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林

支遠離大部隊的紅軍隊伍，在敵人白色恐怖下堅持5 年多游擊斗爭，在人跡罕至的川陜邊界巴山老林生存2000 多個日日夜夜，其艱苦卓絕不言而喻。5 年多浴血奮戰(zhàn)，紅軍巴山游擊隊譜寫了悲壯的英雄史詩。

臨危受命

1937?年 3?月，黨中央在延安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開始在全黨批判揭發(fā)張國燾右傾機會主義錯誤。此前在抗大一隊、二隊學習的許世友、劉世模、洪學 智、朱德崇、詹道奎、王建安等一批紅四方面軍將領， 思想轉不過彎，有了離開延安的念頭。

1945?年5?月，許世友在一份親筆簽名的《反省自傳》中回憶：“四方面軍的營、團、師、軍級干部都來看我，沒有一個不哭的。一連3?天，尤其是軍級師級干部的哭，對我影響很大，過去都是老同事，都感覺沒有 出路。我想了幾天……對他們說：我們回四川去，那 里有劉子才，他們有1?萬多人，又是我們的老部下，在這里天天說我們是反革命要槍決，我們到四川去叫他們看看我們到底是不是革命的。愿去就走 ，不愿去的也不要告訴中央。到第3?天，有20?多個團級干部、2?個營級干部、5?個師級干部、5?個軍級干部都愿意走?！覀儨蕚洳叫??天7?夜通過漢中、巴山會合劉子才部隊再說。一切計劃都是我作的，路線也是我畫的，還有給毛澤東主席的信都在我身上，準備4?月4日夜10 時出發(fā)?！?/p>

4 月4 日這一天，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夜色降臨， 許世友等就要不辭而別。關鍵時刻，原紅四方面軍政委王建安突然認識到這是嚴重違紀，遂將出走事情緊急報告，許世友等 30?多人被關押。但是，毛澤東以寬闊的胸懷和恢弘的氣度冷靜地處理了這件事。毛澤東親自來到關押許 世友的窯洞，與他促膝長談，說黨相信你是一 個好同志，張國燾的錯誤跟你們沒有關系。毛澤東的一席話令許世友潸然淚下，這個在死亡和凌辱面前敢于橫眉冷對的錚錚鐵漢被 深深地打動，一場軒然巨波終于風平浪靜。

許世友等人要去找的劉子才部隊，就是當時的巴山游擊隊。1935 年初，紅四方面軍撤出川陜蘇區(qū)前，便著手安排堅守根據(jù)地的部隊，最早動議為組建“川陜邊區(qū)守留陣地游擊隊”，后定名為“巴山游擊隊”。游擊隊初建時，由駐四川廣元旺蒼壩的紅 31?軍政治部特務隊組成。選擇紅四軍12?師36?團團長劉子才負責組建。劉子才，男，又名劉濤，安徽六安人，生于1912?年。少年時當過學徒和織布工人。曾作為赤衛(wèi)隊員參加六（安） 霍（山）起義，1932?年隨紅四方面軍入川，先后任中共赤北縣委書記、綏定道委書記、旺蒼縣委書記。

徐向前總指揮在巴山游擊隊組建會上語重心長地說道：“同志們，現(xiàn)在我們紅四方面軍為了抗日，要撤出川陜革命根據(jù)地，黨把這塊用革命烈士鮮血奪來的紅軍根據(jù)地，交給你們了。今后，就要看你們了，打得贏是你們了，打不贏也是你們了……”

總政委陳昌浩也鼓勵大家說“：共產(chǎn)黨是柳樹，插到哪兒都能活。你們要擴大成為紅31?軍，在川陜邊要建立游擊根據(jù)地。臺上、鐵爐壩、巖房坪、五里磬、小巴山一帶，就是你 們大顯身手的地方……”

1935 年2 月中旬，紅軍結束陜南戰(zhàn)役回師川北，準備強渡嘉陵江西進。陳昌浩途經(jīng)桃園臺上，將隨帶的特務隊也編入巴山游擊隊，還將陜南紅廟游擊隊編入，約800 余人， 對外號稱紅軍獨立師。

威震川陜

紅四方面軍撤出川陜蘇區(qū)后，劉湘等四川軍閥糾合一起，對川陜根據(jù)地實行血腥清剿， 大肆捉捕殺害紅軍傷病員、蘇維埃干部、游擊 隊員，洗劫紅屬、干屬和廣大民眾財產(chǎn)。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劉子才果斷率巴山游擊隊離開旺蒼壩，進入巴山老林，活動在川陜交界、巴山深處的牛腦殼、巖房坪、臺上、鐵爐壩、焦家河、尖子山、龍神店一帶，多次打擊反動民團襲擊，發(fā)動貧苦群眾，著手建立游擊根據(jù)地。時至深秋，山區(qū)氣候越來越寒冷，川軍清剿仍在持續(xù)進行。劉子才、趙明恩避實就虛，將部隊轉移到巴山南麓的漢中唐家壩一帶，并確定“打陜安川”作戰(zhàn)方針。

陜西漢中如臨大敵，成立了以祝紹周為主任的“川陜鄂邊區(qū)綏靖主任公署”。祝紹周令 陜軍一個旅進駐巖房坪，令 38?軍 2 個團抵近寨坡一帶，出動大隊人馬“圍剿”巴山游擊隊。游擊隊立即從唐家壩經(jīng)青石板、漁家溜、回龍 溝往碑壩一帶轉移。

部隊轉移中，劉子才認為，當?shù)孛駡F雖是 烏合之眾，但他們熟悉民情地形，威脅也最大， 打掉他們是首選之計。巴山游擊隊途經(jīng)巖房坪石人山時，發(fā)現(xiàn)一處幽深澗谷，山路成半環(huán) 形沿著山巖向兩邊伸去，是一個設伏的好地形，便布下伏兵，誘敵上鉤。尾追民團約 300 余人進入伏擊圈，大部被殲，繳獲甚多。巴山 游擊隊取得石人山大捷。

1935?年 10?月，漢中地區(qū)組織各縣民團， 采取劃片聯(lián)防之法“，圍剿”巴山游擊隊。游擊隊獲悉勉縣、褒城、南鄭三縣民團聯(lián)防一個營， 駐花板橋。劉子才派兩名游擊隊戰(zhàn)士，巧妙化妝進入敵營地，趁敵人換哨之機，把圍墻弄個 洞;夜半三更，游擊隊戰(zhàn)士鉆進去，搞掉哨兵， 甕中捉鱉，消滅了全部敵人?；ò鍢蛞挂u（又稱“魁星樓戰(zhàn)斗”）的勝利，沉重打擊了漢中地區(qū)反動民團。

巴山游擊隊神出鬼沒，連續(xù)取得白巖河伏擊、三角巖拔點、毛家水井夜襲和安子壩摸營等一個又一個勝利。

巴山游擊隊活躍于陜西漢中南部、四川通江西部、廣元東部、南江北部的廣大地區(qū)，建立了以桃園為中心，覆蓋大小園包、鐵爐壩、迥龍溝、元壩、碑壩廣大區(qū)域，縱橫約300?里的游擊根據(jù)地。

中央關切

1935?年6?月，紅四方面軍在甘孜與紅一方面軍會師后，毛澤東曾關切地問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傅鐘“：川陜蘇區(qū)還留有多少紅軍？”9?月，張聞天在《發(fā)展著的陜甘蘇維埃對敵運動》中提出要同“通南巴游擊隊取得配合，協(xié)同動作及匯合”。1936?年10?月，紅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與紅一方面軍會師后，即將留守根據(jù)地的巴山游擊隊一事正式報告了黨中央。

中央對巴山游擊隊的前途命運極為關切，1937年5?月，即派人到川北尋找聯(lián)系巴山游擊隊。游擊隊接待了第一次前來聯(lián)系的何孝林（原營山縣蘇維埃政府主席）和他送來的信件、書報、地圖。信件通知游擊隊按地圖標識開赴延安。鑒于當時的白色恐怖，劉子 才提出兩個疑問：一是此通知與原“留守蘇區(qū)”的精神不符;二是都不認識何孝林。趙明恩還提出：從這里到延安，必須橫穿漢中平原，至少要三天三夜才能進入秦嶺。夜晚好過，但要熬過這3 個白天，隊伍沒有

發(fā)展到1000 多人，不敢輕舉妄動。

1937?年9?月，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正式建立。國共第二次合作之后，中央即通知國民黨當局，要他們承 認劉子才、趙明恩所領導的川陜游擊隊的合法地位。國民黨當局卻污蔑川陜游擊隊是“土匪”，不予承認。同年10?月，中共中央將南方8?省13 個地區(qū)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后，再次派何孝林回川，向游擊隊介紹國內革命形勢、紅軍及各省游擊隊 改編情況，對游擊隊下步工作作出明確指示。但劉子才等人仍猶豫不決。

1938?年春，軍委四局局長王維舟根據(jù)中

央指示，派原紅 33?軍 99?師 295?團團長王正坤離開延安到四川，負責與巴山游擊隊聯(lián)系。王正坤夫婦由黨陜西漢中交通站的董成祥護送到南江縣興馬坎街。王正坤化名陳珂，以 做藥材生意為掩護，輾轉找到巴山游擊隊。劉子才、趙明恩熱情接待了他，并送其天麻、大黃、黨參、“金耳環(huán)”等名貴藥材，卻對下山 工作提出要有于江震（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 組織處長）的親筆信，或陳昌浩、張琴秋的照 片，才能研究。王正坤為將信息及時報告中 央，連夜趕往漢中，卻因黨在漢中的秘密交通站因故改換地點沒有找到，反引起國民黨特 務懷疑，遭到逮捕。王正坤在敵人審訊中巧 妙對付，數(shù)日后獲得釋放，但與中央的聯(lián)系中斷。

中央久未獲得信息，周恩來副主席十分關切，安排當時在中央組織部工作的趙明貞， 要她立即拍張照片，并親筆給她大哥趙明恩 寫一封信。與此同時，中央組織部又請八路 軍重慶辦事處的魏傳統(tǒng)（曾與趙明恩同學、同做過地下工作）給巴山游擊隊起草了一個信件，大意是：（一）張國燾的路線是錯誤的，現(xiàn)在全黨、全軍統(tǒng)一在毛主席的領導下;（二）目前形勢已發(fā)生重大變化，國共已實現(xiàn)合作，再孤立山上，已不是辦法;（三）國民黨拒不承認游擊隊的合法地位，希望設法下山回到延安。中央組織部的信件、趙明貞同志的信和照片， 由蔡暢同志發(fā)出。十分惋惜的是，這次聯(lián)系 又因故沒有實現(xiàn)。

1938?年夏，原紅四方面軍總部交通隊指導員吳顯國（通江人），由中央派回川北工作， 與先期回川的王子模同往南江尋找巴山游擊隊，行至趕場溪與王正坤相遇。吳與王曾在延安相識，但因白區(qū)相逢，互不知底，未敢交談。入冬，吳顯國第二次到南江縣尋找巴山游擊隊，王正坤判準吳的真實意圖后，即在興馬坎將其留住，把自己與中央失去聯(lián)系，無法完成任務的困難和游擊隊的要求等一一講明，希望吳設法向中央反映，吳顯國照辦。

1939?年夏，中央將陳昌浩、張琴秋的親筆信及照片，輾轉送到川康特委，特委指定閬中中心縣委書記饒茂文負責與巴山游擊隊聯(lián)系，但饒茂文在前往游擊隊途中，陷入敵人警戒區(qū)，與敵人周旋時，遇特殊情況，將信物失落。

瘋狂圍剿

巴山游擊隊活躍于大巴山，威脅重慶，劍指漢中，國民黨如芒刺背。從 1938?年秋開始，國民黨即調集川陜兩省軍隊南北夾擊清剿游擊隊。游擊隊依靠群眾支持，依托深山老林和懸崖峭壁的有利地形，先后擊潰胡宗南新編第九師和川軍楊曬軒師進攻，殲敵1000?余人。

1939年冬，川軍164師490旅旅長李子猷率4個團兵力，并聯(lián)絡漢中綏靖公署約7000人馬，對游擊隊實施南北夾擊。巴中人李子猷熟悉巴山地形，采取釜底抽薪手段，將游擊區(qū)農(nóng)戶強迫遷走，制造“無人區(qū)”，斷絕游擊隊與群眾的聯(lián)系及其糧食、武器、情報來源。在極端困難的日子里，游擊隊員吃草根樹皮充饑， 膝蓋以下褲子全被荊棘撕成破布條，日夜行 走于冰天雪地，與敵人頑強戰(zhàn)斗。此時，游擊隊副營長管業(yè)元經(jīng)受不住艱苦環(huán)境的考驗， 在敵軍“政治說招”下投敵叛變。老管理排長任某某被出賣殺害，山上儲備的糧食、彈藥從此無人知道。多次暗中資助游擊隊的漢中開明紳士張紹祥因管業(yè)元出賣被殺害于南江。管業(yè)元還親自帶路追堵游擊隊，窮追不舍，游擊隊陷入困境。1940?年3月，游擊隊轉戰(zhàn)到陜西碑壩附近一個叫老窠樹的地方，同數(shù)十 倍于己的敵人展開殊死搏斗，大部分壯烈犧牲。

趙明恩帶著3名戰(zhàn)士突出重圍，打算潛回達縣老家繼續(xù)革命，行至南江縣楊壩豬槽溝，被警衛(wèi)員楊芝芳殺害，并割下頭顱 邀賞。趙明恩，四川達縣人。讀中學時參加地下黨。先在王維舟領導的“川東游擊軍”工作，紅四方面軍進軍四川后，又被編入紅軍部隊。曾任紅 33?軍政治部主任。在組建巴山游擊隊時，因有豐富對敵斗爭經(jīng)驗被抽調，負責游擊隊的組織、宣傳工作。巴山游擊隊隊長劉子才因打了幾次勝仗，多次率隊與數(shù)十倍敵人硬拼，使游擊隊 接連遭到重創(chuàng)，近千人的游擊隊只剩下百余人。1936?年 6?月，在生死攸關的“大河” 會議上，游擊隊黨委會批評了劉子才“左” 傾冒險主義，撤銷其游擊隊長職務，安排到 炊事班做飯，推舉趙明恩為巴山游擊隊負責人。處于低潮中的隊伍，在趙明恩領導下，依靠貧雇農(nóng)，團結進步人士，與國民黨 區(qū)鄉(xiāng)政府和地方武裝搞好統(tǒng)戰(zhàn)，達成井水不犯河水協(xié)定，很快打開局面，部隊從不到 百人又擴大到近千人。趙明恩還在巴山游擊隊所在地桃園子成立厘金局，大力發(fā)展游擊區(qū)經(jīng)濟，以極大的優(yōu)惠政策和武裝保護措施，吸引川北、陜南商人到游擊區(qū)經(jīng)商 做買賣，生意十分紅火，游擊隊也增加了稅 收，有了較為固定的收入。

趙明恩犧牲后的第三天夜里，被國民黨打散的陜西漢中籍隊員鮮崇明與他大哥的姨妹李王氏，將趙明恩無頭身軀運回鐵爐壩游擊隊指揮部東側掩埋。國民黨陜南清剿部隊與地方團防知道這一消息后，派人到漢中喜神壩將李王氏活埋，并在鐵爐壩牛角灣抓住鮮崇明，就地一刀一刀割死。先期突圍下山的劉子才，經(jīng)鋼溪河到陜西沔縣，再到漢中八里鋪。在那里買了幾十斤棉花，化名陳花匠，以彈棉花為掩護，再次回到南江長赤，找到游擊隊員朱永安。朱永安是半年前趙明恩見形勢不妙，為作好最壞打算，派遣其回家鄉(xiāng)潛伏，指示萬一巴山游擊隊失敗，便由他負責聯(lián)絡把失散的游擊隊員組織起來，繼續(xù)進行革命斗爭。劉子才和朱永安不負趙明恩所托，很快便聯(lián)絡到30?多個失散的巴山游擊隊員，準備再舉紅旗打擊敵人。

1940?年 5?月，朱永安到縣城打探消息時，被叛徒楊芝芳認出。此時楊芝芳已被李子猷提升為特務連連長，他帶人跟蹤并抓獲了劉子才。6月， 劉子才在南江縣城英勇就義。至此，巴山游擊隊 在國民黨反動派的殘酷鎮(zhèn)壓下失敗。

1940?年春末，巴山游擊隊已不復存在。中央未獲息之前，仍牽掛著這支隊伍，經(jīng)由西安八路軍辦事處，繼續(xù)派出楊桂林（巴中人）前往與游擊隊聯(lián)系;并通知川康特委，指示閬中中心縣委書記饒茂文與游擊隊火速聯(lián)系。當饒茂文走到南江縣時，才知這支經(jīng)歷艱險、浴血奮戰(zhàn)5?年多的巴山游擊隊已被殘酷鎮(zhèn)壓。

而血腥鎮(zhèn)壓巴山游擊隊的川軍首領李子猷， 在 1950?年 12?月混進川北行署，當上政法處長。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1952?年 8?月，李子猷被檢舉揭發(fā)后在認罪書上自供：“……在國共合作抗日，國難當頭之時，我以北上抗日為名，欺騙游擊 隊，而并不到前線去抗日，把槍口對準共產(chǎn)黨，對 準了巴山游擊隊，這是我的罪惡之一。趙明恩、劉子才等人不愿投降，確是他們對共產(chǎn)主義認識之 精深，對共產(chǎn)黨的忠誠。是我把他們殺害了，這是我的罪惡之二?！?/p>

1984??年，電影《巴山兒女》、電視劇《巴山游擊隊》相繼播出，其英雄事跡被廣為傳頌。1987???年6月25?日，徐向前元帥題詞“：巴山游擊隊的功績是永不磨滅的?！?003?年，在南江縣桃源鎮(zhèn)鐵爐壩， 曾經(jīng)的巴山游擊隊指揮部，建起了巴山游擊隊紀念館。之后翻修重建。2016?年 12?月，巴山游擊隊紀念館被列入全國紅色旅游經(jīng)典景區(qū)名錄。2019?年 10?月，巴山游擊隊紀念館被正式授牌為“四川省中共黨史教育基地”。

（作者系陜西省漢中市委政法委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