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
德意志人民,忍欺受騙。為更高理想,在斗爭中血流成河,歷盡苦難。單純的心靈?。∽兊描铗埐获Z??娝官x予了靈感,德意志人民,你本是那——他筆下描繪的可憐的西木!
這段銘刻在《癡兒西木傳》(1668,以下簡稱《西木》)的作者漢斯·雅科布·克里斯托夫·封·格里美爾斯豪森(1622—1676,以下簡稱格氏)紀念碑上的詩行,足以說明這部長篇小說何以能經受300年的沉浮,在德意志人民中間深深扎根,成為德國家喻戶曉的作品的內在因素了。
這部描寫一個小人物在德國30年戰(zhàn)爭(1618—1648)中的遭遇的作品,重哲理而隱晦難懂。雖然早為文學史家確認為17世紀文學高峰,卻很少有人從巴羅克流派的角度來加以分析闡述,其主要原因是因為巴羅克作為這一種藝術流派從它一開始便被判為“教會與封建的文化運動”,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獲得平反。二次大戰(zhàn)后,尤其從上世紀60年代起,在歐美諸國蓬勃開展的巴羅克文學研究中,《癡兒西木傳》恰如群山之巔,巍然屹立。如今它已有了世界各國譯本。當漢譯本于1948年在北京出版以后,才使我們有機會獲得豐富的有關信息,看清了它絢麗而多彩的面目。
《癡兒西木傳》的作者格里美爾斯豪森的文化造詣并非來自學校,而是來自艱苦豐富的人生經歷,他稱得上是位奇才,他的《西木》具有巴羅克藝術風格的種種特點,而在思想上并不受教會與封建社會種種規(guī)范原則的約束。德國著名作家托馬斯·曼評論《西木》道:“這是一座極為罕見的文學與人生的豐碑。它歷經近三百年的滄桑,依然充滿生機,并將在未來的歲月里更長久地巍然屹立;這是一部具有不可抗拒魅力的敘事作品,它豐富多彩、粗野狂放、詼諧有趣、令人愛不釋手,生活氣息濃厚而又震撼人心,猶如我們親臨厄運,親臨死亡。它的結局是對一個流血的、掠奪的、在荒淫中沉淪的世界徹底的悔恨與厭倦。它在充滿罪孽的、痛苦悲慘的廣闊畫卷中是不朽的?!?/p>
《西木》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作品,但具有強烈的宗教和哲理色彩,這與北歐人傾向于從道德和宗教的角度來觀察人生是分不開的。同時,17世紀的德國在新、舊教外衣下進行的30年戰(zhàn)爭是德國土地上的一場歐戰(zhàn),在教皇、皇帝與貴族之間爭權奪利的背后,都有外國的支持與參與。這場戰(zhàn)爭的結果是土地荒蕪、經濟凋敝、人口驟減,德國從此分裂為300多個專制小邦。在這個政治經濟混亂落后、信仰危機的時代,《西木》中反映出強烈的反對封建專制、貴族特權和教會腐敗的傾向。
在小說的藝術風格上,格氏重視巴羅克氣勢磅礴、絢麗多彩的表達與獨具匠心的創(chuàng)造,首先體現(xiàn)于小說語言的運用和表達上。一是使用德語中典型的框形套句結構,這正與巴羅克的螺形漩渦風格相配稱。由于在一個主句中插入了許多短句,導致句型復雜,難免有累贅費解之嫌,但被描述的事物因此生氣勃勃,形象真切,有動態(tài)感。二是多用諧音,表達含義雙關,使風格不致流于平淡,而又妙趣橫生。當然,這樣的語言要通過翻譯而保持原來的文采,是困難的。例如小西木把自己在偏僻山區(qū)閉塞而無知的生活稱做“驢的生活”,它恰與“高貴的生活”諧音,作者意在表達純樸無知的生活是接近自然的生活,因而也是高貴的生活。三是文字游戲。作者以假名發(fā)表了這部小說,小說主人公西木最后知道了自己的真實姓名為梅·斯·封·福格斯海姆。作品結尾又提及作者真名是薩·格·封·赫爾希弗爾德。而最后簽名又是哈·依·策·封·格·佩等等。這些名字雖然不同,它們卻全由格里美爾斯豪森這一真實姓名的字義顛來倒去、排列組合而成。這類撲朔迷離的文字游戲在巴羅克時期流行,當時,這與小說的地位低下有關。作者隱姓埋名乃屬常事。四是排比的句法,體現(xiàn)了當時修辭學在指導創(chuàng)作方面起的重要作用?!段髂尽返谖寰淼淖詈髢烧掠葹榈湫?,可謂模仿與創(chuàng)造并舉,文字雅俗共存,筆法灑脫不羈,荒誕離奇之中見嚴肅睿智,格氏不失為一位語言大師。
《西木》另一個重要的巴羅克特點是小說封面的古怪人像。這一怪人的象征畫承襲于中世紀的民間傳說,其含義不亞于斯芬克斯難解之謎。在怪人像下附有的詩句是:
像鳳凰在火中再生,我騰入太空而不失蹤影,我漂越大海又遍游大地。我在遨游之中四海揚名。是什么,使我心憂傷,難能歡樂?我把一切,記述書中,為使讀者,如我所做,遠離愚昧,永得安寧。
怪人身后是一片紅色的火,象征在火中的再生。它本身由不同因素組成,上半身半男半女,目光敏銳,長鉤形鼻子,大嘴,頭的左右兩邊長有一對山羊角和驢耳;一條腿是牛腳,另一條是水禽的蹼;背有翼,身后有海豚般的尾;象征騰入太空,漂越大海,或遍游大地的必要裝備。手持世界之書,或稱命運之書,上有皇冠、僧帽、大炮、崗樓、色子筒、船、小丑帽、燒鵝、小昆蟲等,象征五彩繽紛的世界。小說情節(jié)的變幻不定,也象征人生的種種經驗。在怪人腳邊,躺著許多假面具,象征以它們來對付險惡的人生。這幅畫已成為格氏的標志、西木的標志以及德國巴羅克文學的標志,而它象征性的含義仍處于不斷探索之中。
《西木》在1668年年底初版時,作者以化名發(fā)表此書,其風靡暢銷,自不待說,3年之中,重版3次。之后竟湮沒冷落100多年,19世紀時,重為一些浪漫主義作家所發(fā)掘?!段髂尽分小皝戆桑?,夜鶯,夜的安慰”一詩也被收入當時浪漫主義詩集《兒童奇異的號角》中。之后,幾經論爭與波折。
1876年,即格氏逝世200周年時,普魯士文化部長法爾克要求中小學圖書館購置《西木》這部書,而被天主教會作為攻擊俾斯麥政府的把柄,認為《西木》有害青少年的道德教育。但是人們?yōu)榱丝棺h天主教會的攻擊,對《西木》表示敬意,同年在倫興地方舉行了格氏紀念大會,并于3年之后在當?shù)貫楦袷蠘淞⒘思o念碑。直到20世紀60年代,乃至今日已有數(shù)百篇有分量的論文從風格怪異、深奧難解的《西木》中揭示出作者格氏非凡的記憶與創(chuàng)造能力以及善于表達的天賦才能。
當1976年格氏逝世300周年之際,聯(lián)邦德國為這位民族作家舉行了規(guī)模宏大的多種形式的紀念活動:國際學術報告會,格氏及其作品展覽會,一版再版新的《西木》注釋本,發(fā)行紀念貨幣和郵票,并由當代意大利著名雕塑家曼佐在倫興城為格氏樹立了新的全身銅像。在與《西木》有著不解之緣的威斯特法倫州的明斯特大學成立了國際格氏學會,每年出版一期國際性的、以格氏研究為中心的巴羅克文學論文集《西木卜里希阿娜》。1983年聯(lián)邦德國放映了《西木》電視連續(xù)劇。
近年來,格氏及《西木》已成為國際性的研究課題。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