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米

創(chuàng)作感言：寫這個故事的初衷，是某天那顆總是拖后腿的智齒又開始疼，于是只好去醫(yī)院尋求治療。醫(yī)生是個戴著口罩都能看出來眉清目秀的小哥哥，朝我的口腔黑洞里看了看，突然就俯身向前，說道：“你是不是……”就在我小鹿亂撞的關頭，小哥哥繼續(xù)說：“你是不是不認真刷牙，都有好幾顆蛀牙了??！”我：……好吧，我就知道，什么甜甜的戀愛，只屬于我的女主角。

“敢問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腎胃，最后是心臟的位置嗎？肖澤。”

01

程落落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醫(yī)院參加了一場同學聚會。彼時她坐在市人民醫(yī)院外科診室里，對面的主治大夫戴了口罩，皺著好看的眉頭。

主治大夫偏頭看她一眼，問道：“你哪里不舒服？”

程落落說：“我覺得好像發(fā)燒了，有點兒熱?！?/p>

對方“哦”了一聲，問她：“是什么熱？”

她本想說“腦袋熱”，但出于三年醫(yī)學生的本能反應，下意識就答道：“好像是不規(guī)則熱?！?/p>

對方看了她一眼，不甚滿意：“是什么就是什么，還好像，為什么不是稽留熱？”

“因為體溫沒有恒定在39到40度，二十四小時內(nèi)有波動，不符合稽留熱的特征。”

對方“嗯”了一聲，程落落反應過來：“不是，你是醫(yī)生還是我是醫(yī)生啊？信不信我投訴你啊？”

對方掀起長長的睫毛看她，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另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瞅著她，突然就興奮地叫道：“你是……醫(yī)大臨床的學妹吧？程……程什么來著？肖澤，學妹啊，你沒認出來嗎？”

那位名叫肖澤的醫(yī)生不甚熱情地哼了一聲，程落落覺得十分尷尬。

更尷尬的是，那位把她認出來的白大褂估計是五官科的醫(yī)生，嘴巴尤其大，二十分鐘后，程落落身邊就圍了足足八位曾經(jīng)在醫(yī)大就讀過的師哥師姐們。

“我是你們隔壁生殖系的，你還去我們系看過閹割小鼠呢，你還記得不？”

“我是解剖科的！”

“我！我！我是婦產(chǎn)科的，學妹你結婚了沒有？”

程落落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差點兒僵在了臉上，直到身后冰冷的聲音傳來：“你們都沒事干了對吧？這位患者高度懷疑肺部感染引發(fā)高燒，再耽擱一會兒，直接送給你們解剖科吧?！?/p>

程落落：“什么鬼？！”

人群呼啦啦散去，名叫肖澤的醫(yī)生扯下口罩，露出深眉高鼻下面的薄唇，高冷地對她說道：“你是準備辦住院，還是我請你吃個飯？”

程落落：“哎？？”

02

鑒于生活給程落落的選擇實在是不多，所以本來要去拿藥的她，此刻莫名坐在了店里涮火鍋。

面對著一位上呼吸道感染，不?？人缘娜?，肖澤點的是辛香麻辣鍋，邊涮著羊肉邊說：“辛香麻辣可以加速血液循環(huán)，對病情恢復有好處?！?/p>

程落落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對方又“哦”了一聲：“你可能不知道，教材上這一章是從你棄醫(yī)從商后才添加的，所以你沒學過。”

他說話的口氣給了程落落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類似于……當年讀大三的時候，她從臨床醫(yī)學轉(zhuǎn)到了市場營銷，她那醫(yī)學博士出身的父親接連半年就是這種表情，臉上笑嘻嘻，背地里卻買了本《魯迅全集》，不時對著嘆氣。

偏她還不懂看眼色行事，多嘴問道：“爸，你怎么喜歡上魯迅了？”

程父邊嘆氣邊說：“這個魯迅，他為了中國之崛起才被迫棄醫(yī)從文，但還時常寫文懷念自己的醫(yī)學老師藤野先生，有良心啊。不像某些人……”

程父欲言又止的感慨表情，就和此刻對面的肖澤差不多，讓程落落忍不住就無語凝噎。

對方吃得不亦樂乎，程落落目光呆滯。所以校友久別重逢，也不聊個天，敘個舊嗎？這樣相對無言，只有火鍋香的局面，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她長得很像火鍋伴侶？

好在對方良心未泯，半晌后終于想起來問道：“不合你胃口？那你再點點兒別的吧?！?/p>

程落落興奮地開始研究桌旁的菜單，看了半天覺得藕粉蒸肉好像很不錯。

肖澤卻突然異常嚴肅地說道：“不要吃那個藕！”

程落落嚇了一跳：“為……為啥？”

她聯(lián)系到自己近幾天的不舒服，已經(jīng)開始腦補其實她得了某種絕癥，禁忌之一就是藕，吃完了走三步就會全身麻痹，走五步就會氣絕身亡，便忍不住神色凄惶，悲從中來。

對面的肖澤認真地說道：“因為這家的藕粉蒸肉，真的很難吃。”

程落落：“……”

最后肖澤自作主張，給她點了一個雪耳木瓜湯。程落落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盤里的湯，最后思考了一下木瓜的功效，然后陷入了“對方是不是在嘲諷我”的深深懷疑中。

這時對方酒足飯飽，終于進入了老同學一起吃飯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憶往昔崢嶸歲月，只見他端起面前的綠茶，品了一口，然后問道：“話說，你對我還有印象嗎？”

程落落讀臨床醫(yī)學的三年里，始終陷在“繼續(xù)讀下去患者會不會打死我”和“放棄讀下去我爸會不會打死我”的糾結中，對身旁出現(xiàn)的任何事物都沒有興趣。

但當著對方的面，她自然是不好說得這么直白，于是裝作熱絡地說道：“當然有印象了，學長你長這么帥，表現(xiàn)這么棒，是吧？哈哈?！?/p>

肖澤看她一眼，饒有興趣地問道：“是嗎？我棒在哪里?。俊?/p>

程落落的笑容僵了一下：“呃，你棒在……你棒在哪里，這個具體你得問孫悟空。”

肖澤給了她一個“關愛智障”的眼神，悠悠然說道：“我上學的時候，因為肝肺脾腎胃學得特別好，尤其是心臟部位，同學們都稱我‘六腑殺手’?！?/p>

程落落哆嗦了一下：“這名號也太兇殘了吧！等等，你就是‘六腑殺手’？！”

要這么說的話，她和肖澤其實是有淵源的。

當年還是醫(yī)學系學生的時候，程落落簡直是逢考必禿，然而就算她愁得把頭發(fā)揪禿也并沒有什么用，不會的科目依舊不會。期中考試看朋友圈里轉(zhuǎn)發(fā)的“拜了孫思邈，期末考得好”文案，忙準備了香蕉、橘子和蘋果，連夜擺在了廣場的雕塑上。然而拜了也并沒有什么用，她還是差點兒掛科。

期末考試，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憂愁中，拜孫思邈是沒用了，或者該拜華佗？

就在這關鍵時期，不知誰在她課桌上放了一本筆記本，翻開一看，紙條上寫著：“敢問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腎胃，最后是心臟的位置嗎？肖澤。”

她拿著紙條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去請教好友大美，大美一拍大腿：“肖澤??！你是走了什么狗屎運??！大神竟然要親自給你劃考試重點！”

“考試重點？”

“對啊！肖澤可是咱們院的‘六腑殺手’，肝胃脾肺腎，尤其是心臟的內(nèi)容倒背如流！王教授上課時說了，這次重點考心臟！”

程落落欣喜不已，為表示感謝，特意請肖澤吃了一頓火鍋，用一頓飯的工夫問完了所有考試重點，樂得她恨不得當場同他拜把子。

對面的肖澤喝了一口綠茶，看著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想起來了？”

程落落點點頭。

“很好?！睂Ψ奖３治⑿Γ艾F(xiàn)在你知恩圖報的時候到了。”

直到程落落拿出手機掃碼付款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對方怕不是個蹭吃蹭喝的騙子吧？現(xiàn)在醫(yī)生的待遇已經(jīng)低成這樣了嗎？

03

三天后，程落落接到肖澤的微信，稱因為和她這個“丙三型流感患者”共用晚餐，不慎被傳染，身體抱恙，結果科室主任不批假，“新愁舊恩”加在一起，肖澤理直氣壯地表示她要負責任。

程落落從小就心理承受能力不強，背上如此大的“罪名”，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生病的肖醫(yī)生指派她坐到電腦前輸病例，自己抱了個陶瓷缸子在一旁喝茶，悠閑又快活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生病。

第一個患者高燒不退，肖澤看著驗血報告，對程落落說：“給他開個阿奇霉素，手部靜脈注射?！?/p>

程落落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不能是足部靜脈注射呢？”

答曰：“這個說起來就高深了，要涉及醫(yī)學、人體構造學、紡織學、空氣學等一系列知識。”

程落落覺得這個厲害了，忙正襟危坐，準備洗耳恭聽。

肖澤沖她邪魅一笑，湊到她的耳邊說道：“因為手部注射，不用脫襪子?！?/p>

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程落落的臉“唰”地一下紅了，說話就說話，湊這么近干嗎？！

有患者主訴胸口悶，肖澤拿起聽診器聽心音，左聽聽，右聽聽，上下聽聽，然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程落落忍不住附到他的右耳邊說道：“那個，你聽診器沒掛到耳朵上?！?/p>

不知為何，肖澤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

病人都笑起來：“你看這個小大夫臉都紅了，年輕就是好！”

程落落說：“你臉都紅了，怕不是發(fā)燒了吧？”

肖澤說：“你怕不是個傻子吧？”

一上午過去，最后進來了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子。肖澤瞥見他的身影，迅速撂下陶瓷缸子，飛快地拉起了程落落的胳膊，手指搭在她腕上就不說話了。

程落落嚇了一跳，忙往后縮，卻被肖澤抓得更緊了，對方還半閉著眼睛念念有詞：“你這脈象滑而緩和，流利圓潤，是滑脈啊！”

他一驚一乍，嚇得程落落結巴起來：“什……什么是滑脈？”

“就是喜脈?！边@話是肖澤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程落落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話，老爺子一腳把肖澤從座位上踢了起來：“滾一邊去！誰告訴你滑脈就是喜脈？你想當皇后??？滑脈也可主體內(nèi)痰濕！你一個西醫(yī)在這里裝什么望聞問切？！”

肖澤站在一旁蔫頭耷腦，程落落也大氣不敢出。老爺子仍怒氣沖沖：“誰允許你上班期間讓外人進診室了？”

肖澤委屈巴巴：“主任您不批假，我生病了，我女朋友只好來診室照顧我?！?/p>

程落落臉上在微笑，內(nèi)心在咆哮。這位肖大夫，你是在cue我嗎？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沒拿到劇本啊！

主任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兩天后，程落落在醫(yī)院的大廳里發(fā)現(xiàn)了對肖澤的通報批評，上寫著“內(nèi)科醫(yī)生肖澤，上班時間將女朋友帶進診室，不思進取，不務正業(yè)，扣發(fā)當月獎金，并罰一萬字檢討?！?/p>

程落落看得咋舌，忍不住就問站在一旁的肖澤，這個當月獎金究竟是多少錢，對方說了一個數(shù)字，程落落覺得心肝脾肺都疼了。

倒是肖澤顯得比較輕松，搖頭晃腦地表示這通報寫得羅里吧嗦沒有主題，為什么不直接寫“幫女友把脈”呢？既親密，又顯得有情趣。

程落落覺得他這主題不寫也罷。

老主任從一旁悠悠走過，肖澤忙一把牽住程落落的手，聲音嘹亮道：“主任好！”

老主任被嚇了一跳，看清肖澤后很是嫌棄：“小肖啊，你會不會談戀愛？怎么老領著姑娘往醫(yī)院跑？就不能去看個電影啥的？”

肖澤表示，一切聽領導的，保證完成任務！同時沖著程落落不停地擠眼睛，她只好配合著嬌羞點頭。

主任走遠，程落落忍不住吐舌頭，問道：“這年頭，你們醫(yī)院的領導都開始干涉員工的感情生活了？”

肖澤說：“你不知道，這老頭以前是管后勤的?！?/p>

程落落“哦”了一聲。

三天后，在電影院吃著爆米花的程落落才反應過來，不對啊，后勤主任跟內(nèi)科主任，差著一萬冊《本草綱目》的距離吧？

04

鑒于肖澤被戀愛沖昏了頭腦，主任特意把他發(fā)落到實驗室工作一周，任務是去飼養(yǎng)做實驗用的小白兔。

肖澤不敢抗命，只得愁眉苦臉地站在辦公室里指揮程落落：“那個，我的陶瓷缸子拿著，沒有它我喝不下水。還有我的漫畫書和鋼筆，還有那個，我的烏龜抱枕?！?/p>

程落落滿頭問號：“你被派去實驗室去伺候小白兔，為什么我要去伺候你？這食物鏈不合理啊?！?/p>

對方痛心疾首：“要不是為了捍衛(wèi)咱倆的愛情，我會這么慘嗎？我可是人見人愛，風華正茂的醫(yī)生啊，等主任下臺了我就是主任了！”

程落落覺得，最后一句話要是被主任聽見，他連實驗室也不用去了，直接去解剖室比較合適。

但其“捍衛(wèi)愛情”的聲音是如此之大，讓程落落沒由來地就讓了一步，說：“那，那好吧，不過東西都讓我拿了，你拿什么??？”

對方表示，要拿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程落落環(huán)顧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這屋里有什么看起來很重要的東西，莫非他指的是角落里那根造型很“殺馬特”的拖把？

肖澤卻俯身湊近她，突然伸手在她鼻尖輕輕捏了一下，然后笑成了一只眉眼彎彎的狐貍，輕聲道：“最重要的當然是你啦，我的小女朋友。”

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太好看，讓程落落的心沒來由地就跳亂了一個節(jié)拍。

但再好看也并沒有什么用，因為程落落懷里抱得東西太多，導致肖澤根本沒法牽她的手“拿”她。

這想法讓程落落驚詫不已，她心說，什么鬼！難不成我在盼望著他牽我的手嗎？

醫(yī)院里的實驗室程落落并不陌生，三年的醫(yī)學生涯讓她聞慣了福爾馬林的味道，甚至見到久違的小白兔還有點兒親切，就連櫥柜里擺放的頭顱骨模型，看起來都像是在齜牙咧嘴地和她打招呼。

肖澤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她，突然就說道：“見到它們很高興？有什么好高興的？這不都是被你拋棄的東西嗎？”

程落落被噎了一下，考慮到他被發(fā)配，心情估計比較沉重，所以沒說話。

她想了想，拿起水杯去水龍頭底下洗，結果擰了半天，水龍頭里沒有水。

肖澤抱臂站在一旁：“我們這里的水龍頭是聲控的?！?/p>

“洋氣哦。啊，啊……啊?。　?/p>

肖澤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然后扭頭對著盡頭的操作間喊了一嗓子：“張大爺，把水閥打開！”

程落落又被噎了一下。

午飯時間，程落落好心建議叫外賣。肖澤邊摸著兔毛，邊懶洋洋地應道：“好吧，你吃什么？”

程落落想了想：“可以來份炒面，要半份的，我要減肥，少吃點兒。”

肖澤匪夷所思地看著她，驚訝地說道：“我聽過炒面拌醬的、拌辣椒的，還沒聽過有拌……那啥的，不愧是從我們醫(yī)大轉(zhuǎn)專業(yè)的學生??！”

程落落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更巧的是，他手底下的兔子吭哧吭哧拉下了圓溜溜、熱乎乎的糞便，無比應景。

程落落臉都綠了，聯(lián)系到此前種種，十分懷疑對方其實就是在報復，刻意討伐她這個醫(yī)學道路上的“逃兵”。

她憤憤不平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肖澤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哦？那我為什么這么做呢？”

“因為愛??！”

肖澤正在喝水，聞言嗆了一口，瘋狂地咳嗽起來，指著她哆哆嗦嗦道：“你、你別自作多情啊?！?/p>

“什么多情？是說你對醫(yī)學的愛。你就跟皇帝身邊忠心耿耿的大太監(jiān)總管差不多！所以才橫豎看我不順眼，對不對？”

肖澤突然生氣了：“對你個頭！快叫東西吃吧！”

程落落：“就在這里吃？伴著兔子的糞便和福爾馬林的味道？”

肖澤氣呼呼道：“怎么了？你忘了咱學校里的女生，邊解剖兔子邊吃包子了？”

程落落覺得有點兒惡心，肖澤更不滿意了：“還是這個女生，人家還能邊看手術視頻邊吃飯呢。”

程落落弱弱地說道：“請問這樣吃的味道會好很多嗎？此人莫不是個變態(tài)吧？”

肖澤像奓了毛的公雞：“你不要亂說哦?！?/p>

程落落看著他，覺得他此刻捍衛(wèi)那女生的樣子比剛才捍衛(wèi)愛情的樣子還要堅決，不由得也冒出一股火來，轉(zhuǎn)身就要走。

肖澤一把抓住她：“我說了這么多，你就沒有別點兒什么想法嗎？”

“有！想法就是你倆都是變態(tài)，天生一對，你倆一起在這兒吃包子蘸福爾馬林吧！”

程落落氣呼呼地走掉了，剩下肖澤站在原地，對著她的背影發(fā)呆。

他想，事情怎么會是這樣的呢？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啊。

事情其實是，那年醫(yī)學系上第一堂解剖實驗課的時候，大家對著活蹦亂跳的小白兔有點兒不忍心，對著扒皮抽筋的小紅兔又有點兒惡心，大多數(shù)女同學不是哭了就是吐了。

老師站在講臺上，沖著西北角遙遙一指：“嘿，那女同學，你拿著包子干什么呢？”

女生羞澀一笑：“對不起啊老師，我沒吃早飯?！?/p>

她咬了一大口包子，嘴巴鼓鼓，眼睛圓圓，活像籠子里又白又軟又活潑的小白兔，一瞬間就打動了肖澤的心。

他想她一定是個勇敢的女生。

后來在食堂里見到她，她正邊吃飯邊聚精會神地看著手機上內(nèi)科手術直播視頻，認真又專注的樣子，又一次打動了肖澤的心。

他想，沒錯，她絕對是一個勇敢無畏的女生。

后來他又在學校的中心廣場見到她，天色已晚，她正對著廣場中間的孫思邈雕塑念念有詞，先是擺上了兩個蘋果、一根香蕉，然后虔誠地鞠了鞠躬。

她的側臉柔和又漂亮，這是一個理想多么有堅定的女生啊，現(xiàn)如今還有誰拜祭這些醫(yī)學鼻祖呢？

肖澤的心再次被打動了，心臟怦怦跳得厲害，結果當然不是得了心臟病，而是喜歡上了這個姑娘。

肖澤決定主動出擊，他寫了一封醫(yī)學味十足的情書夾在了筆記本里，放到了姑娘的桌子上。

情書上寫著：“敢問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腎胃，最后是心臟的位置嗎？肖澤。”

沒想到姑娘第二天就給予了他熱烈回應，欣然同意不說，還熱情得非要請他吃飯，并且在用餐過程中，與他熱烈交流了關于心肝脾肺腎等的一系列知識。

愛情之路如此順利，肖澤簡直樂開了花。雖然那天他咽喉腫痛，姑娘還請他吃了一頓麻辣火鍋，但是，比起同心愛的姑娘一起，這些算得了什么？

沒想到他只高興了三天，就聽說了姑娘轉(zhuǎn)系的消息。等他跑到教室，姑娘的課桌都空了，只在座位上，留下了一只孤零零的烏龜抱枕。

他最后也沒抱到心愛的姑娘，只抱到了一只烏龜。

那個拋棄了他的姑娘就是程落落，他明明發(fā)誓，再遇見的話，一定要報復她，可誰想到，再次遇見，他還是忍不住想抱住她。

追個姑娘怎么就這么難呢？他滿懷愁緒地找自家老舅絮叨，老舅恨鐵不成鋼地踢了他兩腳：“你怎么就這么沒出息！我特意把你調(diào)到實驗室，給你制造機會談戀愛你都不會？”

哦，他老舅就是他們科室的老主任。

05

程落落氣鼓鼓地在家待了一周，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中了一種叫作“肖澤無處不在”的病毒。

無聊看個電視劇，結果一群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在電視上晃悠;出去滿大街亂轉(zhuǎn)，結果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前兩天和肖澤一起來過的電影院;就連逛超市，都發(fā)現(xiàn)柜臺上一只烏龜抱枕在沖她齜牙咧嘴地笑，氣得程落落邊咳嗽邊求助閨密大美該怎么辦。

大美說：“你可以使用脫敏療法啊，上大學的時候你用過的?！?/p>

那時她還學醫(yī)，模型動物之類的還好說，一看到血淋淋的外科手術便覺得胃口不適，一個學期下來快瘦成了林黛玉，于是大美給她出主意，建議她使用脫敏療法，還說真正的勇士就要直面慘淡的人生。

于是她專門挑吃飯的時候看手術視頻，可惜效果甚微，不到一星期她便徹底放棄了做勇士的想法。如此說來，她確實是比不上肖澤心儀的那個女生，人家就能邊吃邊看還覺得味道很香呢。

大美意味深長地看她：“要我說，人生這么難，何必跟自己較勁呢？”

程落落沉默不語。要怎么說呢？她轉(zhuǎn)專業(yè)是因為爺爺突發(fā)心臟病，當時她就在身邊，緊急實施了心肺復蘇術，卻沒能救回爺爺?shù)纳?/p>

作為爺爺?shù)膶O女，作為未來的醫(yī)生，卻沒能留住這世界上她最想留住的人。

她從此不相信自己可以治好這世界上任何一個患者。經(jīng)過了痛苦的糾結和漫長的思索，她選擇了轉(zhuǎn)專業(yè)。

所有的人都很驚訝，醫(yī)學出身的父母對著她唉聲嘆氣，但程落落想，沒關系，總有一天會有人理解我，他會抱著我說，你的選擇沒有錯，這個世界上，不是誰生來就一定要做醫(yī)生的。

這世界上每一種經(jīng)過痛苦和思索的選擇，都應該被理解。

她將這番話說給大美聽，大美說：“很好，你就喝著你的心靈雞湯，看著你和高富帥即將開始的愛情泡湯吧?！?/p>

話音剛落，程落落家的門鈴就響了。打開門，肖澤掛著標準的微笑站在門口，向她遞上手里的保溫桶：“那個，雪耳木瓜湯?！?/p>

程落落捂住胸部，警惕地看著他。

肖澤倒是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奚落她，而是撓了撓頭，皺了皺眉，然后清了清嗓子，略帶緊張地開口道：“那個，你邊喝湯，我邊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啊……”

06

一碗湯喝完，肖澤那個關于某朋友和某勇敢無畏又熱愛醫(yī)學的女生的故事也講到了結尾，肖澤說，他那個朋友根本不是對醫(yī)學愛得深沉，他愛得深沉的只有那個姑娘而已。

姑娘存在于他的生活里，他閑暇時想念她便氣她不告而別，遇見情緒激動的病人時又慶幸她轉(zhuǎn)了專業(yè)。他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姑娘的動態(tài)，也知道她其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勇敢無畏又熱愛醫(yī)學的人，他以為他會失望，可他沒有。那些是他喜歡她的起因，而現(xiàn)在，喜歡她這個結果已經(jīng)與那些無關了。

回憶這些時，肖澤連眉梢都帶了笑意，程落落良久都沒說話。

肖澤等了半天，忍不住忐忑地問道：“那個，你聽完了就沒有什么想法嗎？”

程落落用亮閃閃的眼神看著他，長長的睫毛眨呀眨，又讓肖澤想起了當年那只雪白的兔子。

然后她輕輕開口：“我問你個問題哦，如果你那個朋友掉進水里去了，他會首先選擇吃蘋果，還是吃香蕉？”

“應該是香蕉吧?！?/p>

程落落抿嘴笑，越笑越開心，后來干脆笑出了聲。

肖澤忐忑地問道：“你笑什么？我回答錯了嗎？”

程落落搖頭：“沒有，你的回答沒錯，雖然正常人掉進水里首先想到的是游上岸?！?/p>

她想這個世界是多么奇妙啊，她竟然不知道他喜歡了她這么久，也不知道一個醫(yī)學系的高才生，落水的時候竟然會首先選擇吃香蕉。

但她能說他的選擇是錯的嗎？當然不能，這世上的任何一個選擇都應當被理解。

于是她說道：“你有什么問題想問我嗎？只許問一個哦?！?/p>

她想，如果他問她是不是真的對他沒什么印象了，那么她會誠實地回答說自己說謊了，其實她從來都沒忘記過。

那年冬天的第一節(jié)解剖實驗課，她想到可愛無辜的小白兔即將喪命于她手，實在于心不忍。她思來想去，覺得最起碼得讓小兔子吃最后一頓好的，于是她跑去食堂，問食堂大媽有沒有胡蘿卜。

食堂大媽說沒有胡蘿卜，但是有胡蘿卜餡的包子。

她想了想，覺得應該都差不多。

她偷偷摸摸地帶著包子去上課，可包子還沒喂到兔子嘴邊就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迫于無奈，她只好自己把包子吃了。

旁邊就是血淋淋的小兔子們，周圍的女生們都捂住口鼻，看她的眼神宛若看一個變態(tài)，只有旁邊一個高鼻薄唇的男生，嘴角噙著微笑定定地看她，她不由自主地就舉起包子，小聲問了一句：“你也想吃嗎？”

男生笑起來，眉眼都變成月牙的形狀。那眼神太亮，微笑的弧度太大，程落落在一瞬間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躲了這么久，想了這么久，可原來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早已安排好了每一次的離別和遇見。

程落落看著面前的肖澤，等著他即將問出口的問題，看著對方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臉頰和耳朵。他的呼吸離她越來越近，空氣中滿是旖旎的香氣。她想，如果只問一個問題的話，他也許會問“我可不可以吻你”，她是應該答應呢，還是應該低頭掩飾嘴角的笑意？

或者就說一句“余生請多指教”吧，趁著氣氛剛剛好。

終于，肖澤清了清嗓子，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唯一的、重要的問題：“那個，你知不知道，剛才我說的那個朋友，就是我自己??？”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程落落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余生也別指教了，你自己湊合著過吧。”

07

程落落答應做肖澤的女朋友了嗎？當然沒有。她是一個對待感情很慎重的人，不能隨便就答應，一定要認真考慮。

程落落臉上在微笑，心里在咆哮：“大哥！你不告白讓我怎么答應?。『么鯁栆痪湮以覆辉敢庾瞿闩笥寻?！”

但顯然，她內(nèi)心的咆哮聲不夠大，因為對面的肖澤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表示她說得很有道理，氣得她一陣咳嗽。

氣到半夜，覺得肚子好餓，去樓下吃飯，結果老板竟然給她推薦了一道熟悉的菜——雪耳木瓜湯。

老板是個很熟的大叔，平日里對程落落就很照顧，給她的食物都比別人多，還送過她幾次電影券和游樂園入場券，一直嘗試把自己年輕帥氣的大侄子介紹給她。

程落落看著雪耳木瓜湯，皺著眉啞著嗓子問道：“大叔！木瓜啊，你怎么也這么猥瑣？”

大叔鄙視地看著她說道：“虧你還學過醫(yī)呢，不知道木瓜也可以清熱潤肺??？這湯正適合你這咳嗽的人?！?/p>

肖澤的臉在腦海中浮現(xiàn)，程落落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不自覺地抿嘴輕笑，偏還要嘴硬：“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你一個賣麻辣燙的，賣什么雪耳木瓜湯??？”

大叔很無奈：“都是因為我那年輕帥氣的大侄子唄！最近他喜歡的女生一直咳嗽，非要我熬這湯給她。你說喜歡人家就直接說唄，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怪不得喜歡六年了都沒追上！”

程落落又想起某個不解風情的人，強烈表示贊同：“你說得太對了！喜歡別人就直接點兒嘛，來個擁抱或者親吻多好！”

大叔的眼神越過她，看向身后的人喊道：“大侄子你聽見了沒??？”

話音未落，她就聽見了身后肖澤熟悉的聲音：“程落落，那我現(xiàn)在可以吻你了嗎？！”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