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激
時值歲末,我接到了一個聲音相對陌生的電話,待到對方報清了姓名,我不由自主地握著話筒站起身來:“哎呀,是老商啊,好多年不見了,還真挺想念。不知道你都忙啥呢?”
“嗨,到了我們這個年齡還有什么可忙的?我只想和你見見面,敘敘舊?!彼穆曇粽\懇得有點顫抖。
“好,那就懷念不如相見,咱們約個時間吧?!蔽业男那楹孟癖人€迫切。
……
“桌上清茶已就,同學情誼常青。”剛一落座,我就半開玩笑似地說了一句。
老商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說:“老魯啊,真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性格還是跟過去一樣?!?/p>
“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微微一笑。
我倆喝著茶,打開了話匣。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zhuǎn)眼沒兩年就要退休了?!崩仙谈锌艘痪??!捌呤甏菚r咱大隊的“知青”考上大學的上大學;參加招工考試返城的返城;通過各種“門路”關(guān)系離開的也不少,剩下的都是些沒有辦法或表現(xiàn)不好的?!崩仙梯p輕地嘆了口氣?!昂髞恚依细赣H為了我的出路,硬是辦了個提前退休,當時是可以頂替的?!?/p>
“這么說,你能到這個事業(yè)單位工作,還是頂替你老父親的?!蔽乙苫蟮貑?。
“是的。沒有我老父親的提前退休,哪有我的工作。可我年輕的時候卻不懂得珍惜,瞞著他與別人搞對調(diào),差點釀成大錯?!闭f到這里,他的情緒有些低沉。
“令尊還健在嗎?”我問道。
“早就不在了,去世十幾年了。他活著的時候我還嫌他愛喝酒,脾氣暴躁?,F(xiàn)在想想很不應該?!彼难劬锪髀冻霭纳裆?。
老商告訴我,他在農(nóng)村散漫慣了,參加工作后很不適應,受不了紀律束縛,與單位領(lǐng)導的關(guān)系處得很僵,同事們見他了也退避三分。時間一長,他便萌生了想調(diào)離這個單位的念頭,換換環(huán)境,也離父母遠一點。
商的這一想法,被本系統(tǒng)的一位政工干部獲悉,他即刻找到商提出他妻子愿與其“對調(diào)”。政工干部的妻子在某大集體單位就職,商是國家事業(yè)單位的正式職工。在那計劃經(jīng)濟的年代,這種徹底不平衡的“對調(diào)”,不諳世事的商居然瞞著他所有的家人答應了。
政工干部的態(tài)度當然非常積極,幾次給商送禮,希望他抓緊辦理手續(xù),盡快促成此事。然而,這事很意外地被商的老父親知道了,就在辦手續(xù)的那一天,商的老父親一大清早趕到人事處門口等著,對方剛一上班,他進門說道:“我在這里辛苦工作了一輩子,提前退休才換來兒子的工作。今天,我拼了老命也不同意他調(diào)走,你們也堅決不能讓他簽字。他待一會兒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p>
“這事我們以為你是知道的,沒想到是這樣。好在沒有簽字,等一會兒他來時,你向他說清楚?!必撠熑耸抡{(diào)配的干部搖了搖頭。
……
最后,商的老父親拿著兒子的“對調(diào)報告”氣沖沖地離開了。
“對調(diào)不成,政工干部的禮品我如數(shù)退還了。當年,多虧了老父親的強烈阻擋,才未鑄成我的大錯。那個大集體單位早就散伙了,如果我邁出了那一步,現(xiàn)在可就‘死’定了。”老商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我明白了,你的老父親不僅給了你工作,還在緊要關(guān)頭挽救了你的命運?!蔽壹又亓苏f話的語氣。
“完全正確,是老父親給了我一切?!崩仙坛脸恋氐拖铝祟^。
……
數(shù)月之后,老商在清明節(jié)上墳時,用微信給我發(fā)來了一段“名家名言”: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隨著年齡的增大,我對這句話的感受越來越刻骨銘心。是的,當我懂得感恩的時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雙親早已遠離我而去;當我知道孝敬父母的時候,我的父母早已成為我夢中的幻影;當我有能力報答給我生命亦給我一切的父母的時候,他們卻與我相隔在兩個世界里,我的心里只有永恒的疼痛……”
老商是我的發(fā)小,也是我的同學。說實話,過去我總以為他沒心沒肺,是一個情感中的粗人?,F(xiàn)在細想想,他真是我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