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酒酒
簡介:祁陽第一有錢的葉家少爺,吃喝玩樂樣樣行,可偏偏追姑娘連連碰壁,而且碰的還是同一塊壁。葉家少爺太難受了,可他能怎么辦,誰讓他喜歡呢?
1
祁陽的西南碼頭,今兒個人少得厲害。
快要入夏的時節(jié),熱度已經(jīng)升了上來,海上波光粼粼,吹向沙灘的風伴著水汽,涼絲絲的,讓遠處沙灘上躺在搖椅上的人忍不住舒服地抖了抖腿。
遠遠看去,那人一身青色長裙,雙手枕在腦后,面上蓋了一頂西洋闊邊女士禮帽,旁邊的下人舉著一把西洋傘替她遮擋太陽。
那模樣,悠閑自在得很。
這時,葉輕舟從碼頭對面跑過來,一副滿頭大汗的樣子,手里端著什么東西,對著沙灘那邊喊:“姜姜,臭豆腐來了!”
沙灘上的那人一聽,連忙坐了起來,帽子落在地上,露出一張白白凈凈又有些圓乎乎的臉。
那是一張不算精致,頂多算可愛的臉。
而比她的臉更讓人注目的,是她露出的耳朵、脖子、還有手腕上掛滿了一堆亮晶晶的首飾。
她盯著遠方那人手里的臭豆腐,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朝他招著手咧嘴笑了起來,然后身上的首飾跟著晃動,伴隨著陽光的折射,散發(fā)出閃瞎人的光芒。
臭豆腐一靠近,四周的下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那姑娘卻毫不在意,接過碗,喜滋滋地吃起來,邊吃邊贊嘆道:“果然只有西街深巷那家的臭豆腐才最正宗!”
葉輕舟擦了擦頭上的汗,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滿足又嘚瑟地笑了。
他下巴一抬,顯露出紈绔公子特有的傲氣,說:“那是,也不看本少爺親自跑了幾條街才買回來的?!?/p>
那姑娘忙著對付碗里的臭豆腐,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也沒惱,眼珠轉(zhuǎn)了一圈后直勾勾地看著那姑娘,帶著點兒討好和套路的味道道:“我還把那個攤子包下來了,送到江家,讓師傅以后天天只做給你一個人吃!”
那姑娘一聽,再次點頭。
葉輕舟挑了眉,俯身靠得和她更近了,像炫耀又像誘騙,道:“這片碼頭,我也包了,以后你想曬太陽,想摸魚、捉螃蟹,就過來!”
“還有,你最最喜歡的值錢的首飾、古董什么的,我也送你!”
姑娘聽著,還是點頭,點頭點得歡快極了,連身上堆著的首飾碰撞發(fā)出的聲音都像是愉悅的。
葉輕舟將身子俯得更低了,近得可以看見她的睫毛,他咧開嘴笑得不懷好意,看著她點頭如搗蒜一般,接著道:“我好吧!以后結(jié)了婚,我肯定對你比這還要好百倍千倍!
“所以江姜,我們結(jié)婚吧!”
那個吃臭豆腐的姑娘,卻沒按葉輕舟的套路繼續(xù)點頭,而是很機靈又很習以為常地一頓,抬頭看著他,朝他舉碗一笑,道:“我吃完了!”
然后她擦了擦嘴,起身跟條泥鰍似的跑了。
葉輕舟在后面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很挫敗地嘆了一口氣。
第五次了。
這是他堂堂祁陽第一大商會葉家的大少爺?shù)谖宕蜗蚪倚〗憬蠡槭×耍?/p>
2
你見過,第一次相親就帶聘禮,第二次見面就原地求婚的嗎?
葉輕舟就是。
江姜和葉輕舟第一次相親是在城南新開的西洋咖啡館里。
江姜一身水藍色長裙坐在進門的桌邊,有些無聊又好奇地戳了戳桌上的拿鐵。
葉輕舟就是在那時走進來的。
一身墨色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皮鞋擦得锃亮,昂首挺胸,邁著大步。
是個亮眼又豪氣的出場。
而他后面跟著的十幾個仆人,抬著五個大紅的聘禮箱,街邊還停著好幾輛黑色的西洋豪車,將本就不寬闊的西南路擠滿了。
那是更亮眼的存在,算得上是豪氣沖天了。
那一天的相親,轟動了小半條街,引得街上的人來圍觀,圍得咖啡館門前水泄不通。
大伙兒都探著頭觀望,想看看被下聘的對象是哪家的小姐。
大伙兒也都在猜測,這陣仗,怕是要嚇著那位世家小姐了。
畢竟凡是世家的小姐都知書達理,也見過世面,講究的都是思想內(nèi)涵,像葉家公子這樣豪中無時無刻不透著土的人,不太相配。
這親事怕是要黃了。
要說葉家公子葉輕舟,整個祁陽也是有名的,紈绔子弟,小霸王一個,到處惹是生非,揮金如土。
葉家是祁陽第一大商賈,算得上是祁陽首富,葉家也就這么一個獨苗苗,所以葉少爺?shù)目陬^禪是:我家不差錢!
結(jié)果,讓眾人意外的是那天的相親竟然成了!
眾人一打聽才知道,被下聘的原來是江家那個一直在家養(yǎng)病,十歲后從未露過面的大小姐。
江姜原本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看葉輕舟對著她噓寒問暖,遞茶、遞甜點,都有些愛答不理的。卻在葉輕舟打開那些聘禮箱,看見里面金燦燦的黃金首飾和各色物件時,“噌”的一下,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
江姜捂了嘴,笑得眉眼彎彎的,奔過去挑了里面看著最俗氣、但黃金和寶石鑲的最多的首飾,喜滋滋地揣進了懷里。
葉輕舟一愣,隨后看她高興,他也高興起來,撐著腦袋喜滋滋地看著她道:“別急,沒人跟你搶,都是你的。我家還有的是,你喜歡,我每天都給你帶?!?/p>
江姜聽了,眼睛越發(fā)亮起來,忙不迭地將手腕,脖子,耳朵,腳踝這些凡是身上能戴首飾的地方,都戴了個滿,渾身亮閃閃的,心花怒放地跟著葉輕舟出門了。
那天的江家小姐也出了名,她逛了哪條街,哪條街的商販就直呼受不了,因為眼睛都被她身上的光快晃瞎了。
說來也巧,向來知書達理的江家,不知道怎么養(yǎng)的女兒,竟也養(yǎng)出個蠻奇特的個性,琴棋書畫樣樣都不太精,詩詞歌賦樣樣都不太會,就喜歡亮閃閃的、貴重卻俗氣的首飾物件,說好聽點兒,是眼光貴氣,說難聽點兒,就是見錢眼開。
一個“我就喜歡最貴的”,一個“我家不差錢”。
兩個人簡直是蜈蚣配蝎子,杜仲配牛漆,天造地設,天下無雙。
3
這個大小姐不太像大小姐。
相親的咖啡館里,江姜有點兒嫌棄地將葉輕舟遞過來的咖啡推了回去,撇著嘴說:“不好喝,我剛剛嘗了的,好苦!”
葉輕舟微微愣了下,轉(zhuǎn)念想她可能只是不習慣喝這么苦的,抬手想替她換一杯甜一些的。
江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在他開口之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朝他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說:“不如,我們出去吃點兒別的吧!”
然后,她一個大小姐就帶著葉輕舟,去深巷里找臭豆腐,在路邊攤吃烤串,尋犄角旮旯兒的陽春面……
哪個地方奇怪,她就去哪兒。
江姜在前面蹦蹦跳跳,吃得不亦樂乎。
葉輕舟卻是每到一個地方,就愣一下,當江姜將一塊臭豆腐遞到他嘴邊時,葉輕舟連忙擺了擺手。
雖說他是祁陽城的小霸王,可這樣的攤子他從來沒吃過,他接受不了,家里人也不許他吃。
他看著江姜道:“你倒是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活潑了許多?!?/p>
江姜吃東西的手一頓,忽地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葉輕舟卻撐著腦袋,看著她又笑道:“吃吧吃吧!不管你什么性格,我都喜歡的!”
葉輕舟看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江姜,從你十歲那年救我之后,我就發(fā)誓,要一直喜歡你,保護你!”
葉輕舟眼里的光仿佛一瞬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江姜十歲那年。
那一天,他跑出來,揣著才在糖果店買的巧克力站在大門口啃得正歡快,忽地周圍就亂了起來,到處都是尖叫聲,到處都有人亂竄。
他看見好幾個殺手,把他爹安排給他的護衛(wèi)都殺了,血流了一地。
那是他們?nèi)~家最近收商鋪得罪的仇家。
他們直向他襲來,揮著明晃晃的長刀刺向他。
他都嚇傻了,愣愣地站在那兒。
這時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小姑娘,她擋在他面前,替他擋了一刀。
然后葉家的人就趕到了,救下了他??赡莻€姑娘倒在血泊里,身上濡濕一片。
后來他才知道,她是江家的小姐。
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在家里養(yǎng)病,再沒出來過。
他托人送過很多次藥,卻一次都沒見到過那個姑娘。
直到最近終于有消息傳出,說江家小姐的病養(yǎng)好了,于是他趕緊派人去江家下帖邀約。
去了很多次后,江家終于答應了約請,葉輕舟開心極了。
其實說是相親,明眼人卻都知道,江家是書香門第,而葉家老爺子是祁陽第一大商會的會長,又跟祁陽各軍方有軍資往來,背景過硬。
葉家向江家下求親帖,那兩家結(jié)親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江家哪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相親成功是必然的,不過是兩家相互走個過場。
葉輕舟探著頭,無比認真又虔誠地說:“江姜,你還記得你十歲時的事情嗎?”
江姜一愣,眸子里的光忽然恍惚起來,幽幽淺淺,也仿佛是一瞬間穿過了時光。她張嘴似乎將臭豆腐咬得更用力了些,許久后緩緩地回答:“記得。”
當然記得了,她人生里最深刻的兩段時光,一個是八歲,另一個就是十歲。
她又回答了一遍:“記得很清楚?!?/p>
4
祁陽城里的人都說,江家的小姐是真有本事啊,讓一個大少爺苦戀。葉家少爺是真的喜歡她,一夜之間,紈绔子弟轉(zhuǎn)性,將她寵到了天上,卻屢屢求婚被拒。
其實,相親后的那天早上,葉輕舟就向江姜迫不及待地求了婚。
他在在江家門前擺了很大的排場,江姜卻是轉(zhuǎn)著眼珠好整以暇地看了許久,然后輕輕一笑,滑不溜湫地走了。
留下葉大少爺一個人苦惱著暗自神傷。
后來葉少爺又堅持不懈地求了幾次婚,卻都毫不例外地失敗了。
旁邊的管家忍不住上前勸道:“少爺,哪有追姑娘一上來就求婚的!這得靠誠心,時間,還要靠點兒套路!”
坊間傳聞多半不可信,可還真有一點兒被他們說對了。
葉輕舟是真的喜歡江姜。
所以即使兩家結(jié)親是板上釘釘?shù)氖?,他也急著要把江姜娶回去,但他理希望尊重江姜的意愿,直到她自己點頭。
于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真的就天天鞍前馬后圍著江姜轉(zhuǎn),對她有求必應。
她說要吃臭豆腐,他就親自跑去買;她說想下海摸魚、抓螃蟹,他就包下西邊的碼頭讓她一個人玩兒個夠。
他還帶她去郊外騎西洋自行車,看最新拍的電影。
她喜歡貴氣的首飾,他就派人到處搜尋,然后高價買來送她,次次都不帶重樣的。
江姜是真的挺開心的。
那天,江家大門里,江姜睡了午覺起來,伸了個懶腰后,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大門口的葉輕舟。
已經(jīng)是快入夏的天氣了,正午的時間,太陽當頭,即使下人給他打了傘,也依舊看得出他一頭密密的細汗。
他似乎站了很久,卻并不急躁,就這么朝門里江姜所在的地方望著。
下人告訴江姜:“葉少爺半個小時前就來了,看見小姐在午睡,就吩咐我們不要打擾您?!?/p>
江姜一怔,走到門前盯著葉輕舟,眼神綿長而晶亮。
他今天特意換了一套銀白色的西裝,跟他白皙的膚色更配,特意梳成的中分發(fā)型很襯他的臉型,手里拿著一個物件,整個人在光線里仿佛熠熠生輝,煞是好看。
葉輕舟看見江姜眼睛里仿佛帶著一汪深情的水,向他款款而來,又撫上他的胳膊,緩緩靠近他。
臉離得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見她臉上細微的絨毛,仿佛像下一秒就要親上來。
葉輕舟的心一下跳得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下一秒,她卻挑了眉,一雙手快速地奪過葉輕舟手上的東西,然后迅速地退開。
江姜朝著他無比興奮地擺了擺手,道:“鉆石黃金首飾,這是我這幾天見過最貴的!”
是了,葉輕舟是來專門給江姜送首飾的。
然后江姜轉(zhuǎn)身進門,一個人偷偷地笑。
葉輕舟一臉錯愕又尷尬地愣在原地,半晌后才跟著進了江家。
晚上,待葉輕舟走后,江姜一個人窩在屋子里笑出了聲,笑得很忘我。
以至于屋里進了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她都沒有第一時間留意到。
那個人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他的人一般:“看來這段時間,你過得挺開心的,開心得差點兒忘了任務?!?/p>
他還叫她:“阮莞?!?/p>
5
那人站在關緊的窗戶前,皎潔的月色透過磨砂玻璃,朦朧地落在他身上。
阮莞的笑,一瞬間戛然而止。
她循著聲音向他望去。
那人著一身穩(wěn)重的黑色西裝,溫潤如玉的臉如月光一般,表情威嚴又波瀾不驚。
阮莞起身喚他:“溫少爺。”
來人是祁陽溫家的少爺,溫云朗。
溫云朗沒有多留,交代了幾句便走了。
阮莞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眸里滿是沉沉浮浮的暗色。
她靠在圍欄邊,抬頭望向偏門的方向,回想一個月前,她就是這么看著江姜逃跑的。
都說她不像大小姐,是的,她本就不是江家大小姐,她叫阮莞,是個替身。
那天晚上,整個江家燈火通明,江家的下人、老爺和太太都手忙腳亂地在找人,因為江家大小姐不見了。
兩個月前,不知是誰將江家小姐病好了的消息傳了出去,弄得葉家多次找人下帖求親。
本來也就一個娶,一個嫁的事,誰承想,江家小姐竟然有了意中人,死活不愿意,可偏偏江家得罪不起葉家,想逼著她嫁,哪承想她居然跑了。
阮莞靠著江家的雕花圍欄,看著他們?nèi)搜鲴R翻的場景,就覺得好笑。
這一笑不打緊,卻是將江家太太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江太太眼里的精光一閃而過,拉了她就去大廳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阮莞突然又想笑了,這恐怕還是江太太第一次,這江家上下第一次拿正眼瞧她吧!
瞧她和江姜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八九分相似的身型。
她是八歲那年,被江家買回來,給江姜擋災當替身的。
戰(zhàn)爭的年代,許多大家族的小姐、少爺身邊都會有一兩個有些相似的同齡人,以防萬一遭遇綁架或者暗殺時,隨時出來替他們?nèi)ニ赖摹?/p>
很不巧,阮莞就是江姜的替身。
她真是第一次瞧見自詡清高、目中無人的江家人來求她。
求她扮江家大小姐,求她同葉輕舟相親,然后成親。
畢竟從十年前起,江姜就再也沒有出過江家的門,沒有人見過她。
江家說阮莞是江家大小姐,那她便是。
阮莞的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然后她一挑眉,點頭說:“好!”
阮莞在夜色里待了許久,更深露重,衣袖上聚了一層細微的露珠,她才回房間。轉(zhuǎn)身時,那雙眸子里半明半暗的,有些意味不明。
6
葉輕舟覺得江姜變了。
她開始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門,不出去吃小吃,不去摸魚、抓螃蟹,也不來找他要值錢的首飾。
葉輕舟想,是不是他哪里惹她生氣了?
于是他帶了更多值錢的寶貝,親自登了江家的門。
阮莞沒出來。
江老爺和江太太趕忙出來迎接葉輕舟,然后將他帶到了阮莞房里。
葉輕舟還是頭一次進阮莞的房間,高興得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
“這盞燈看著挺古老了,是你從小時候就開始用的嗎?”
“梳妝臺有些年頭了,原來你喜歡這種風格的?!?/p>
“還有這箱子,是十幾年前特有的紅木雕花手藝……”
他說著說著,就又絮絮叨叨地說到以前了:“還有,十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
他給她重復那天的場景以及他的心情。
阮莞坐在一旁,忽地就皺了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葉輕舟一頓,心道,她果然生氣了。
按以前,她雖然對他有些愛答不理的,又有些戲弄的成分,可她看他的眼神是笑著的,她的動作也不排斥他。
葉輕舟想換別的話題,卻被阮莞直接打斷了。
她忽地起身,直直地向葉輕舟走去,一步一步地靠近。
近得兩張臉快要挨在一起時,葉輕舟紅著臉害羞地退了一步。
可他退一步,阮莞就進一步,再退,再進,直到將葉輕舟逼到墻角,再退無可退。
阮莞的臉是難得的認真,她直直地望進葉輕舟的眼里,兩個人呼吸都在糾纏。
阮莞神色一恍,像有點兒陷了進去,心口的跳動失了節(jié)律,胸口起起伏伏的。
她開口道:“你喜歡我什么?”
葉輕舟本來就微紅的臉在聽見這句話后,瞬間紅了個通透。他沒敢看她,只感覺自己的心像要從胸口蹦出來一樣,嘴里支支吾吾的。
“哪兒……哪兒我都喜歡,樣貌,脾性,最最重要的是,你救了我……”
對面的阮莞卻在聽見“救了我”這三個字時,眼里閃過一抹清晰的厲色,她忽地轉(zhuǎn)身,鬧了脾氣,將桌上葉輕舟送來的東西,一把掃到了地上。
只是沒太注意,桌上一支發(fā)簪尖銳的尾部剛好對著她的掌心,一下劃開一道細長的傷口,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血珠越來越多,最后匯成一條線,從指縫里流了下來,落在地上。
葉輕舟被她突然的脾氣弄得有點兒不知所措,卻在看見她的手流血時,眼里充滿了慌張和心疼,他來不及細想她為何生氣,一邊吩咐下人去找醫(yī)生,一邊找了棉布和酒精,然后按著她,替她清理傷口。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傷口,跟呵護著一件寶貝似的,清理好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替她簡單包扎了一下。
一個姑娘家的手,被他包得丑極了,紗布又厚又亂。
他抬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對著阮莞說:“不要生氣了,雖然我不知道我哪里錯了,我也不會哄姑娘,但是……”說著,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件首飾,然后輕輕地放在她的手上。
那是一枚金鑲粉鉆的發(fā)卡,一看就很特別,比以往葉輕舟送的都貴重。
他咧嘴一笑,道:“但我知道,送你喜歡的,最貴的,準沒錯!”
是啊,他知道不會哄,誰承想祁陽小霸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可偏偏不會哄姑娘。
那些年里,他周圍的少爺們拉著他什么都干,可唯獨追姑娘這件事,他不參與,他說要一心一意地等江姜。
阮莞看見手心的發(fā)夾時,眼眸一縮,手抖了抖,仿佛隔著那么厚的紗布,依然還有熱度燙到了她。
她一瞬間回到了八歲那年。
她爹帶著她在祁陽北街的路上,晃悠了好久,晃悠得她都餓了,她拉著她爹的手說她餓。
她爹竟然破天荒地給她在一個旮旯攤前,買了一碗有肉末的面。
她是真的開心啊,大口大口地扒拉,因為她從來沒有吃過帶肉末的面。
即使是一般人會嫌棄的旮旯小攤,她也開心極了。
因為他們家太窮了,她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家人從來沒吃過一頓好的,即使有一點兒好的,也要留給弟弟。
她吃著吃著,桌前就來了幾個人,他們打量著阮莞,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然后她就聽見了五雷轟頂?shù)穆曇?,那個人說,他們是江家的,要買她。
她愣愣地抬頭,看見她爹接過錢就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了。
阮莞記得很清楚,她爹的手掌心里,是錢,五塊白花花的大洋。
阮莞看著葉輕舟,如觸電一般,忽地一把抽回了他握在掌心的手。
7
葉輕舟卻似乎沒有太多的察覺,依舊一副傻乎乎又深情款款的樣子。
他接著又不好意思地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虔誠地看著阮莞,說:“江姜,我知道我不太會哄姑娘,也不太會討姑娘的歡心,所以你之前一直沒有答應我,所以你會生氣。但我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的誠心的,我們成親吧?;槎Y一切都按你的喜好,都是最貴的,保證讓你開心。以后都是如此。”
阮莞聞言全身一抖,眸色里再無清晰可言,像冰面被豁然砸開了一個口。
她別開了頭,許久許久,像是掙扎了很久,然后沉重而僵硬地點了點頭。
葉輕舟那天是高興地離開的。
阮莞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像失了氣力一樣靠在了桌角。
明明,江家要她和葉輕舟成親,溫云朗也要她同葉輕舟成親,她終于要完成任務了,可為何突然難過起來?
阮莞來見葉輕舟的那個晚上,有風。
她穿著一身紅色的中式長裙,遠遠看去,有點兒像大婚的新娘禮服。
風吹動她的裙擺還有長發(fā),很好看的樣子。
葉輕舟來見她時,仰頭璀璨一笑道:“江姜,你穿這身真好看,想來你明天穿禮服時,肯定更好看!”
他說:“我特地定制了最好看的禮服。”
阮莞看著他,眼神里似欲說還休,是難得流露出的深情。
葉輕舟既不好意思又開心地笑了,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忙著布置婚禮,沒顧得上你?!比缓笏止创揭恍?,帶著點兒套路的意味補充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阮莞低下頭,不知在琢磨什么。須臾,她淺淺一笑,難得沒有裝糊涂,認真地點了點頭。
然后在葉輕舟訝異的神色里,阮莞突然上前,將他撲了個滿懷,抬頭朝他的唇吻了上去。
葉輕舟受寵若驚一般,紅了臉。
他感覺她抱得很緊,吻得很用力,他感覺口腔里都是甜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后,她才松開,氣息不穩(wěn)地附在他耳邊,聲音卻像寒夜里的風,凄厲得厲害。她說:“葉輕舟,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別是接近你的人,尤其是女人。”
說完,她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一樣,推開了他,又像是推開了自己,跑進了無聲的黑夜。
只留下一臉錯愕的葉輕舟。
風很大,阮莞跑得極用力,像是跑完了所有力氣,眼角的淚就不會再流了。
她想起了第一次相親時她見到的葉輕舟的神情。
第一眼,她就看見了他好看的眉眼,俊秀的輪廓,當時她就在想,原來是個這么好看的少爺。
好看得讓人嫉妒,對,嫉妒!
嫉妒江姜有一個這么好看、有錢,還深情的少爺喜歡她。
憑什么呢?
所以她故意耍著他玩兒。原本是可以下人買的小吃,她偏要點名讓葉輕舟親自去買;原本是離得很近的小吃,她故意往最遠的攤位說;原本他第一次求婚就該答應的事,她每次都故意不答應;每一次真誠又深情的求婚,她都故意裝作不動心。
阮莞真的很討厭江姜。
她八歲那年,不過是因為跟江姜長得有五六分像,就被江家買來。
不過是五六分像,不過是江家給了五個大洋,就讓她被父親拋棄,失去了父母和家庭。
而她在江家過得一點兒也都不好,一個替身,能過得有多好?連個普通下人都不如。
江姜受傷,就是她保護不當,被罰,被打,被餓,被凍;江姜有危險,就是她職責所在,要第一個出來替她擋。
十歲那年,江姜被擁擠的人群推到葉輕舟身邊,給他擋了一刀。
她差那么點兒就可以拉住她的,結(jié)果沒拉住。
后來她在江家庭院里跪了一天一夜,背上被打得皮開肉綻,整個人奄奄一息。
然后他們將她扔到了一個地方。
一個比江家還艱難的地方。
8
祁陽城最大的酒樓里,葉輕舟穿著新郎禮服,意氣風發(fā)的樣子。
婚禮的一切都如他所說,按阮莞所喜歡的,都是最貴的。
酒宴是最貴的,鮮花糖果是最貴的,禮服首飾都是最貴的。
底下坐了滿桌的人,可阮莞沒有來。
葉家的新娘沒有來。
幾乎等人都走光了后,來了一個姑娘。一個柔柔弱弱的,穿著白色西洋裙的姑娘。
跟十年前救他的那個身影相似極了,葉輕舟隱約猜到了什么。
這個姑娘才是江家的大小姐江姜,是江家才找回來的。
江家找到她后,想著還是不放心阮莞一個外人去聯(lián)姻,更何況葉家那么多的好處,怎么能白白給別人呢?便叫江姜去婚禮,指控阮莞是假的。
江姜同葉輕舟說阮莞是假的時,葉輕舟感覺自己好像沒有想象中的生氣,意外地有些心平氣和。
畢竟那些日子里,阮莞真的不太像一個合格的大小姐,他也曾疑慮過的。
然后葉輕舟想到,阮莞最后見他的那一夜,也似乎明白了。
她怕謊言被戳穿,被他發(fā)現(xiàn),怕他怪罪,于是逃婚了。
葉輕舟還有點兒想笑,她平時對他吆五喝六的,關鍵時刻卻嚇破了膽子跑路了。
江姜也沒按江家的吩咐說謊,而是很誠懇地說了實話,說她心里另有其人,希望葉輕舟放過江家。
葉輕舟看著江姜,沉默了許久。他發(fā)現(xiàn)心里對這個真正的江姜除了救命之恩的感激,絲毫沒有心動的感覺。
反而是阮莞讓他心跳加速。他忽地就笑了。
他對江姜說:“救命之恩,是大恩,我不會為難江家的。江家騙我之事,也一筆勾銷。既然兩家無法結(jié)親,我的聘禮就作為報答你恩情的禮物吧?!?/p>
江姜感激地道了謝,要踏出酒店大門時,她聽到葉輕舟叫她,她回頭看見他無奈地笑了。
他說:“麻煩你,若碰見阮莞記得告訴她,我不追究她騙我了,讓她早點兒回來。”
然后葉輕舟就撐著腦袋,在葉家一直等著。
幾天后,依舊沒有阮莞的消息。
他真的很無奈,讓下人去貼了告示,登了報紙,告訴她,他原諒她了,讓她不要再躲了。
祁陽城里到處都寫著重金尋阮莞下落的信息,葉輕舟靜靜地等著。
他知道她沒出城,她一定還在城內(nèi)。
因為他去江家旁邊的幽僻小巷子里看過了,她埋在大樹下面的金首飾還在。
以前葉輕舟看著她把身上戴不動的多余首飾揣起來,然后埋在樹下時,他就很疑惑。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這是她的全部家當了,那么愛財?shù)乃?,肯定不會丟了這些寶貝跑的,所以阮莞肯定還在城內(nèi),找到她只是時間的問題。
等找了,他再跟她算賬也不遲。
9
葉輕舟不知道的是,阮莞已經(jīng)在婚禮那天晚上,死在了城東的軍事訓練營。
一槍斃命。
那天晚上城南郊外的風很涼,夜色很深,溫云朗著一身墨色西裝,隔著一排士兵輕輕皺了眉,神色不明地看著一身紅衣的阮菀,輕聲問了一句:“值得嗎?”
卻沒人回答。代替回答的是一聲沉悶的槍響和身體倒地的聲音。
夜色太濃,他們處理得又隱蔽,沒點燈,溫云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依稀記得最后一刻,即使那么黑的夜里,依舊看見阮菀眼里露出的光,她好像是笑了的。
她好像在他身邊時從來沒有這樣笑過。
阮莞不僅是江姜的替身,還是溫云朗培養(yǎng)的死士。
祁陽宋家的得力部下溫云朗有一所軍事訓練營,專門為宋家培養(yǎng)軍事人員。
阮莞就是十歲那年,被江家送進去的。因為她保護江姜不力,作為懲罰,也因為,在江姜受傷后,江家覺得她需要鍛煉些身手,才可以更好地保護江姜。
所以江家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阮莞丟去了城南的軍事訓練營。
她去得晚,年紀又大了些,比別的小孩子不知道差了多少。
過著天天被人打,訓練輸了,要體罰的日子。
而后她遇見了溫云朗,他對她說:“是不是不服,是不是不甘心?
“我給你一個機會,向江家報復?!?/p>
祁陽四大軍閥,內(nèi)斗其實很厲害。尤以四大軍閥之首的宋家。
宋家大少爺野心勃勃,想一統(tǒng)祁陽,于是命溫云朗挑一些有用的人,為他效力。
前些日子,宋大少爺已經(jīng)讓溫云朗派了好些人分別對各大世家出手。
葉輕舟就是其中一個目標。
宋大少爺想稱霸祁陽,財力和軍資都是必要的,祁陽第一大商會,在誰眼里不是一塊肥肉?所以溫云朗派了阮莞假替江姜,欲在大婚之時,讓她名正言順地奪取葉家商會的所有權。
溫云朗看透了阮莞對命運的不甘,對江家的恨意,替她布局取代了江姜。
江家小姐病好的消息,就是溫云朗派人特意傳出去的,果然葉輕舟立馬上門提親了;而江家小姐的心上人,是阮莞幫著傳遞書信的;江家小姐逃跑,也是阮莞在一旁故意旁敲側(cè)擊慫恿了好久。逃跑那天,還是阮莞特意給江姜開的側(cè)門。
對于葉輕舟,阮莞不過是嫉妒江姜,內(nèi)心太多不平,所以跟江家有關的,她都想毀掉,包括葉輕舟。
本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卻沒想到阮莞突然舍不得了。她竟然喜歡上了葉輕舟,于是她在馬上就要完成任務的前夕跑了。
而作為一個軍事訓練營的士兵,違背命令,就只有死。
葉輕舟也算是運氣好,溫云朗派出那么多的人,任務都完成得很好,幾大家族,敗了好幾個,連跟宋大少爺作對的親弟弟宋易洲都敗了,偏偏他一個人僥幸逃過一劫。
后來祁陽城里的眾人談論葉輕舟時都換了個說法,都說是難得的深情少爺,為了一個假的江家小姐,等了這么多年,拒絕了無數(shù)個漂亮姑娘,還把葉家撐了起來。
大伙兒都苦口婆心地勸他別等了,這一看就是不會回來了。
說再等下去,大好的年華就可惜了。
周圍勸的人多了,等得時間長了,他自己也就妥協(xié)了,終于松了口道,笑道:“是啊,不等了,不等了……”
可第二天有人路過江家旁邊那條幽僻的小巷子時,依舊能看見那道一身墨色西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