含桃沒辦法,只得妥協(xié):“來?!?/p>
然后看見余含桃緊繃的肩膀猛地放松了下來。
“那就好。”她低低應了一聲,聽上去很是慶幸。
沈越生不知道她在慶幸些什么,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第二天他在醫(yī)館前等了一天,卻始終沒見到余含桃的人影。
他以為余含桃有急事絆住了腳,便去她家里尋她,卻發(fā)現(xiàn)余含桃不僅人不在,連東西都少了好多。
沈越生一開始沒認識到這意味著什么,直到三天后才反應過來——余含桃可能是偷偷跑了。
她這輩子都在被人爽約,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爽了別人的約。
【八】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把話說開
余含桃寡親緣,打出生起就是一個人過活,是以眼下突然失蹤,沈越生竟連個可問的人都沒有。
地府倒是有法子可用,但縱使他是閻王爺,要在三千世界中找一個人也不是易事。
所以兩個月過去,沈越生依然沒有余含桃的消息,這導致他的脾氣日漸暴躁,地府公務人員的生存環(huán)境也變得惡劣起來。
偏他自己還沒意識到,徐京顫顫巍巍地詢問時,他一皺眉,冷聲道:“我好得很!”
話音才落,整個地府的氣溫又降低了幾度。
徐京抹了抹額頭的冷汗,瞧著沈越生似是在找人,語氣稍有遲疑:“您在找余含桃?”
沈越生沒有回話,但驟降的溫度給了徐京答案,于是他揣摩著上司的心意,故意道:“我就說她不可信!果然!帶著麒麟血珠跑了吧!”
徐京氣憤地說道:“早知那日就該綁了她給您送去?!?/p>
他兀自說得興起,沒留意沈越生不知什么時候起把視線放在了他身上,陰惻惻道:“你見過她?”
時隔兩個月,沈越生終于得知了余含桃不告而別的原因。
“呵!”他都被氣笑了,瞪著往生鏡中終于被他找到的人,兇狠地說道,“我說你怎么突然問我那么奇怪的問題……”
他又想起余含桃失蹤前一天問他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禮物怎么辦的樣子。
他當時不懂余含桃為何不安,現(xiàn)在卻是懂了——想是她從開始就認定自己會把她送給玄女當賀禮……甚至都不愿意多嘴問一句他到底是不是這么想的!
“既然如此……”沈越生氣得胸口疼,盯著鏡中的余含桃冷笑,“我怎么好讓你失望?”
此時距離九天玄女的生辰還有半個月。
已經(jīng)知道了余含桃的具體位置,沈越生便不再急著尋她,每天只通過往生鏡看她又做了什么,直到九天玄女生辰當天,他特地帶上壽星本人去了余含桃藏身的山頭。
余含桃措手不及,愣愣地看著這兩個突然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
沈越生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著九天玄女道:“喏,我答應過的麒麟血珠,看吧?!?/p>
余含桃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她沒想到沈越生居然真的帶人來挖她的眼睛了。
九天玄女環(huán)視一周,神情不解:“哪兒呢?我怎么沒看到?”
沈越生:“這么好看的眼睛你看不到?”
他本想嚇一嚇余含桃,然而親眼見她唇色蒼白還是不忍,于是又焦躁地指了指余含桃:“看到了吧?看到了就走吧!”
玄女:“……你千里迢迢把我?guī)У椒查g,就為了給我看一眼這個凡人的眼睛?”
“嘁,怎么說話呢?”沈越生又不耐地撇嘴,“反正當初答應你的我已經(jīng)做到了,趕緊走?!?/p>
“哪兒做到了?”玄女簡直要被他的不要臉折服了,“你明明說要送給我!”
“給你看一眼就不錯了,別得寸進尺??!”沈越生威脅,“那珠子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只傳媳婦?!?/p>
……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臉的玄女:“西王母說得對,你們地府沒一個好東西!”
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半晌,終于飛走了。
余含桃蒙住了。
她還沒理清緣由,又見沈越生馬不停蹄地叫來了徐京和林招娣。
“我的身份你已經(jīng)知道了。”他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消除所有的隱患,視線掃過那三人,看得他們齊齊出了一頭冷汗,“我想問,是誰告訴你的?”
告密者林招娣后背一涼。
余含桃還沒回神,卻本能地看了林招娣一眼,向她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后毫不猶豫地指向徐京。
徐京雖然嘴上一直說要揍林招娣,卻沒真正動過手,眼下自然也不能把孩子推出去擋刀,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是我?!?/p>
“哦?”沈越生又轉(zhuǎn)向他,“那我想聽聽你都說什么了?”
徐京直覺這是個陷阱,但他仔細想了一圈,也沒想出來陷阱能挖在哪兒,便老老實實把當日的話復述了一遍,末了還忍不住感慨:“說起來你當時又瞎又弱,是怎么把麒麟血珠偷走的?”
“是?。 ?/p>
沈越生意味深長地重復,聽起來還有點兒咬牙切齒:“她當時又弱又瞎,要如何當著本君的面把東西偷走呢?”
徐京終于一腳踩到了陷阱,腿都在抖:“您……故意的?”
“何止!”沈越生假笑,“還是本君親自送到她手上的呢?!?/p>
徐京驚得張大了嘴巴。
沈越生:“我聽說,你跟她說我接近她是為了那兩顆珠子?”
徐京只覺得脊背寒涼。
“還說我想把它們送給九天玄女?”
沈越生每問一句,徐京的心就往下沉一點兒,最后一句問完,徐京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給屬下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吧!”
【尾聲】
沈越生能在那么多人中看到余含桃純屬意外。
那天他剛批完公文,趴在桌子上養(yǎng)神,一抬眼就看見了正排著隊等著過奈何橋的余含桃。
她的眼睛看不見,三魂七魄又不全,一看就是生生世世都注定早夭的命。沈越生看了一會兒,難得生了惻隱之心,覺得自己看她這一回,依著凡間的規(guī)矩,是該賠禮道歉的。
于是他左右看看,隨手拿了旁邊的麒麟血珠當賠禮——他早忘了自己說過要把這珠子送給九天玄女當生辰禮的事。東西送給余含桃后,他也再沒動過從她那兒要回來的心思,若不是徐京這根攪屎棍兒……
他氣不過,踢了對方一腳:“還不趕緊走?”
徐京求生欲上線,拉上林招娣就跑,等兩人沒了蹤影,沈越生才把目光投向了唯一剩下的那人。
余含桃渾身一激靈,本能地露了一個笑臉,試圖爭取寬大處理。
沈越生挑眉,一邊逼近,她一邊說道:“覺得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想挖了你的眼睛給別人做賀禮?你這么能想,怎么不想想當初我為什么要把麒麟血珠給你?”
“為什么?”余含桃一臉不解。
“因為你蠢。”沈越生毫不留情道。
余含桃:“……”
“但我希望你的耳朵好使……”他把余含桃逼到墻角,彎腰時帶來巨大的壓迫感,“我剛才說這珠子是傳家寶,只傳媳婦兒,你要不要?”
“……什么傳家寶?分明是你自己現(xiàn)編的。”
余含桃嘀咕,卻被他壓得更緊了:“你就說,要不要?”
“要!”余含桃被逼急了,眼一閉心一橫道。正等著沈越生出口諷刺,卻察覺周圍突然沒了動靜。
她睜開眼睛,看見咄咄逼人了一整天的沈越生又變回了之前的溫柔模樣:“有話直說不就好了?”
他說:“最早給你麒麟血珠,是看你可憐,后來……”
“是因為喜歡你——我親眼看著你從一個奶娃娃長到了這么大……你長得很好,我很高興。”
“所以別聽徐京瞎說?!鄙蛟缴詈罂偨Y(jié),“我接近你,是為了騙你給我當媳婦兒,幸好……”
我如愿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