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大荒邪魅一笑
一、
“喂,看路?。 ?/p>
陳月亮下意識抬眼去看,對上的卻是一片綠。頭頂?shù)拿遍軐⑺囊暰€徹底擋死,只剩下少年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
“還不挪腳?踩我鞋了!”
她這才短促地“啊”了一聲,后退一步。前排人的白鞋后跟上已經有了一片小小的黑色污跡,她愣了兩秒,連聲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幾乎忘了現(xiàn)在正在軍訓。
果然,下一秒,兩人就被教官喝住:“干什么呢!你們倆……對,就你們倆,出列!”
大熱天的,全隊都在樹蔭下走正步,只有他們兩個被拎出來,在太陽底下罰站。
她趁著教官不注意,偷偷扯他的袖子,甕聲甕氣地道歉:“對不起啊……踩了你的鞋,還害你跟我一起挨罰?!?/p>
可旁邊的人始終默不作聲,不動如山,她挪著小碎步朝景時靠過去,正打算再叫他一聲,一偏頭,又對上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過來的教官的眼睛。
教官黑著一張臉,立馬將她旁邊的人弄了回去。這下可好,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罰站了。
陳月亮嘆了一口氣,站直身子。她朝隊伍里看去,好不容易才在第五排最右邊找到那雙白鞋的主人。
男生沖她咧了咧嘴,露出一個笑來。
這場懲罰持續(xù)了半個下午,最后因一場傾盆大雨而宣布告終。
雨踩著飯點來,恰好趕上全員解散。她跑得慢,又沒帶傘,等回到教室時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湯雞。
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她隨手從抽屜里摸出幾張紙巾就往外跑,還沒走兩步,她就聽見背后有人叫她:“陳月亮?!?/p>
是熟悉的男聲。
“陳月亮,不吃飯去嗎?”那人又問。
她回過頭去看他,對上少年一雙帶笑的眼睛。她張了張嘴,想要打招呼,可想了好幾秒,愣是沒想出他的名字,于是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干巴巴的“嗨”。
連名字都記不住,聊天更是聊不下去了。陳月亮一時間有些窘迫,猶豫再三后,她拔腿就跑,連他的問題都沒有回答。
直到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她才氣喘吁吁地扶住洗手臺,用紙巾擦自己濕淋淋的頭發(fā)。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剛才那少年的模樣。
他長著一雙亮得過頭的眼睛,頭發(fā)微卷,笑起來時會露出一顆尖利的小虎牙,換上校服時,有種很討人喜歡的少年氣。
于是,先前對那個人的記憶慢慢從腦海里蹦出來。
景時。
景色的景,時間的時。
二、
陳月亮有三項能力相當差,一是記名字,二是認人,最后一個就是認路。
高中軍訓的第一天,她就已經在景時那里踩了前兩個雷,現(xiàn)在還要將踩雷貫徹到底。
因為下了雨的緣故,原本要在操場上舉行的夜訓也取消了,整個高一一共十五個班的學生,排著隊浩浩蕩蕩地進了室內體育場看電影。
錯過時間的陳月亮成功掉隊,在關了燈的體育場里一通亂跑。
一個班坐兩排,她來來回回繞了好多圈都沒能找到自己班在哪里,又怕影響到別人,被教官說,只好貓著腰往門口跑。
她本想在門口搬個小凳子坐下等散場的,可腿都還沒邁出去,就被人拉住了后衣領。
她聽到一聲悶笑,緊跟著就是熟悉的男聲:“迷路了?”他問。
來人赫然是景時。
陳月亮還沒能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領子,只好維持著別扭的姿勢轉臉過看他。男生實在比她高了太多,她踮踮腳也不過勉強達到景時的肩膀處。她用力掙了兩下沒掙開,只好隨著他的腳步,被他拖著踉踉蹌蹌地往里面走。
因為被拎住了后領,她被迫倒退著行進,一時間忘了剎車,撞到景時身上。
他不知道被碰到了哪里,短促地“咝”了一聲,松開她的領子。她終于獲得自由,得已轉過身看他。
少年此時已經彎下了腰,正在擺弄地上的小馬扎。過了好一陣,他才坐下,又輕輕地拍了拍自己旁邊的那個小馬扎叫她:“坐下吧,月亮小朋友?!?/p>
從那天起,她就多了一個外號,專屬景時的稱呼,從電話號碼備注到聊天打趣時不經意的一句稱呼。
她坐在那張小馬扎上,頭一次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體育館昏暗的燈光的掩護下,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景時,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她摸摸自己的耳朵,發(fā)燙。
景時成為了她進入新的學校、新的班級認識的第一個人。
他們所在的班級是平行班,管得并不嚴,也沒有什么按照成績安排座位的講究,陳月亮只記住了他一個人,景時又碰巧跟她在軍訓時玩過幾次,干脆兩人就湊成了同桌。
直到做了同桌,陳月亮才知道景時有多不靠譜。
他跟她一樣,都是文化課踩著線進來的,兩個學習習慣奇差的人湊在一起,上課干脆一起分心,結伴玩樂。
以至于化學老師叫起她的時候,她還在數(shù)景時到底是將哪五個黑子連成了一排,才贏了棋局。她一臉蒙地站起來,對上空蕩蕩的黑板,壓根兒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連問題都沒有聽清,更別說回答了。
眼看著老師的臉色越來越差,她忙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踢景時。
所幸這廝還算靠譜,很快就壓低了聲音回她:“選B!選B!講練習冊呢!”
陳月亮于是自信滿滿地拿起桌子上鋪開的練習冊,聲音響亮地答道:“選B?!?/p>
“陳月亮!”下一秒,迎接她的就是化學老師的暴怒。同學們哄堂大笑,她還不明所以,偏頭看了一眼景時,這才發(fā)現(xiàn)他正埋著頭“吭哧吭哧”地笑。
她這才明白自己被騙了。她漲紅了一張臉,在桌子底下用力地踩了景時一腳,直到看見他整個身子都抖了一下,才覺得出了一口氣。
三、
那天的事并沒有那么輕易了結。
陳月亮的理科不好,尤其是化學,簡直是奇差無比。光沖著成績,她都會被老師盯上,更別說她還是上課小動作不斷的叛逆選手了。
她被罰抄整個必修一的化學式,抄三遍。她才抄完一遍就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景時為了彌補過錯,大方地貢獻了半個月的零花錢出來,從學校超市里買了各種各樣陳月亮愛吃的零食回來,像是藩國上供似的,堆了滿滿一桌子。
陳月亮抄一條,吃一片薯片,再抄一條,喝一口牛奶,景時的服務可以說是相當?shù)轿弧?/p>
可要抄整整三遍,說多不算多,但也夠讓人頭疼一陣子了。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景時,靈機一動。
“景時,”她叫他,“我被罰抄也有你的過錯吧?”
景時不明所以,輕易不敢應聲,生怕遭到陳月亮的打擊報復??蓪γ娴呐瓦@么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大有他不應聲就不罷休的架勢。他于是摳了摳腦袋,回她:“勉強算是吧……你不能再吃了,零花錢得給我留一半?!?/p>
不想陳月亮大方地答應,甚至將桌子上的零食推回了一大半給他:“那不能,我們畢竟是很好的朋友,也不好太記仇了,好吃的也要一起分享,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p>
“什么?”景時問。
“我還剩下兩遍,我倆一人抄一遍?!标愒铝疗^頭看他,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拜托拜托!”
景時本想堅持原則不動搖,最后還是在陳月亮的軟磨硬泡下心軟了。
他撕了作業(yè)紙,替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夾在她的作業(yè)本里。
結果,被化學老師發(fā)現(xiàn)了。
他們第無數(shù)次共同受罰,兩人被請家長,雙雙停課一周,順帶接受深入的思想教育??上蛇吋议L都忙得很,領著他們出了校門就各自跑回去上班了。
說好要回家反省的兩個人沒有人監(jiān)督,又不用上課,景時干脆把剩下的一半零花錢也拿出來,兩個人跑去吃了冰激凌。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了,天漸漸冷下來,南方濕冷的風從棉衣里鉆進去,凍得人直打哆嗦,可就是不肯下一場雪。
兩人面對面坐在冰激凌店里,身側就是一棵裝扮好的圣誕樹,上面掛著用來裝飾的雪花和一些金色的小鈴鐺。
景時手長腿也長,輕輕一夠,就摘下來一只小鈴鐺。
陳月亮已經脫了校服,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臉被店里的暖風吹得紅紅的。他忽然伸手將那只金色的小鈴鐺掛在了陳月亮的頭發(fā)上,她輕輕一偏頭,就會叮當作響。
陳月亮看了他一眼。
少年眉眼彎彎的,帶著笑,指著玻璃讓她看。
在那扇擦得發(fā)亮的玻璃上,她看見同樣眉眼彎彎的自己,頭上掛著一只小鈴鐺,喜慶得像是在過節(jié),一點兒都不像兩個受罰思過的人。
她到底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景時也像受到她的感染似的跟著笑。
好半晌,兩個人才停下來。景時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叫她:“月亮小朋友,如果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雪吧。”
“好啊?!彼犚娮约哼@樣回。
四、
那只小鈴鐺被陳月亮帶回了家。
圣誕節(jié)已經過了,就在陳月亮準備摘下它掛回樹上的時候,店員說可以送給他們。直到拿回家,她才看到鈴鐺的邊緣處,是一整排小月亮。
她不知道這是景時一時心血來潮隨便摘下來的,還是在那一整樹的鈴鐺里找出了這個帶月亮花紋的,總之,她心里有種微妙的觸動,像有一片羽毛在搔,搔得她心尖都發(fā)癢。
她找到一個用來裝手鏈的盒子,將這只鈴鐺妥貼地收了起來,又塞在抽屜的最深處,也將自己那點兒不知名的情愫一并塞進了最深處。
她沒有問景時這個問題。
景時在停課的第二天,就給她打來了電話。
一向樂天派的少年的聲音竟然是少有的沉悶。在電話里,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的話,可最后真正落在陳月亮耳朵里的,只剩下那句“月亮小朋友,讓我們一起前進吧”。
景時家出了些事,他沒細講,總之是打了官司,還打輸了,給原告賠了好多錢……多到家里已經瞞不下去,需要跟他一個高中生和盤托出的地步。
但景時家并不是過錯方。
在電話里,陳月亮問他:“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她聽到他堅定的聲音:“學法律。”他這樣說道,“月亮小朋友,讓我們一起前進吧?!?/p>
在此之前,陳月亮并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家對她是放養(yǎng)式教育,自己初中玩著小聰明,仍舊考上了小城里唯一的普高,因此哪怕上了高中,她也從來沒有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就在景時說了他的夢想以后,她忽然開始想自己以后想做什么。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不亞于咸魚翻身,或者是井底之蛙終于爬出井口,更遑論景時說出了“一起前進”這樣的話。
陳月亮并不能明確地弄清自己對景時是什么想法,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被景時甩得那么遠,甩到追也追不上,要仰望他的地步。
于是,她應了下來:“那就一起前進吧?!?/p>
等到重新回了學校,陳月亮才弄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景時像是變了個人,不再跟她在上課時下五子棋,不再在她分神被老師叫起來時捉弄她,不再放縱她偶爾偷懶抄作業(yè)。
他嚴于律己,也嚴格要求陳月亮,在這種高壓下,陳月亮一個月就瘦了五斤。她哭喪著臉求他高抬貴手,留一份作業(yè)抄一抄,沒想到他鐵面無私地抽走了所有可以友情借鑒的作業(yè):“我給你講。”
陳月亮深感壓力山大。
她壓力大得需要用別的什么東西給自己補充能量,比如火鍋、燒烤、冰激凌……她憋了半個學期,終于跟學到瘋魔的景時在休閑時間約上了。
他們趕在周末去逛街,陳月亮在小吃街吃得不亦樂乎,一轉眼,發(fā)現(xiàn)景時進了一家旅行社。
她三下五除二,將手里的關東煮塞進嘴里,跟在他后面走了進去。
看見他在翻一本旅行社的宣傳冊,陳月亮沒有興趣,便自顧自搬了個小凳子去看店里的人聊天。
那個女孩講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她手里拿著一面小旗子,背后跟了一群戴著紅色帽子的外國人。
店主說她是專門做外國人導游的,很能賺錢,工作辛苦,但體面。陳月亮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女孩,她看起來很自信,又讓人很喜歡——她一向崇拜那種看起來就很有能力,氣場一米八的女強人,穿起西裝來又美又颯。
好半晌,她才聽到店主問她:“喜歡當導游?”
陳月亮愣了一下,沒出聲,頓了幾秒才猛地站起身去找景時。
“景時,我知道我要……”
“月亮,我們高考完去……”
兩人同時開了口。
景時滿眼的期待,陳月亮更是眼睛都在發(fā)光。
景時拿了一本宣傳冊,又拍了拍她的腦袋:“怎么了?”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干什么?”景時問。
“我要學語言!”她這樣說道。
五、
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與其說是最佳損友,不如說是一起并肩前行的戰(zhàn)友。景時搶救她糟糕透頂?shù)睦砜?,她給景時講閱讀理解,兩個人互幫互助,成績突飛猛進。
高三,學校將學生的高考目標牌立了起來。
景時想去南方學法律,陳月亮想去北方學語言。
她地理學得不好,想不到一南一北路途有多遙遠,見面有多麻煩,她只是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他們前行的方向不一樣了。
填好目標牌的當天,景時將之前從旅行社拿的宣傳冊帶來了。
兩個人桌子前方是高高的書山,書山上是高考倒計時牌,倒計時牌前面,是玉龍雪山的宣傳畫報。
一年多前那個周末的傍晚,他們站在步行街街角,她吹著冷風聽景時講他的計劃。
他想要一次畢業(yè)旅行,要和她一起去畢業(yè)旅行。他甚至興奮地用圓珠筆圈出了一定要去的地方,認真做好了攻略。最后,他說,陳月亮,讓我們一起走到終點吧。
可現(xiàn)在,兩個人不再奔赴同一個終點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一天一撕,景時和陳月亮的成績像坐了火箭炮一樣一路向上沖,分別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近了。
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終于撕到了“7”。
那一天是高三年級的畢業(yè)典禮。
最后一周他們不用再上課了,舉行完畢業(yè)典禮就回家自主學習。最后一個晚自習,不知道是誰開了多媒體,放了張震岳的《再見》。
同學們哭作一團,只有他們兩個坐在座位上不動如山。
景時在給她看新做好的旅行攻略,計劃考完就走,一起去云南。
這個攻略做得那么完美,讓離別都不再那么難過了。
他們學習好,心態(tài)也穩(wěn),甚至還趁著這七天出門逛了逛街。
景時的生日正好趕在高考前,正是夏天,陳月亮卻找了一家精品店看圍巾。
在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存貨里,她終于找到一條黑白方格的圍巾。
她取下圍巾,讓景時彎下腰。她將這條圍巾系在他的脖子上,兩個人離得那么近,呼吸幾乎都要噴到對方臉上。
她對上景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仍舊是彎著眉眼,帶著笑,對她在這種季節(jié)帶他來買圍巾一點兒異議都沒有。
她打不好圍巾的結,景時便就著她的手來整理圍巾,指尖相觸的那一刻,她像是觸了電,臉猛地紅了。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可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沒有這樣做。
直到替他弄好了圍巾,她才慢慢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好讓自己不顯得那么緊張。她去結賬,然后跟著他出門。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步行街上,陳月亮忽然伸手拉住了景時的衣角。
前面的少年終于頓住了腳步。
他想轉過身來,可陳月亮抵著他的腰,不讓他轉過身來。
她小聲叫他:“景時,生日快樂。”頓了兩秒,她又補上一句,“這條圍巾,我們一起去爬玉龍雪山的時候,你戴上吧?!?/p>
“好。”她聽到景時這樣應道。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
高考后第三天,兩人訂好了機票,收拾好了行囊,都已經坐在了去機場的出租車上,陳月亮的肚子卻疼了起來。
她蜷在后座疼得滿身是汗,景時急得要命,一個勁兒催司機掉頭去醫(yī)院。
車子剛停在醫(yī)院門口,他就立馬跳下車抱起陳月亮就跑,連行李都顧不上了。
陳月亮疼得嘴巴都白了,卻仍惦記著云南之行,直至失去意識。
再接下來,景時手忙腳亂地聯(lián)系她的家里人,她得了闌尾炎,需要準備住院用的各種東西——這些都是她好起來后,從家人嘴里聽說的。
麻藥過后醒來時已經是傍晚,陳月亮仍昏昏沉沉的,沒有一點兒力氣,卻感覺有什么東西很輕很輕地落在她的手上,試探性地,小心翼翼拉住,又很堅定地握住。
她知道是景時的手,并沒有睜開眼睛去看他。
陳月亮那一刻才清楚地明白自己對景時的感情。
她,喜歡景時。
也許是從軍訓的第一天就踩了他的鞋子開始,也許是他替她戴上那顆小鈴鐺時,也許是他每一次親昵地叫她“月亮小朋友”時……
她沒有睜眼,景時大約以為她還沒有醒,像電視劇里喚醒植物人那樣很“中二”地對她說話,說他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好玩,說他其實是發(fā)現(xiàn)了她不在,才故意守在體育場門口迎她,說他動搖了……不知道要不要那么堅定地跑去南方學法律,或是跟她一起去北方。
原來景時喜歡她,且那么早。
高考成績在六月下旬出來,景時和陳月亮都發(fā)揮得不錯,要上自己想去的學校幾乎是穩(wěn)了的。
她打電話給景時,當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樣祝賀他,祝賀夢想成真,可以去南方學法律,以后做一名大律師了。
她按照自己原本的意愿,填報了北方的學校。
兩個人在九月初各自踏上離開的班機,去了新的學校,擁有了屬于各自的新的生活和新的朋友圈。
陳月亮沒有再主動聯(lián)系景時。
六、
她沒想到寒假會在自己家里再次見到景時。
她的飛機晚點,到家時,才客廳就看見坐在沙發(fā)上喝茶的景時。
自高一被一同請家長起,他們兩個的家長就熟識了起來。兩家的媽媽聊得開,偶爾還會請對方來家里做客,景時也開始光明正大地出入她家里。
見她進門,景時站了起來。
他變了很多,又像是一點兒都沒變,記憶中的校服換成了灰色的長款風衣,頭發(fā)短了一些,可笑起來還像高中時一樣,眉眼彎彎,帶著那股讓她心動的少年氣。
她站定了,沒再往前走。她覺得眼眶發(fā)酸,眼淚幾乎要在下一秒奔流而出。她想問他“你來找我嗎”或者是“你來做什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w。
她一旦開了口,眼淚也一定會開閘的。
于是,她什么都沒有問,只站在那里等著景時說話。
好半晌,他才打破這陣沉默:“陳月亮,我來找你赴約了?!?/p>
他們要赴的,是云南之行的約。
這次他們沒再找旅行社,而是自己做好了攻略,買了三天后的機票。
陳月亮在行李箱里塞滿了衣服,到機場時被景時整個接了過去。他們從昆明到麗江,再到玉龍雪山,玩了個遍。
玉龍雪山之行的前一天,兩個人整理衣服,陳月亮從景時的行李箱里看到一條圍巾。
是黑白方格的,整整齊齊地疊好,就放在箱子的最下面。是她送給景時的生日禮物。
它看起來還是很新,像是被人珍重地收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來。她竭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一些,問他:“這條圍巾怎么都不戴?不喜歡嗎?”
“不是的。”他很快反駁她。他的聲音聽起來那么溫柔。
“不是說好,我們一起去爬玉龍雪山的時候戴嗎?”
她沒有應聲,只是沖他笑了一下。
去雪山的路程蠻遠,兩人不得不一大早就起來趕車。
聽說云南不是很冷,陳月亮就沒拿厚衣服,直到上了大巴才開始瑟瑟發(fā)抖。景時卻很有先見之明地穿了厚外套,將她整個人都裹進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她這才慢慢好了一些。
他們坐纜車上山,陳月亮沒有高原反應,倒是景時拿著氧氣罐吸了一路,等到了目的地后整個人幾乎虛脫。
她又好笑又心疼,借給他半個肩膀,好讓他靠得舒服些:“有高原反應還非要來這里?”
一米八五的他靠在一米五八的陳月亮肩膀上,病怏怏的沒了力氣,卻還是不認賬,理直氣壯地回答她:“我來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高原反應啊?!?/p>
陳月亮便縮著腦袋“吭哧吭哧”地笑。
溫柔的男聲順著山上的風吹進耳朵里:“就算提前知道自己會有高原反應,我也想要奔赴和你的約定?!?/p>
她聽見了,止住了笑聲。她看見景時脖子上戴著的那條她在盛夏季節(jié)送的黑白方格的圍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讓山頂冰冷的風喚回自己的理智。
可沒有用。
她還是那么想要拉他的手。
她微微低下頭,將裹在景時衣服里的手拿出來,輕輕地握上他那雙暴露在冷風里,已經凍得冰涼的手。
她什么都沒有說,景時也什么都沒有問。
誰都沒有把喜歡說出口。
七
兩個星期后他們坐火車回家。兩個人在硬座上晃晃蕩蕩了二十多個小時,終于到了站。
下火車時,這座南方小城竟然破天荒地下了雪。
鋪天蓋地的白映入眼簾,她朝前走了兩步,又轉身去看景時。
他已經將那條黑白方格的圍巾戴在了脖子上,呼吸時哈出白白的霧氣。他眉眼帶笑,向著她張開雙臂。他的聲音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傳進她耳朵里:“月亮小朋友,要抱一下嗎?”
景時的話音還沒落,她就已經扔下手里的行李箱撲了過去,將他抱了個滿懷。他拍拍她的腦袋,又松開她。
“走吧。”他說。
這次是真的分別,要奔向各自的遠方,再也不會回頭了。
陳月亮拎著行李箱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然轉過身去叫他:“景時,再抱一次吧?!?/p>
這是他們認識四年來,她第一次主動,第一次如此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次換成了景時向她走過來。
他抱得那么用力,將腦袋都埋在她的頸窩里。他摘下陳月亮送給他的圍巾,將陳月亮包得嚴嚴實實。
他終于松開了手。
他們要去不同的出站口,就連出站方向都是相反的。
她重新向前走去,一次頭都沒有回。她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張震岳的歌:“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我不能答應你/我是否會再回來/不回頭/不回頭地走下去……”
她在原地站定,忽然想起半年前舉行畢業(yè)典禮的那最后一個晚自習。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觸到滿手的淚。
好吧,她想,你不要動搖,不要為我犧牲,我們都各自往前走。
她隨手用袖子蹭干眼淚,終于重新邁步繼續(xù)往前走,卻被一只手輕輕扯住了脖子上的圍巾。
有人從后面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叫她“月亮月亮月亮”。
“月亮小朋友,我喜歡你?!彼f,“這次,我們做個新的約定吧——約定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就在一起?!?/p>
她的眼淚淌得更兇了,好半晌,她才聽到自己輕輕地應了一聲。
“嗯?!彼f,“這次的約定,也一定一定做到。”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