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黎

Chapter 01

初冬時節(jié)，剛打過上課鈴，校道上幾乎沒什么人。

傍晚的涼風(fēng)吹過，江念念肩膀一瑟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尖，一抬眼，就瞧見幾步開外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他的兩根手指夾著一部手機(jī)，剛要往自己兜里揣，被她的噴嚏聲一驚，回頭看過來。

兩人俱是一怔。

江念念率先反應(yīng)過來，幾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捉住中年男人的手，揚聲道：“有人——”

“有人偷東西！”中年男人打斷了她余下的話。

江念念滿頭問號，還沒回過神，手上就被人塞了什么東西，那人嘴上不忘義正詞嚴(yán)地說教：“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家，怎么手腳不干凈，不學(xué)好?！?/p>

江念念這下看清了，那人塞給她的正是那部手機(jī)，典型的賊喊捉賊。她氣急，推了男人一把：“你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不重要，因為被偷的倒霉蛋已經(jīng)察覺到動靜轉(zhuǎn)過了身，昏黃的燈光籠罩著他頎長的身形，逆著光，江念念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淡淡地問：“是你偷了我的手機(jī)？”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江念念的臉騰地漲紅，她忙擺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剛剛跟在你后面的是他，我看見他的手從你的口袋伸出來！”

倒霉蛋點點頭沒說話，走近了，模樣清晰起來，五官輪廓分明，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又加分不少。作為一個顏控，江念念在心底默默地給他的顏值打了高分。

但下一秒，他伸手抽回手機(jī)，解鎖屏幕，長指在屏幕上摁了幾下，然后，江念念就見他把手機(jī)放到耳邊，斜睨她一眼：“喂，110嗎？有人偷東西?！?/p>

“……”剛才是她眼光不好，零分！她暗自腹誹眼前人狗咬呂洞賓的行為。

等他掛了電話，中年男人打著哈哈準(zhǔn)備全身而退：“同學(xué)，下次小心點兒，這次遇上我，算你運氣好，那我先走了?！?/p>

“等一下，”倒霉蛋擋住男人的去路，聲線沒什么起伏，“這里沒有監(jiān)控，還麻煩你留下來幫我做個證?！?/p>

到底是心虛，男人的臉色變了幾變，聽到?jīng)]有監(jiān)控，才一咬牙，嫌麻煩似的說：“行吧，行吧，警察來了，說兩句，我就走?！?/p>

江念念卻是心如死灰，因為這一片是老教學(xué)樓，的確沒裝監(jiān)控，她怕自己跳進(jìn)黃河都洗不清。

學(xué)校附近就有一個派出所，警察來得很快，從車上下來便問：“誰是許遲？”

“我?！钡姑沟皯?yīng)聲。

警察點點頭，又問：“誰偷了你東西？”

短時間內(nèi)，江念念從退學(xué)聯(lián)想到人生污點，最壞的結(jié)果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最后得出結(jié)論，不是她的鍋，她絕不能背。

她正要為自己辯解，許遲忽然揚了揚下頜，指向中年男人：“他?！?/p>

中年男人顯然還在狀況外：“不是，同學(xué)，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許遲“嗯”了一聲，言簡意賅：“以防你跑了。”

“我并不是真的沒有感覺，”他好心解釋，又往某個方位看了看，“何況，最近失竊案頻發(fā)，學(xué)校這兩天剛裝好監(jiān)控?！辈贿^，知道的人不多。

男人低聲咒罵一句，雙手被反扭著上了警車。作為當(dāng)事人，許遲和江念念也要配合去做筆錄。

從警局出來，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莫名被牽連的江念念小聲嘟囔：“既然是誤會一場，那再見?！?/p>

許遲看她要走，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你跟蹤我好幾天，這也是誤會嗎？”

江念念的腳剛邁出去半步，聞言，踩空一級臺階，險些跌倒。

Chapter 02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要問一直被朋友調(diào)侃“抓緊時間還趕得上學(xué)生時代的黃昏戀”的江念念，哪里來的勇氣加入“戀愛幫”，答案可能就是為了賺錢——她寒假計劃去一趟漠河，需要不少經(jīng)費。

顧名思義，作為學(xué)校的非官方組織，“戀愛幫”由一群戀愛經(jīng)驗相對豐富的人組成，為情感小白提供指導(dǎo)，助他們成功追到心儀對象，報酬相當(dāng)可觀。

單身二十年的江念念之所以能通過考核，還要得益于她這么些年看的小說，事實證明，她還挺擅長紙上談兵，俗稱“忽悠人”。

但很快，事實又證明“紙上得來終覺淺”，她從書里學(xué)到的套路，用到現(xiàn)實里統(tǒng)統(tǒng)失效不說，還落得個適得其反的下場。

比如，不善言辭的小學(xué)弟喜歡上大他一屆的酷學(xué)姐，苦追好久卻毫無進(jìn)展，江念念給他支著兒：情人節(jié)那天傍晚，去學(xué)姐樓下擺心形蠟燭求交往，女孩子看到肯定感動哭了！

對方依言照做，結(jié)果酷學(xué)姐瞧了一眼，皺了皺眉，撥開小學(xué)弟：“俗氣。麻煩讓讓，你擋著我的路了?！?/p>

再比如，大大咧咧的體院女生看上了英語系的系草，系草卻不為所動，江念念猜測對方喜歡溫柔可愛的類型，建議體院女同學(xué)好好打扮一番，等在系草的必經(jīng)之路上，結(jié)果對方騎著小電驢，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道張開雙臂的人影，以為是碰瓷的，剎車太急，連人帶車都翻了……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因此，加入“戀愛幫”沒多久，江念念收到的投訴量就達(dá)到了全組成員的總和。

最新?lián)P言要投訴江念念的是一個叫岳知絮的顧客，據(jù)說她在追土木系的男神，在江念念的出謀劃策之下，一個禮拜了，男神見到她愣是連眼皮兒都懶得抬一下。

“我要你有什么用！我養(yǎng)的小橘還能拐回流浪貓呢，我看貓都比你會撩人！”對方氣呼呼地下結(jié)論。

江念念不服氣：“不可能，肯定是你沒嚴(yán)格落實我的方法。”

“嚴(yán)格落實你的方法？那我可能現(xiàn)在人都沒了?！碧崞疬@個，岳知絮就來氣，江念念讓她假裝成土木系的學(xué)生去蹭課，近距離接觸男神，結(jié)果她當(dāng)場被抓包，老教授以為她是熱愛本專業(yè)，感動得熱淚盈眶，給她留了第一排的位置，特意叮囑她每節(jié)課都去聽。

這對于中文系的岳知絮、一個高考結(jié)束就巴不得和數(shù)學(xué)一刀兩斷的人來說，簡直是要了命。

江念念語氣弱了點兒：“那、那你看吧，這其實是意外，歸根到底也是你太不小心了?！?/p>

岳知絮輕蔑地打下一個“呵”字，向江念念發(fā)起挑釁：“你行，你上啊?！?/p>

好巧不巧，江念念這人最受不了激將法，當(dāng)即一口應(yīng)下：“我上就我上，不過我要是成功了，你就不能再去投訴我?！?/p>

岳知絮不以為意，算是默認(rèn)了，末了，還不忘嘲諷：“踢了鐵板別怪我沒提醒你，許遲眼里只有學(xué)習(xí)，你稍微觀察他的活動軌跡就知道了?！?/p>

江念念一想也對，對于岳知絮口中的許遲，她知之甚少，確實得觀察觀察。

這一觀察，她就跟蹤了他好多天。

觀察的結(jié)果是：他這人就是教室、圖書館、食堂、田徑場、寢室，五點一線，自律得讓她……不忍心禍害。

Chapter 03

“這個嘛，其實說來話長，那就……”派出所門口，江念念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示意他改天再聊。

畢竟她既沒打算坦白，也沒想好借口。

可許遲并不吃她這一套，心平氣和地接過話：“嗯，那就長話短說?！?/p>

“長話短說的話，就是、就是，”江念念支支吾吾半天，眼一閉，心一橫，“我喜歡你，想追你！”

許遲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你喜歡我？為什么？”

傻瓜，當(dāng)然因為這是我編的??！江念念心里默默地吐槽，卻只是眨了眨眼，滿臉誠懇地說：“不瞞你說，我對學(xué)習(xí)好的理工科男生自帶粉絲濾鏡。”

“粉絲濾鏡？”許遲微微皺了皺眉。

江念念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這種學(xué)霸可能上網(wǎng)都只看時事熱點，不懂網(wǎng)絡(luò)詞匯也正常，于是擺了擺手：“這不重要，總之呢，我就是要追你?！?/p>

聞言，許遲張了張嘴，江念念趕在他開口前打斷：“別急著拒絕，給個機(jī)會認(rèn)識一下？包你不后悔?！?/p>

話一出口，江念念也挺佩服自己的，她要是早這么厚臉皮，前男友都可以繞學(xué)校一圈了。

許遲大抵也沒見過她這么死纏爛打的，稀里糊涂地就被要去了聯(lián)系方式。

回學(xué)校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江念念故意拖沓著步子，趁其不備地摸出手機(jī)，想偷拍一張照片向岳知絮炫耀她的最新進(jìn)展。

然后，尷尬的事就發(fā)生了——她只記得調(diào)靜音，卻忘了相機(jī)的閃光燈處在自動模式，周遭光線昏暗，她一拍，小范圍內(nèi)便被閃光燈照得亮如白晝。

她好想跳進(jìn)學(xué)校的畫眉潭洗洗腦子啊。

江念念維持著拍照的姿勢，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為偷拍的行為開脫，而照片因為她方才一時緊張，不小心觸到發(fā)送鍵，已經(jīng)發(fā)過去了。那邊岳知絮在問：你這就搞定了？

她來不及回復(fù)，前方的許遲忽地停住腳，向她走了幾步，然后彎腰湊近，半瞇了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也不知是出于心虛，還是別的什么，江念念心跳驟然加速，須臾，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時，許遲向她伸出手：“別動，有一條蟲?！?/p>

“哦，是蟲啊……”江念念松了口氣，頓了三秒，整個人如同奓毛的貓，“啊——怎么會有蟲子！”

突如其來的力道使得許遲往后退了半步，他不喜與人產(chǎn)生肢體接觸，此時脊背一僵，卻終是任由受驚的小姑娘像樹袋熊般掛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笨拙地安慰：“別怕，已經(jīng)扔掉了?！?/p>

Chapter 04

因為那個算不上擁抱的擁抱，許遲多少有些尷尬。

身為另一當(dāng)事人的江念念卻像是完全沒放在心上，第二天，許遲正在圖書館自習(xí)，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jī)忽然震了震，他拿起一看，自來熟江念念的未讀消息赫然在目。

第一條是問他早上好，后面跟了很可愛的顏文字表情。

第二條，讓他回頭看看，有驚喜。

驚喜……許遲心頭涌上不好的預(yù)感，遲疑地轉(zhuǎn)過頭一瞧，果然，身后靠窗的位置，女孩子正揚著一張鵝蛋臉，笑意盈盈地沖他打招呼。

大抵是她今天扎了丸子頭，裹著毛茸茸圍巾的緣故，冬日的晨光透過百葉窗照進(jìn)來，那一笑，襯得她整個人如同暖融融的小太陽。

連帶著，許遲記起昨晚她撲上來時不經(jīng)意碰到他脖子留下的觸感，溫?zé)岫d軟。

這么想著，許遲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那塊皮膚，耳根紅了個徹底。他轉(zhuǎn)過身，想了想，回復(fù)道：“好好看書?！?/p>

短短四個字，一副不解風(fēng)情的老干部形象躍然眼前，江念念不由得撇了撇嘴，嘖嘖稱奇：“活的書呆子?！?/p>

不過，她也不是專程來圖書館制造偶遇的，只是碰運氣來了他常待的那一層，現(xiàn)下見他一臉窘迫，便收起了逗他的心思，開始專心地翻閱帶來的書。

時間在圖書館安靜的氛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覺間，耳邊就響起了圖書館專用的午休提示鈴。

江念念猛地從書中抬起頭，下意識地往前看了看，好在許遲仍筆直地坐著。她拿過手機(jī)，正要給他發(fā)消息，才發(fā)現(xiàn)十分鐘前，他給自己發(fā)了一條：“等會兒要一起去吃飯嗎？我請你，就當(dāng)答謝你昨天幫忙抓小偷?！?/p>

請吃飯其實是門學(xué)問，這次你請我，下次我請你，這一來二去的……江念念笑得眉眼彎彎，也不和他客氣，飛快地回：“好呀，好呀，我好了！”

不一會兒，許遲收拾好東西，過來輕輕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可以走了。

江念念將書一合，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

“想吃什么？”出了圖書館，許遲詢問她的意見。

江念念不假思索：“金瀚林二樓食堂吧！那家?guī)煾底龅母慑佁貏e好吃！”

許遲口味清淡，對這些靠油鹽堆疊出來的東西有本能的排斥，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提到食物時，江念念雙眼放光，活像一只小饞貓，那副神情，讓他覺得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何況，請人吃飯哪兒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他點了點頭，想起方才掃過的一眼，狀似隨意地問：“你剛剛看的是《中國國家地理》？”

“對呀！你也看嗎？”聽他這么問，江念念來了興趣，絮絮叨叨地分享起讀后感，“我看好幾年啦，其實也不僅僅是地理，還有好多民俗、歷史甚至天文之類的知識，我高中的時候就想著，以后一定要慢慢去這上面提到的地方玩一玩。不過……”

“不過，就是現(xiàn)在廣告篇幅有點兒多，是嗎？”許遲循著記憶接過話，江念念卻倏地噤了聲，略顯驚訝地看過去。

許遲感受到她的目光，側(cè)過臉：“怎么，我說錯什么了嗎？”

“那倒沒有，”江念念回過神，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你怎么知道我的臺詞?。俊?/p>

許遲似是想起什么令人愉悅的事，彎了彎唇，如同石子投入湖心，漾開一圈細(xì)小的漣漪，連帶著語氣也溫柔三分：“從前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p>

Chapter 05

當(dāng)天夜里，江念念睜眼對著天花板數(shù)小羊，腦子里卻自動回放起午飯時發(fā)生的事。

彼時，她幫忙占著位置，許遲拿了兩人的號碼牌去取餐，岳知絮的頭像在這個間隙忽然蹦出來：“江同學(xué)今天踢到鐵板了嗎？”

她偷偷翻個白眼，輕快地回復(fù)：“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們正要共進(jìn)午餐。”

好幼稚??！她吐吐舌頭，沒承想，岳知絮比她更幼稚，大抵是抱著氣她的心態(tài)來的，緊接著補刀：“那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聽說，前幾天許遲都給商學(xué)院的一個女生寫情書了?！?/p>

江念念疑心自己眼花，說他收情書，她倒信。至于寫情書？再怎么看，這都不像他會做的事。

岳知絮將她的沉默當(dāng)作深受打擊，不忘再補一刀：“那個女生叫什么來著……哦，我想起來了——顏汀汀！”

岳知絮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江念念全然不信，余光瞥到許遲端著餐盤走近的身影，匆忙回了句“造謠可恥”，便收了手機(jī)。

吃飯時，她卻忍不住偶爾偷瞄對方兩眼，他真的會寫情書？“會”和“不會”兩個答案，像兩個小人在她的腦海中拉扯，一頓飯，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后，她不經(jīng)意間撞上許遲的目光，后者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斟酌著開口：“那個，我沒別的意思，請你吃飯——”

“啊？”江念念眨巴眨巴眼，“我知道啊，為了表達(dá)感謝嘛?！?/p>

“那為什么你這里……有些紅?！痹S遲指了指她的臉。

江念念伸手在眼下扇風(fēng)：“是我穿多了！欸，你已經(jīng)吃好了嗎？”

他寫沒寫情書關(guān)她什么事，她又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想讓岳知絮打消投訴她的想法而已。畢竟，老大說如果再多一單投訴，“戀愛幫”就沒她的位置了……她這么安慰著自己。

意外發(fā)生在兩人快走出食堂的時候。

餐盤回收處在入口附近，人多的緣故，空間非常擁擠，江念念剛轉(zhuǎn)過身，就被人濺了一手湯汁。

“對不——”耳畔響起一道女聲，道歉到一半?yún)s戛然而止。

江念念雖然討厭這種黏糊糊的感覺，但念及對方不是故意的，也沒打算追究，可對方一聲低呼：“是你?。俊?/p>

她皺了皺眉，抬起頭，看到一張神情驕縱的臉，正是她的前室友。

“你走路怎么不看著點兒?。　鼻笆矣训勾蛞话?，戲精般地冷嘲熱諷，“也是，我們念念眼界高得很，哪里看得見人啊?！?/p>

江念念的脾氣并沒有好到任人搓圓捏扁的地步，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正要回懟，卻有人率先替她開了口：“道歉?！?/p>

“你誰??？”前室友不耐煩地問，轉(zhuǎn)頭看到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許遲，本著不吃眼前虧的原則，扔下一句“多管閑事”就要走。

同時，她有意傾斜手腕，剩下的小半碗湯眼看要再度潑向江念念，中途卻被一股力道強行扭轉(zhuǎn)了方向，盡數(shù)倒在了她的身上。

“既然不肯道歉，這樣就算扯平了?！痹S遲坦然地收回手，牽起還在發(fā)愣的江念念，“我們走?！?/p>

他們留下前室友氣得臉色發(fā)青卻又無計可施。

去洗手臺清理湯水時，江念念仍處于詫異中，那樣的許遲……讓她覺得陌生又感動。

思忖間，眼前忽然遞來一張紙巾，許遲淡淡地說：“下次不要再傻站著被人欺負(fù)了?！?/p>

“也沒打算白白讓她欺負(fù)的?！苯钅罾侠蠈崒嵉卣f。

女生間的矛盾有時來得莫名其妙，譬如她和前室友。說起來，無非是她對大多女生喜歡的事物興趣不大，一心撲在看書和旅行上，等她有所察覺時，熱愛逛街、討論化妝品等等的室友們已經(jīng)自動將她排斥在外。

聽室友指桑罵槐地嘲諷她“假清高”后沒多久，她就自覺地搬出了寢室。

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時間應(yīng)當(dāng)消耗在喜歡的人和事物上，而不必為了合群去迎合誰。

“總之，謝謝你，”江念念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不然，我這件白色外套就該報廢啦！”

窗外的夜色更加濃重，數(shù)到第六百三十三只羊時，江念念終于遵從內(nèi)心，翻出許遲的微信：“明天也一起自習(xí)吧？”

Chapter 06

清晨，許遲看到消息，好笑又無奈地回：“圖書館對所有人開放?！?/p>

言下之意，她不必征求他的意見。

許是在食堂洗手時打濕了大片衣服，加上頭天夜里失眠，翻來覆去著了涼，江念念起來便有些咳嗽。她吃了兩片感冒藥，又戴好口罩，才匆匆趕到圖書館。

所幸許遲旁邊剛好有空位，江念念自覺走過去，低聲同他打招呼：“早上好！”

頭頂上方罩下一片陰影，許遲下意識地抬起眼，對上江念念的裝扮，“早”字忽地卡在喉間，哽得人不知所措。

見他這副表情，江念念解釋：“我感冒啦?！?/p>

許遲猛地回過神，他點點頭，神色逐漸恢復(fù)如常。江念念也沒多想，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見狀，許遲把自己的書挪過來，給她留了更寬敞的空間，好半天，他手里的書都未曾翻動，終于，他遞過去一張便箋。

男生的字遒勁卻不失清秀，江念念歪頭看了下，上面寫的是：兩個月前，你去過田徑場后面的秀山嗎？

江念念想了想，點頭，問怎么了。

許遲不露痕跡地?fù)u了搖頭，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掀起了怎樣一場波瀾。

也是從這天起，江念念隱隱感覺到哪里似乎不同了。比如，許遲不會再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別自作多情，也不再在聽到那句“我要追你”時，有意無意地和她拉開距離……

總之，如果說她之前的追逐是單方面的，現(xiàn)在則漸漸有了回應(yīng)。

岳知絮照舊每天打卡問候“江同學(xué)今天踢到鐵板了嗎”，可冷靜下來的江念念開始動搖，她反問自己，為了一個賭約消耗他人的感情，這樣對嗎？

可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顧慮多余得可笑。

這天，A大全校體測，江念念去得有些晚，排在場外隊伍中靠后的位置。原本她正百無聊賴地在玩數(shù)獨，場內(nèi)卻忽地爆發(fā)一陣喧鬧。她下意識地循著聲源看過去，是一個女生在跑道上跌倒了。

“顏——”隊伍最前方，有一道關(guān)切的男聲響起，像是認(rèn)識那女生，卻又突然間沒了聲音。

江念念一看，原來已經(jīng)有人先于隊伍里那個男生跑了過去，她不甚在意地低下頭，須臾，又猛地抬起頭——跑過去的不是別人，正是許遲，他動作輕柔地扶住站得不太穩(wěn)的女生，一步一步地向場外走。

顏，顏汀汀？只聽岳知絮提過一次的名字閃過腦海，江念念頓時想通了許遲的反應(yīng)，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酸澀。

原來寫情書這事是真的，許遲有喜歡的人也是真的，唯獨她覺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歡他……是假的。

Chapter 07

“我輸了，你去投訴吧?！?/p>

體測結(jié)束，江念念沒去圖書館，給岳知絮發(fā)了這樣一條消息。

她本以為對方會樂得放煙花，等來的卻是三個問號，外加一個感嘆號。

“你這么驚訝做什么?！苯钅钹枥锱纠驳剞糁I盤，像在泄憤，“不是你說的嗎，他喜歡的人叫顏汀汀，我今天見到了本尊，就不插足別人的感情了?！?/p>

岳知絮又是一連串問號，感嘆：“天哪！怎么會這樣！”

“……”江念念撇撇嘴，眼下著實沒什么心情陪她開玩笑。

許是才跑過八百米，江念念一整天都沒什么胃口，懨懨地蒙頭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手機(jī)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顯眼，她伸手撈過來，竟是許遲打來的電話。

不知為何，她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手忙腳亂地掛斷。

這邊，許遲怔了怔，發(fā)微信問：“怎么了，是不是我打擾到你了？”其實是因為之前一連發(fā)了好幾條微信都沒回復(fù)，又怕她是在上課，他才掐著晚飯時間的點打了電話過來。

“沒有，沒有，”江念念有些心虛，轉(zhuǎn)念一想，兩人頂多就算朋友關(guān)系，她又有什么立場吃飛醋不理人，于是隨口編了個借口，“我剛洗了手，沒擦干，手滑，摁錯了?！?/p>

“嗯，”許遲信以為真，頓了頓，才慢吞吞地打字，“其實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p>

“哦，你說?！?/p>

“你們女孩子通常會喜歡什么樣的禮物??？”他很快補充一句，“因為我異性朋友不多，也不太懂這些，所以想問問你。”

完了，聽這忸怩的語氣，他一定是準(zhǔn)備告白了。江念念心底泛酸，卻還是強打起精神為他出謀劃策。

“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許遲顯然有些猶豫，經(jīng)歷了單方面失戀的江念念更加容不得旁人質(zhì)疑自己的專業(yè)性，明知他看不見，卻還是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p>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在“戀愛幫”“毀人不倦”的經(jīng)歷。

“好，那就這么做，”許遲像是下定了決心，末了，又問，“你過兩天還能和我一起自習(xí)嗎？”

難道是缺人在一旁替他營造氛圍嗎……江念念徹底酸成了檸檬精，默念著“送佛送到西”“君子有成人之美”之類亂七八糟的俗語，終于說服自己應(yīng)了下來。

三天后，自詡稱職的群演之一——江念念很早就去了圖書館，一上午過去，她合上總共就沒翻兩頁的書，湊到許遲的面前小聲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給對方送禮物?。俊?/p>

萬年木訥臉的許遲臉上竟流露出幾分不自在，細(xì)看之下，耳根都有些泛紅，他輕咳一聲：“再等一下，我們先去吃飯吧?！?/p>

這次是他挑的地方，大抵是顧及江念念嗜辣，貼心地選了一家私房川菜館。上菜期間，江念念正想開口問他告白計劃是什么，猝不及防被一抹酥香堵住了嘴。

服務(wù)員將盛著糕餅的小碟放到她的眼前，熱情地介紹道：“這是我們店的新品，今日特供品嘗哦！”

許遲也在一旁幫腔：“看起來不錯，你趁熱嘗嘗?！?/p>

架不住兩人輪番勸說，江念念夾起那塊糕餅的東西，一口咬了下去。

是挺好吃的，外酥里嫩，口味調(diào)和得很均衡，她大膽地咬下第二口，嚼了一下，忽然不動了，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絲裂縫。

她仿佛啃了一塊石頭，好硬，硌得她的牙都快掉了。生理性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眼淚汪汪地取過紙，將食物吐出來，在還算完整的餅皮里，發(fā)現(xiàn)了裹成一團(tuán)的手鏈。

她一怔，這個場景過于熟悉，仿佛在她的腦海里溫習(xí)過千百遍。

“你知道笛卡爾的心形函數(shù)吧？這樣，你把函數(shù)方程和圖畫在紙上，夾在對方的食物里，給對方出其不意的驚喜！”這其實是江念念從網(wǎng)上看來的表白招數(shù)，想了想，她又改口，“不對，不對，寫在紙上太容易被吃掉了，這樣吧，你把它刻在手鏈或者項鏈之類的東西上，既送了禮物，又表達(dá)了心意?！?/p>

前幾天出的餿主意猶在耳畔，此刻，江念念捂著右半邊隱隱作痛的臉，忽然覺得“戀愛幫”確實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

許遲遞給她紙巾擦干眼淚后，安靜地看著她，然后，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她的反射弧終于接通，“啊”的一聲驚呼：“你要表白的對象是我？！”

Chapter 08

“你、你、你……”江念念“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許遲茫然地眨眨眼，聽起來難掩失落：“是我太唐突了嗎？”他雙手交叉起來，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得有些泛白，“還是，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當(dāng)然不是！”盡管被突如其來的告白砸得暈乎乎的，江念念仍試圖保持最后的一絲理智，“但你、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有的，”許遲毫不避諱，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是你。”

江念念一遍遍提醒自己，就算對方是許遲，也不能容忍他花言巧語、腳踩兩只船！她深吸一口氣，揭穿他：“可你給別人寫情書了?！?/p>

聽她這么說，許遲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你怎么知道？”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江念念面色轉(zhuǎn)冷：“我知道她叫顏汀汀，還知道你陪她去校醫(yī)……”她及時打住，這語氣，她自己聽著都嫌酸！

許遲恍然大悟，心知她是誤會了，于是輕嘆一聲：“你還記得我問過你，兩個月前是否去過秀山嗎？”

他初見江念念，嚴(yán)格說來就是在那里。

彼時，下午最后一堂課結(jié)束，許遲不喜校道上人多吵鬧，于是決定從秀山上的小路繞回去。走到半山腰，光線暗下來，他摸出手機(jī)照明，豈料打開手機(jī)的手電筒功能一照，就照到石椅上一對受驚的小情侶。

是了，秀山又名“情人坡”。

女生又羞又窘，拉起男朋友就跑，路過許遲身邊時，還嫌他掃了興似的，推他一把：“神經(jīng)病啊，你！”

許遲沒有防備，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手里攥著的校園卡也呈拋物線飛了出去——穩(wěn)穩(wěn)地掉落到側(cè)面的斜坡下。

他皺了皺眉，明天是周末，要補辦的話得等兩天，在學(xué)校里沒有校園卡簡直寸步難行。想了想，他半彎下腰，試圖慢慢滑下去撿校園卡。

“喂，你別想不開?。　鄙硢〉呐曊?，帶了三分焦急、七分擔(dān)憂，同時，許遲的胳膊被人用力往后拽。

“我……”

他開口想解釋，少女卻壓根沒給他機(jī)會，語重心長地勸道：“你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吧？人生還長，只要活著，有什么熬不過去的呢？還有啊，”她伸長脖子往下看了看，音量低了些，“你從這兒跳下去，其實也死不了，搞不好還落得個殘疾。”

恰在此時，小徑旁昏黃的路燈亮起來，他看清了面前那張臉——準(zhǔn)確地說，是半張臉，她戴了口罩，露出一雙清澈的眼。

少女還在喋喋不休，許遲有些頭疼，這接二連三遇到的事，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可眼前的人，似乎并不令他反感。

“對了，山下就是田徑場，你要跟我去跑步嗎？跑跑步，心情會好很多哦?！鄙倥窭吓笥寻阊埶?。

他便真的跟著去了。路上得知，她患感冒犯了鼻炎，才戴著口罩，因此所謂的跑步，不過是兩個人在操場上一圈圈地散步。

少女同他分享了許多趣事，從網(wǎng)上看來的、生活中發(fā)生的、旅途中見聞的……說這些時，她的眼角眉梢都像閃著光。

分別時，許是怕他還想不開，少女殷殷地望著他：“明天你也來嗎？”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然后，赴了一個又一個約。

三天后，對方卻沒了蹤影。

Chapter 09

“是你啊！”江念念總算記起他來，拍了拍額頭，“那之后我感冒加重，每天都要去市里輸水?！?/p>

等她痊愈，再去田徑場，已經(jīng)找不到他了，她后來又忙著“戀愛幫”的事，漸漸地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許遲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以為……是你不想再見我?！?/p>

他怕她覺得他無趣，所以就此中斷聯(lián)系?？伤耘f不死心地獨自前往，卻在入口處撿到一張校園卡，卡面被磨得很花，只依稀辨得清上面的人一雙像極了她的眼和“顏汀汀”三個字。

他費了些周折找到顏汀汀所在的院系班級，錯把兩人混淆，交出了自己最是誠懇的心意。

江念念就在這個節(jié)點憑空冒出來。她平日嗓音清越，同初遇時的聲音聽起來判若兩人，因此，許遲最初壓根沒把這兩人往一塊兒想，直到她那天來圖書館，陰差陽錯地戴了口罩，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要找的小姑娘，近在眼前。

體測那天，他第一時間沖上前，也是為了借此機(jī)會同顏汀汀澄清——然后，他才能心無旁騖地準(zhǔn)備向江念念告白。

江念念笑了：“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我嘴笨，擔(dān)心解釋不清，又惹得你誤會?！痹S遲照實回答，忽地想起什么，“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江念念擺出和岳知絮的聊天記錄：“多虧你的傾慕者?！?/p>

許遲看一眼頭像，挑了挑眉：“許知月？”

“誰？”江念念有些蒙。

許遲抿了抿唇：“我親妹妹?！?/p>

岳知絮，許知月，原來如此。

沒過多久，吃了太多狗糧的許知月哀號：“說起來，我還是媒人，你們天天虐我還是人嗎！”

“誰知道我哥那么笨，他忘了，那段時間，田徑場老有小偷出沒，門衛(wèi)處要登記，只許師生出入嗎！對方是誰，多翻翻那幾天同時段的登記簿不就行了嗎！”

“還不是看我哥成天沒精打采的……哎呀，念念姐，我沒投訴，真沒投訴，編排我哥那還不是為了襯托他的優(yōu)秀嗎……別虐我了，我錯了……”

“反正你以后都要習(xí)慣的?！痹S知月話沒說完，許遲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無視親妹妹哀怨的眼神，牽過江念念的手，遞過去兩張票，語氣清淺，“漠河之行，介意多一個人同行嗎？”

往后人生中所有風(fēng)景，他都想陪她一一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