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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你時雨停(四)

        2020-09-10 07:22:44白玉京在馬上
        花火彩版B 2020年7期

        上期回顧:崔時雨坦然告白后,聶廷昀將手機號給了她,并說:“我想要什么,你都奉陪?我現(xiàn)在想要你學(xué)會使用這把鑰匙。打開我的門,我就給你看其他的東西?!贝迺r雨存下他的號碼,并給他發(fā)了短信:我拿到鑰匙了。

        隔日清晨,崔時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機,她想確認(rèn)昨天究竟是不是做了一場夢,手機卻自動關(guān)機了。

        沒電了?她困惑地充上電,洗了澡回來,手機果然開機了。她屏息查看最近通話,聶廷昀的名字赫然在列,點開具體信息,卻是一驚。

        二十三點三十分呼入電話,時長五小時十一分——通話一直持續(xù)到她手機關(guān)機。

        這時,手機再次振動了兩下:“我在你家樓下?!?/p>

        聶廷昀的車駛進(jìn)這幢小區(qū)時,頗為不幸地蹭掉了一塊漆。

        這是海市的老樓盤了,坐落在擠擠挨挨的巷子間,建筑雖有十幾層高,但一進(jìn)大門就能嗅到獨屬于舊建筑的陳腐味道。他繞小區(qū)狹窄的車道走了一大圈,才將車停到九號樓底下。

        海市滿大街都是奔馳、賓利、保時捷,他這個年紀(jì)的車主多半來頭不小,他又實在生得惹眼,許是好奇,保安大哥居然跟他聊起來了。

        “您看著像明星,但怎么這么面生呢?頭回來我們小區(qū)吧?”

        聶廷昀笑了一下,克制著不耐煩,沒言聲。

        小丫頭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在樓門口的,先是余光里一個淡淡的影子,而后近了,占滿他整個視野。她穿著寬大的淡黃色T恤,下面仍是熱褲、帆布鞋,露出修長的雙腿。她的頭發(fā)還沒干,將領(lǐng)口浸濕了也不自知,朝他望過來。

        聶廷昀幾不可見地舒展了眉宇,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心情開始變得不錯起來。

        聶廷昀下了車,一只手扶住車門,打量她一圈,皺了皺眉:“頭發(fā)沒吹干?”

        “天熱,一會兒就干了?!?/p>

        他一針見血道:“手不方便?”

        崔時雨把頭低下來,擺出一個否認(rèn)的姿態(tài)。

        他當(dāng)然不信,追問:“你家里沒有別人?”

        別人?她怔了一下。

        父母離異后,她跟母親住,卻習(xí)慣了常年見不到尹楠的人影。尹楠吃過那餐生日飯,就奔赴云南跟一個綜藝節(jié)目了,沒兩個月回不來。她聽堂姐提過一句,節(jié)目是有關(guān)留守兒童主題的。

        她心里覺得好笑——留守兒童,她大約也算一個吧?

        “出差了?!彼冀K沒抬眼,不想提這些事。

        聶廷昀按鑰匙鎖了車,緊接著,輕輕扣住她的左腕。

        她吃了一驚:“干什么?”

        “上樓?;仡^感冒了,你什么時候才能歸隊訓(xùn)練?”

        武癡自有武癡的軟肋,崔時雨聽了,果然不再吭聲。

        崔時雨站在盥洗池前,看到鏡子映出身后的聶廷昀,堪稱郎艷獨絕,世無其二,連一個低眉都奪人心魄。他卻渾不自知,專注得有些不合時宜,好似在做多重要的大事。其實,他只是在幫她吹頭發(fā)。

        吹風(fēng)機的噪音將她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齊齊掩蓋,卻也無限放大其他的感官體驗。

        他的手在她的發(fā)絲間穿行,偶爾觸碰到敏感的后頸、頰側(cè),發(fā)絲落下來,又被他攏在手里,如此反復(fù),不厭其煩。

        她盯得入了神,等他關(guān)掉吹風(fēng)機,抬眼,視線在鏡中對上了。

        “喜歡看我?”他挑唇,語氣是不帶惡意的揶揄。

        她無意識地咬住下唇,避開的視線卻等同于默認(rèn)。

        “好了,去換件衣服?!?/p>

        她臉上又露出那種微弱的想要辯駁的神情,他不知怎的喜歡上了欺壓弱小的快感,冷下了語氣:“衣領(lǐng)還濕著?!?/p>

        崔時雨“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

        他纏好電源線,把吹風(fēng)機放回柜子里,跟出去,看到她走進(jìn)一間臥室,只回手虛虛地掩上門。

        他止住步不再向前,想到她慣常一副“下衣失蹤”的裝束,線條筆直的腿,以及T恤偶爾貼近時展露的腰身……一抬眼,她已經(jīng)走出來,不過換了件寬大的黑色T恤。

        聶廷昀望過來的眼神有些陌生。

        崔時雨眨眨眼,本能地退后一小步,可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朝門口走去,聲音微微啞了:“走吧?!?/p>

        她像被操控了心智的木偶,自覺地跟上去,等上了車,才感覺到一剎那的焦慮。

        這是活的聶廷昀,且離她這樣近。

        車子啟動,她眼觀鼻,鼻觀心,最后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才覺得放松一些。

        可他的聲音不依不饒地追過來:“你沒有什么要問我的?”

        比如呢?崔時雨驀然轉(zhuǎn)頭看他。

        “比如我?guī)讱q,家里幾口人,喜歡吃什么,有什么愛好……”聶廷昀淡淡地問,“不好奇嗎?”

        崔時雨下意識地抿唇,露出兩個小梨渦,臉色微微泛白。

        前方是紅燈,車停了下來,她終于輕聲開口:“好奇?!鳖D一下又說,“可是與你無關(guān)?!?/p>

        要說這話透著火藥味,小丫頭語氣偏偏四平八穩(wěn),不帶起伏。

        要說是抬杠,這杠起得未免叫人摸不著頭腦。

        聶廷昀皺了一下眉,虛把著方向盤,趁綠燈亮起重重地踩了一腳油門。他好半天都沒想明白,她給出這個始料未及的冷臉,原因到底是什么。

        崔時雨別過臉,任憑沉默蔓延。

        她腦子里一團(tuán)亂。

        你想要我親口說出什么呢?說你已經(jīng)站在高處牢牢掌握了操控我心緒的手柄?說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說,聶廷昀,你說一,我不會說二,所以你隨便凌遲我的心意吧,我都無所謂?

        想到最后,她倒生出一點兒懊惱——我剛剛的語氣是不是太差了?

        直到車子停在地下車庫,他阻住她想要解開安全帶的手,下車?yán)@過去為她打開車門。她下車,恰好闖進(jìn)他手臂與車門環(huán)繞的方寸之地里,進(jìn)退不得,只覺他微微垂頭,呼吸便撲在面上。

        “我喜歡吃淮揚菜?!彼碎_兩步,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她抬起臉,張了張口,卻不能夠說“我早就知道了”。

        你今年二十一歲,喜歡吃本幫菜和淮揚菜。

        你的社交賬號ID是一串系統(tǒng)默認(rèn)的字母,只發(fā)過一條宣布退役的狀態(tài)。

        你不喜歡人多熱鬧,在我的記憶里,你總寂然傲立在人群之外。

        可即便這樣,也從沒有人敢將你當(dāng)作陪襯。

        千萬人之中,你總是最光彩奪目的存在,像你名字的最后一個字。

        昀,那是日光的意思。

        那光照進(jìn)我生命里,就再也沒離開過。

        華爾道夫,靄云。

        崔時雨坐在古色古香的包房里,往后一靠,就是船舷模樣的欄桿,還像模像樣地種了不少蓮花,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手搭著木頭欄桿,下巴擱在手臂上,琢磨著蓮花。

        他在對面點單,菜名一個接一個地傳到她耳里:“菜先這樣——你吃米飯嗎?”

        聽到他在問她,她坐直了回過身,搖搖頭。

        “那一碗米飯。”

        侍者笑瞇瞇地走了。

        崔時雨眨眨眼睛,擺弄著手里的熱毛巾,他就問:“忌碳水?”

        崔時雨終于有了反應(yīng),“嗯”了一聲:“怕下次減重太辛苦了。”

        聶廷昀不太認(rèn)同地說道:”最后總要減重,趁這時候多吃點兒?!?/p>

        她不置可否,被他看得發(fā)慌,又低下頭,終于放過那條冷了的毛巾,開始折磨桌旁計時的沙漏。十分鐘的沙漏剛漏了兩分鐘的刻度,被她“嘩啦”倒過來,又從頭來過。

        聶廷昀說:“你知道這是干什么用的嗎?”

        小丫頭搖搖頭。

        “這是給上菜計時的,超時的菜品他們要免單?!?/p>

        “我不知道……”

        她表情有點兒無措,聶廷昀盯了一會兒,笑了:“玩吧,又不差那兩道菜錢?!?/p>

        這口氣,簡直像哄小孩。

        崔時雨耳尖發(fā)燙,到底把那沙漏放下了,卻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她終于想起還有手機,于是如蒙大赦地從口袋里掏出來,翻開柔道群。

        教練馮媛西發(fā)了新的日程表。

        她因為手臂受傷,沒法如期歸隊,看著底下一溜“收到”,遺憾地皺了皺眉,復(fù)制了個“收到”,剛發(fā)出,馮媛西的消息就到了。

        馮媛西:“下月底全國大學(xué)生柔道錦標(biāo)賽在杭市舉行,女子四十八公斤我給你報了名。這次關(guān)系到你能不能再往上發(fā)展,得抓住機會,想好要走哪條路,趁早拼一把?!?/p>

        馮媛西:“嗯,好好養(yǎng)傷,抓緊時間歸隊訓(xùn)練?!?/p>

        崔小隊:“好?!?/p>

        她一抬頭,正好有人進(jìn)來上菜。她擱下手機,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離了座。

        聶廷昀側(cè)身站在欄桿邊,時不時傳來輕聲低語。

        她眼尖,看到他戴著藍(lán)牙耳機,知道是在打電話,便起身幫著擺菜。菜擱了一桌子,有點兒擠。崔時雨伸出右手,正要接過一盤無錫小排,腕上突然一重,被緊緊抓住了。

        “傷著呢,就沒點兒記性?”

        她嚇了一跳,他臉上的焦急和微慍都很真切,她都不敢看下去,怕生出什么錯覺。

        他緩和了語氣,松開手,說道:“自己注意點兒?!?/p>

        菜齊了,侍者走出去,帶上門。

        她僵硬地坐下,左手笨拙地拿起筷子,又放下,換了調(diào)羹。

        他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在她疑惑的目光注視下坐到她身側(cè)。她走了幾秒神,覺得奇怪。那么多香氣縈繞在鼻間,她卻還是能嗅到他身上柑橘調(diào)的香水味。

        “要吃什么就和我說。”他拿起被她拋棄的那雙筷子。

        就為了這個?

        她簡直莫名其妙,登時直女上身,說道:“我自己能……”

        不屬于自己的手撐在她椅子邊緣,她一動就碰到了指緣,要說的話也滯在唇邊。他傾身到極近的地方,語調(diào)是涼的,平鋪直敘,沒半點兒挑逗的意思,偏偏出口的每個字都不是好話。

        “你到底是要我用筷子喂你,還是用別的?”

        十八年來,崔時雨遇到過的耍流氓寥寥無幾,且都拜眼前這人所賜。

        他另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欄桿上,整個人側(cè)過來凝視她,她視線躲閃,慌忙往后撤開。

        她遲遲才明白他話里的深意,當(dāng)即妥協(xié),張口吃了一塊他夾到她嘴邊的櫻桃肉。

        米飯遞到嘴邊,她死守底線搖搖頭。他沒勉強,自己吃了。

        那是她用過的勺子,她想開口提醒,卻被打斷。

        “一會兒有人過來蹭口飯吃,你不用理他?!?/p>

        他換了湯匙盛湯,漫不經(jīng)心地告知,把湯碗擱在她左手邊。

        莊閆安走進(jìn)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

        男孩一身閑適打扮,襯衣外套,白T恤配牛仔褲,坐在和他氣質(zhì)格格不入的古雅包廂里,把湯碗擱到旁邊。他身側(cè)那女孩倒是有幾分煙雨水鄉(xiāng)的調(diào)調(diào),眉是眉,眼是眼,和身后一池蓮花渾然成畫,半點兒不讓人覺得違和。

        違和的是,聶廷昀居然和姑娘坐同一邊,還挨這么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所謂的”對肢體接觸過敏”呢?

        “這是……你親戚家的孩子?”莊閆安摸著腦袋走到桌邊,半天憋出這么一句話。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對眼前狀況的解釋了。

        崔時雨被不速之客驚得手一哆嗦,湯匙落在桌面上,湯灑了。

        與此同時,莊閆安收到聶廷昀兩道冰涼的視線,心里簡直炸翻了天。

        不是吧?您這么瞪我,就為了一勺湯?

        空氣一時凝滯,最后聶廷昀開了金口:“坐吧?!?/p>

        莊閆安一屁股坐到了崔時雨旁邊。

        莊閆安穿了一身西裝,他剛結(jié)束一個會議,四處找飯搭子找不到,想起來聶廷昀正放暑假,應(yīng)該閑著,一打電話,果然在外頭吃飯,就死活要過來。

        他年近三十歲,是頂級資本合伙人,從海外投行回來一手創(chuàng)下基業(yè),也算得上一方大鱷。

        偏到了聶廷昀嘴里,他就成了個游手好閑的家伙。聶廷昀在給崔時雨做介紹時,以“金融民工”的稱呼草率帶過,差點兒把莊閆安氣得吐血。

        莊閆安一眼瞧出崔時雨不諳世事,倒也不欲在小丫頭面前自我炫耀,便將錯就錯,也不顧聶廷昀的飛眼刀子,擺出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哟钣槪骸懊妹?,多大啦??/p>

        男人湊過來,呼出的是煙草調(diào)的男香,嗆得她咳了一聲。

        崔時雨抬眼瞧見莊閆安的臉時就知道,又是一個禍害,就憑這油腔滑調(diào)的勁兒,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崔時雨沒吭聲,聶廷昀開口替她答了:“成年了?!?/p>

        “哦,誰家的孩子?叫什么呀?”莊閆安一面聊天,一面伸手要拿筷子,卻被聶廷昀按住了,,他一愣,“干嗎?”

        聶廷昀拿眼神示意:“坐對面去,離遠(yuǎn)點兒?!?/p>

        這小子今天不太好惹?

        莊閆安于是起身伸了個懶腰,很自然地?fù)Q了個位置:“這邊通風(fēng)?!?/p>

        崔時雨不知兩人打什么機鋒,有點兒遲鈍,聶廷昀又替她答了:“不是親戚,隔壁學(xué)妹?!?/p>

        飯到了,莊閆安胡吃海塞兩口,又含混不清地說道:“昨天芷薇找到我頭上了,問你干嗎呢,放假了也聯(lián)系不到人,你怎么不接她電話?”

        “我忙?!?/p>

        莊閆安瞪大眼睛:“你有什么忙的?”

        “如你所見?!?/p>

        莊閆安頓時明了,視線落在崔時雨的臉上,恰好四目相對,小姑娘眼神透亮,就像雨后晴天一樣。他咽了一口飯,內(nèi)心五味雜陳,把視線移回來,繼續(xù)苦口婆心地勸說:“出于禮貌,也得接電話吧?”

        “我沒不接?!?/p>

        “她說一直在通話中,你打了五個小時,煲電話粥?別是煳鍋了吧?”

        崔時雨正埋頭喝湯,聽到這句話,勺子頓在碗邊,偏頭看向聶廷昀。

        聶廷昀嘴角勾勒出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弧度。

        “是啊?!彼胝姘爰俚匕咽謾C在指間一轉(zhuǎn),朝莊閆安遞過去,“不信你看通話記錄?”

        莊閆安當(dāng)然不敢真的查他的通話記錄。

        聶廷昀看著佛系得不得了,脾氣一上來,誰都招架不住。

        莊閆安連忙擺手:“得,算我多嘴。以后莊芷薇再問我你的事,我就說我不知道。”

        崔時雨小心翼翼地擱下湯匙,也想問問身邊這人:你是忘了掛斷電話,還是故意的?

        一餐飯熱熱鬧鬧的,好歹吃完了,莊閆安識趣地先行離場。

        聶廷昀和崔時雨在地下車庫里慢吞吞地并肩走著,找車。

        “冷?”

        地下車庫靜得讓人發(fā)慌,她打了個寒戰(zhàn),聽到這聲問話,未經(jīng)思索地朝他看去。

        聶廷昀作勢要脫下那件襯衣外套,見她還不吭聲,有點兒氣笑了:“你每天說的話是有限額還是怎么著?”

        她小臉紅撲撲的,連忙開口:“不冷?!?/p>

        他卻已經(jīng)將衣服一抖,扯住兩個袖口,朝她圍過來。她往后退,卻沒他手快,被合臂圍了個圈。腰后一緊,那襯衫化作裙子,一直遮到她膝蓋以下。

        她左手無意識地攥成拳,抵在他肋下,輕輕的,幾乎沒有力道。

        聶廷昀緩慢地退開,吸了一口氣。

        如果這是她的欲迎還拒,他恐怕會就勢收攏手臂,攬佳人入懷。

        可因為知道她不懂,連“順勢而為”也變得像是犯罪。

        他帶她出來,原是好奇她究竟對他是什么樣的感情,或許還有幾分“被愛”的有恃無恐,現(xiàn)下卻不知到底是在滿足誰的好奇心,又是在考驗誰的意志力。

        談情說愛,最棘手的情形不過是遇到一張白紙。

        或許該到此為止。

        他若不愿做一只小白兔的領(lǐng)路人,就不該再喂下甜美的胡蘿卜,害人泥足深陷。

        某種本能讓他對“純粹”避之唯恐不及。

        又或許,是他不忍總見她以壯士赴死的姿態(tài)走到跟前來,把一切都剖白奉上,換來他一場穩(wěn)贏不輸。

        這樣想想,他居然有些感嘆自己的好心了。

        他的善意本罕有,竟大發(fā)慈悲地給了這個小丫頭。

        終于找到自己的車,他先一步替她開了車門。

        “送你回去?!?/p>

        崔時雨再遲鈍,也感知到氣氛的微妙,上車后,偏頭凝視他:“你不高興?”

        “沒有。”

        她明知他是敷衍,卻無法開口問出下文。

        我有什么資格呢?我們今天這頓飯,又算什么呢?

        她不知道,自己連答案都沒搞清楚,就被人不留痕跡地劃清了界限。

        杭市八月,趕上夏雨磅礴。

        濕氣從四面八方而來,讓人避無可避。

        一家普普通通的三星級酒店,十層走廊上,丫頭們擠在一塊兒領(lǐng)房卡,討論如何分房,嘰嘰喳喳個沒完,吵得馮媛西提高了音調(diào):“行了!快點兒進(jìn)屋休息!”

        崔時雨正發(fā)到最后一張房卡,宋佳言朝她使了個眼色,抬手一扯她,兩人手拉手進(jìn)了最后一個標(biāo)間。隱約的發(fā)霉氣息撲面而來,可在這樣的季節(jié),已經(jīng)見怪不怪。

        崔時雨把行李箱放下,打開,一絲不茍地?fù)Q自己的被套、床罩。宋佳言把自己摔在另一張床上。

        “我有事要告訴你?!?/p>

        “又失戀了?”

        宋佳言猛地?fù)沃种庾饋恚瑔柕溃骸斑@么明顯嗎?”

        崔時雨專心致志地套枕套,搖頭:“不明顯,猜的。”

        宋佳言神色復(fù)雜地重新躺回去,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那天我見著唐寧了。他說受不了我一個女孩家成天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他還說我的耳朵……”

        宋佳言說著哽咽了一下。

        “他說我的耳朵看著嚇人?!?/p>

        宋佳言抬手遮著眼睛,崔時雨看不見宋佳言的表情,卻能看到她的耳朵。

        那是很多運動員會有的“餃子耳”,耳郭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模糊了輪廓,成一塊硬邦邦的肉,不訓(xùn)練的時候她會把長發(fā)披下來遮掩住。

        每當(dāng)露出來,旁人仔細(xì)看去,都會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崔時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雖沒有那樣嚴(yán)重,可耳郭已經(jīng)變得很硬,說不定再打幾年比賽,也會變得可怖。

        她黯然垂下手,又想到聶廷昀的耳朵,沒有變形,完好得仿佛不曾做過柔道運動員,可能因為他鮮少被慘烈地撂倒在地。

        聶廷昀。

        崔時雨出神地想,我怎么又想到這個人了呢?

        那天過后,他們再沒聯(lián)絡(luò)過。

        她有時候會覺得,那心血來潮的一天,多半是他好奇吧。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冒出來,信誓旦旦說喜歡他,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珊闷嫘牡搅说?,也就索然無味了。

        她深知自己是個十分無趣的人,半點兒煙視媚行都學(xué)不會。

        宋佳言一嗓子將她的思緒從九天之外召回到現(xiàn)實。

        “對了,時雨!”宋佳言猛地從床上蹦下來,往她床上一趴,說道,“那天幫我找唐寧的人不是隔壁的聶老大嗎?”

        崔時雨套完了枕套,拍拍枕頭,沒吭聲。

        “后來我出來沒瞧見你,倒看到張誠然他們一堆人,那天你去哪兒了?”

        “回家了。”崔時雨起身說,“我去柔道場?!?/p>

        酒店外,大片落霞涂抹在天邊。

        入了秋的傍晚有些冷,崔時雨穿著一身運動裝,長衣長褲,帽衫的帽子套在頭上,幾乎遮住了臉孔,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

        她去柔道場干嗎,宋佳言大約是能猜到的。

        崔時雨有個怪癖,柔道隊人人皆知。

        她喜歡做爬帶訓(xùn)練。

        這是柔道運動里的基礎(chǔ)訓(xùn)練項目,主要鍛煉抓握力。所謂爬帶就是棚頂?shù)踔鶎挷紟ё?,徒手爬到頂端,下來,再爬,如是反?fù)。

        這項訓(xùn)練是女將們的噩夢,原因無他,累,且沒有意思。

        像宋佳言吐槽的那樣:“隔壁的泰山嗎?蕩來蕩去真好玩?”

        偏偏崔時雨喜歡像個猿人一樣把自己吊在上頭,有時候甚至在半空中松了手,讓自己直接摔下來。

        這種情形一般出現(xiàn)在她比賽輸了的時候,起先隊友們還勸阻幾聲,后來教練馮媛西說:“都別攔,讓她摔。人總得找個口子宣泄?!?/p>

        隊友們一想,也就明白了。

        那可是崔時雨,平時沉默寡言,八鞭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只在訓(xùn)練和比賽的時候比較積極,平時簡直是個社交障礙癥患者。

        這樣的人,又不和人訴苦,可不得找個方式自我宣泄?

        崔時雨用了十分鐘走到酒店附近的訓(xùn)練基地,爬上帶子,把自己懸在半空。

        這時,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我好像不是因為輸了比賽才來的。

        我好像是因為聶廷昀才……崔時雨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從不能接近,到生出渴望,再到現(xiàn)在神不守舍,她好像早就一步步偏離了最初的軌道。

        原來人都一樣,敵不過欲壑難平。

        晚上八點鐘,滬昆高速上堵得厲害。

        雨勢漸漸大了,張誠然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皺起眉。

        他身邊的男孩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連個眼神也沒給他。

        “你瞧瞧,一到暑假就有一大堆人往杭市來,也不知道這湖有什么好看的……”

        音響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音樂,把導(dǎo)航甜美的“前方道路擁堵”壓下來,也讓張誠然嚇了一跳,后半截話咽回肚子里去了。

        聶廷昀將手機連上藍(lán)牙,放了一首歌。

        “聶廷昀,你知不知道電子樂和你高貴冷艷的氣質(zhì)十分不符?”

        音樂太吵,張誠然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他伸手調(diào)小了聲音,才松一口氣。

        聶廷昀反問:“高貴冷艷?”

        “你對自己真是一點兒正確認(rèn)識都沒有啊?!睆堈\然嘟囔道。

        聶廷昀笑了笑,不知怎么想到發(fā)小莊閆安等人對自己的評價——聶廷昀?那個故作老成的小屁孩?

        想來,他二十年來從未離經(jīng)叛道,偏偏做的每個決定都要惹得大家不痛快。

        去念體高,成為柔道選手是這樣;之后不肯出國,留在國內(nèi)讀了F大也是這樣;將別人安排好的路棄之不顧,非要一意孤行做運動康復(fù)事業(yè)也是這樣。

        如果這叫高貴冷艷,那他勉強認(rèn)了吧。

        聶廷昀換了一首歌,這半天,高速公路上車輛仍是排成一條長龍。

        張誠然唉聲嘆氣了半晌,又開始碎碎念:“我最近煩死了。你也知道我們部里那群小丫頭多八卦吧?簡直聽風(fēng)就是雨。那次咱們吃完飯之后,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偏說我對崔時雨有意思,不然隔壁隊里那么多人,干嗎只請她一個吃飯……”

        聶廷昀原本閉目養(yǎng)神,聞言慢慢睜開眼睛。

        “我都快被搞瘋了?!睆堈\然說著拿出手機來給他看。

        那次聚餐后整整一個月,他都在被迫“追蹤”關(guān)于崔時雨的消息。

        起因是不知誰開始傳他和崔時雨的緋聞,但是大家居然都一本正經(jīng)地當(dāng)了真,還紛紛敬佩張誠然居然拿下了體大的女武神,路上碰見了,有事沒事總拿這事揶揄他。

        張誠然真是有嘴說不清。

        之后,散打社團(tuán)里的孩子們開始瘋狂給信號,今天發(fā)一條“我看見崔時雨在超市買東西啦”,明天發(fā)一條“崔隊長好像特別累啊,老大你要出動嗎”。

        最近一條發(fā)送時間在幾天前,是F大散打部的副部長發(fā)的:“崔隊他們?nèi)ズ际斜荣惲?,要去十天哦,你知道吧??/p>

        聶廷昀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張誠然把手機往旁邊一撂,露出一副懊惱不堪的神情。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半晌沒人搭腔,車?yán)锏囊魳芬膊恢螘r停了。張誠然狐疑地朝聶廷昀望去,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點兒肅殺表情,又很快消失,快得令他疑心是錯覺。

        張誠然有點兒不自在地問:“你說……崔時雨那丫頭會怎么想?”

        聶廷昀沒答話,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前頭一輛車的尾燈。不可否認(rèn),別人在他面前提到這個名字,他心里居然覺得有點兒怪異。

        “我看不是別人聽風(fēng)就是雨,是你自己行為反常?!?/p>

        車?yán)镆粫r靜默,能聽到雨水打在擋風(fēng)玻璃上的沙沙聲。

        “她喜歡我?!甭櫷㈥廊魺o其事道。

        張誠然愣了幾秒,驀地偏頭看著他。

        聶廷昀視線向前,神色一貫平靜,卻收斂了散漫。

        張誠然知道,聶廷昀沒開玩笑。

        聶廷昀頭一回生出這樣惡質(zhì)的,想看到張誠然吃癟的心理,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人無聊的勝負(fù)欲。

        他就是覺得很煩。

        張誠然提那個小丫頭的名字讓他很煩。

        傳那些有的沒的緋聞讓他很煩。

        別人對她過分關(guān)心讓他很煩。

        你不是已經(jīng)決定不再喂小白兔胡蘿卜,惹人泥足深陷了嗎?干嗎還說這種話?

        可他自己是沒法回答自己的。

        在張誠然張了張口,打算說點兒什么之前,他又補了一句:“喜歡很多年了。”

        如此輕描淡寫地揭破另一個人隱匿許久,視如珍寶的心意,本是件殘忍的事??裳矍暗娜耸锹櫷㈥溃瞧恋谋〈揭婚_一合,縱使再惡劣,再漫不經(jīng)心,也有浪漫的味道。

        張誠然把嘴閉上,頭一次失了說話的力氣。他一點兒也不懷疑聶廷昀這話的真實性,三年來,作為好友,那些遞到聶廷昀身邊的桃花他見得太多了。

        張誠然心里空蕩蕩的,打起精神繼續(xù)聊:“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聶廷昀無奈反問。

        張誠然干巴巴地笑了一聲:“也是。”

        聶廷昀談過的戀愛屈指可數(shù),他多少有所了解。

        用一個詞來形容他,就是“散漫”。

        他也不是不上心,不是冷漠,也不是渣,就是散漫。

        對方不聯(lián)系,他決不主動,對方時間和他有沖突,他決不做妥協(xié)的那一個。所以約會什么的,一個月能見幾次,全靠天意。

        尤其他打比賽的時候,簡直是日程表本人,每一分鐘都珍貴得不行,要讓他抽出半個小時來和女朋友煲電話粥,別開玩笑了!

        私底下,鄧安妮這么和張誠然形容過聶廷昀:“就是一質(zhì)數(shù)。”

        問她為啥,她回了兩個字:“難約?!?/p>

        張誠然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你可別學(xué)我?!睆堈\然說,“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就別干讓人誤會的事。”

        聶廷昀挑唇,沒作聲。

        張誠然又大大咧咧地說:“不過就你,應(yīng)該也對這些事沒興趣吧?”

        聶廷昀難得認(rèn)真地想了想。

        沒興趣嗎?以前確實挺沒興趣的。但,也分人。

        柔道場的燈一層層暗了下去。

        女孩抱著膝頭坐在一片空寂的黑暗里,而后放松四肢,躺在無人的場館里。

        電話振動起來。

        崔念真問:“時雨,聶廷昀那小子是不是來過你家?”

        她握著手機,聲音干?。骸班??!?/p>

        崔念真沉默了片刻,解釋道:“我去你家?guī)湍銒寢屨椅募牨0舱f有個開保時捷的小伙子在和你談朋友,我問了一下長相,大概就知道是他了。”

        “時雨……”崔念真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開口問道,“你和他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她的心臟一點點兒揪緊。

        她如此卑怯,縱然能將自己的心意坦露出來,卻不能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連這段關(guān)系都要堂姐來替她操心。

        “沒什么情況?!彼Т?,平靜地說道,“要是有什么情況,也是我做錯了,不關(guān)他的事?!?/p>

        “時雨!”堂姐的語氣變得凌厲起來,沉默了一秒,才稍稍緩和,“你怎么能說這種話?什么叫你做錯了?我告訴你,是那小子本來居心不良……”

        她話未說完,被忙音打斷。

        這是把堂妹逼急了?她都敢掛她的電話了,真是頭一遭啊。

        崔念真皺眉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通話結(jié)束”,而后深吸一口氣,撥號。

        “費醫(yī)生。是的,我是崔念真。我想同您預(yù)約一下咨詢時間,您看什么時候方便?”

        另一頭,崔時雨慢條斯理地按斷了電話,漠然抬手遮住眼睛,心里出奇地平靜。

        從什么時候起,她聽?wèi)T了那些話:崔時雨,你怎么就和別人不一樣?

        最后連她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奇怪的,和這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可沒人告訴過她,其實每個人都是奇怪的,且各有各的奇怪。

        人很容易相信一個籠統(tǒng)的人格描述就是自己,即使這種描述十分空洞。

        她被標(biāo)上“武神”“石頭人”這樣的標(biāo)簽,慢慢地就相信了自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胎,于是連對聶廷昀的那點兒僅有的執(zhí)著也無從定義。

        是愛嗎?

        可為什么不敢生出常人應(yīng)有的占有欲,甚至靠近也覺得那般難熬?

        不是愛嗎?

        可為何我渴望他的一切,想了解更多,追隨更多,只愿永無止境?

        大約我就是個奇怪的人吧?

        她如此想著,煩悶地從地上翻身起來,打道回府。

        到酒店天已經(jīng)黑了,她打開房門,才發(fā)現(xiàn)有客人在。

        丁柔正坐在她床上,和宋佳言聊天,聞聲回過頭粲然一笑。

        她本能地覺得那笑容有些刺眼。

        丁柔親昵地說道:“你回來啦?!?/p>

        崔時雨站在玄關(guān)處,眨眨眼睛,沒吭聲。

        宋佳言打圓場:“她聽說咱們住在這家酒店,特意過來找你道歉。上次比賽不是不小心傷到你了嗎?”

        “我來看看你恢復(fù)得怎么樣?!倍∪嵝⌒囊硪淼卮蛄克?,又笑道,“看起來恢復(fù)得不錯?!?/p>

        崔時雨搖頭:“傷已經(jīng)好了。上次比賽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自己沒有及時認(rèn)輸?!?/p>

        她這樣說,丁柔反而不好再說什么,指了指擱在她床頭的東西。

        那是一些營養(yǎng)品和零食。

        “買了點兒吃的,算是賠罪。上次比賽結(jié)束就放假了,也沒來得及找你道歉,今天看到你沒事就好。”丁柔說著起身,臨走前還回頭朝她握拳打氣,“明天預(yù)選賽,加油?!?/p>

        “好,你也是?!?/p>

        門一關(guān),宋佳言冷哼一聲:“沒安好心。”

        崔時雨只是看著桌上的營養(yǎng)品出神。

        宋佳言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沒搞清楚狀況。

        “預(yù)選賽之后,你和她很可能在半決賽對上,所以她才特意過來看你的傷有沒有好,我的傻隊長!”

        崔時雨笑了笑,平靜地坐回床上,下意識地查探枕頭底下。

        宋佳言看到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發(fā)舊的記事本,好奇地說道:“你怎么到了這里還寫日記???”

        她只是看著封皮,一言不發(fā)。

        有人動過了本子,一直以來橫放的本子,她剛剛摸到時,改變了原來的方向。

        崔時雨安靜地瞇起眼睛,思索。

        這人……到底想干什么?要告訴別人嗎?

        別說是被人知曉,就算有人將她喜歡聶廷昀的心意昭告天下,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她唯一怕的,不過是眾人皆知會令她失掉僅剩的自制,朝他一步又一步前行,將事情推向不可預(yù)知。

        不管是私心,還是妄想,后果都該自己承擔(dān),從來不該與他有關(guān)。

        全國大學(xué)生柔道錦標(biāo)賽在杭市正式開幕。

        第一天預(yù)選賽結(jié)束,崔時雨成功進(jìn)了半決賽。她毫無壓力地回到酒店,繼續(xù)和馮媛西開夜會。內(nèi)容無他,分析當(dāng)天的比賽,研究接下來的戰(zhàn)術(shù)。

        總結(jié)會議結(jié)束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

        崔時雨洗了澡,癱在床上用按摩器按摩手臂,酸澀感從緊繃的肌肉蔓延開來,很快又變得松弛了。

        等嗡嗡聲停了,宋佳言才從浴室里出來,擦著頭發(fā)問:“明天沒比賽,出去玩嗎?”

        崔時雨用眼神詢問:“去哪兒玩?”

        “西子湖啊?!?/p>

        想到新聞上看到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崔時雨皺了眉,搖頭:“不去,人多。”

        “你就不能湊個熱鬧……”

        電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宋佳言震驚地說道:“你這電話原來還能響?我還以為是擺設(shè)呢……”

        崔時雨看了看手機屏幕,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拿起電話走了出去。

        走廊空寂,柔軟的地毯踩在腳下,沒有一絲聲息,她握著電話的手微微收緊。

        “什么事?”

        小丫頭的聲音帶了點兒警惕,他便笑了一下。

        “聽說你在杭市,我恰好有事過來?!?/p>

        “……哦?!?/p>

        “這么冷淡?”

        崔時雨背靠著墻壁,不知怎么答,更揣摩不出對方這句話的意思。是問責(zé),玩笑,抑或撩撥?她向來不懂看氣氛,沒眼色,又無趣,只是自暴自棄地“嗯”了一聲,也不管這是不是正確答案。

        “在哪家酒店?我看了賽程表,你后天半決賽。我在你們住的酒店一樓大堂,下來?!?/p>

        呼吸微微一滯,她想,原來剛剛又是誆她。

        電話掛斷,她不由自主地往外走,越走越快,覺得電梯都比平常慢,走到大堂,一眼就看到旋轉(zhuǎn)門邊站著的人。

        他穿一件米白色的連帽衛(wèi)衣,黑色棒球帽壓下來,遮住眉眼,在瘦削立體的臉上投下一道影子,一只手插在運動褲口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望向旋轉(zhuǎn)門。

        近了,才隱約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

        聶廷昀一回身,瞧見崔時雨,忍不住笑了。

        她小臉雪白,透亮得和她的眼睛一般,半點兒雜質(zhì)都沒有,正平和地朝他看過來,像是怕打擾到他一樣沒敢再往前。

        他抬手一招,對那頭的郁澤閔說:“一會兒聊?!北銓㈦娫拻炝?。

        小丫頭朝他走過來,又停在一個安全距離。

        “走吧,剛好雨停了?!?/p>

        他抬手在她肩側(cè)碰了碰,她就跟了上去。

        車?yán)镩_著冷風(fēng),她打了個噴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一身寬松的短袖T恤、運動褲,腳上還穿著一雙涼拖,完全暴露了接到電話后魂不守舍,連衣服都不換就下來了。

        難怪聶廷昀看見她就笑,原來是笑這個。

        她低頭玩自己的手指,他卻遲遲沒啟動車子,她偏頭一看,嚇了一跳。

        他在脫衣服。

        他雙手扯住下擺邊緣交錯一揚,將衛(wèi)衣脫了,里邊倒是穿著一件短袖白T恤,露出緊實的手臂。衣服落在她膝頭,尚有余溫。

        “穿上?!?/p>

        “不用……”

        “山上冷。”他淡淡地看她。

        崔時雨蒙了——什么山?大晚上的要去哪兒?

        “伍公山。”他面色如常,仍是有些淡漠,語氣卻半真半假,“幫你穿?”

        她便拿起衣服套上了,很暖,帶著他身上獨有的那種柑橘調(diào)的香水味,或許還沾染了一點兒煙草氣息。

        等她系好安全帶,車子才啟動,冷氣慢慢散了,變成暖風(fēng)。

        一路上,小丫頭始終很安靜,聶廷昀掃了她一眼,覺得有趣。

        約莫有半個月,他銷聲匿跡,像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今天他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大晚上帶她上山,她卻連原因都不問。

        “不怕把你賣了嗎?”

        她轉(zhuǎn)頭看他,認(rèn)真地說:“你比我值錢?!?/p>

        “難不成你想賣了我?”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放輕了聲音:“你是大家都想擁有的吧?!?/p>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她精致的臉孔不施脂粉,像是瓷娃娃,此刻裹在他穿了一整日的衛(wèi)衣里,低眉順眼,仿佛你對她做什么,她都會接受。

        聶廷昀驀地屏住呼吸,頗有點兒自嘲地挑唇。

        就這樣吧。

        是她先明目張膽地表白,是她每次都不顧后果地順從,是她撩撥他還無知無覺……是她先送上門來的。

        用“咎由自取”來形容,似乎有些殘忍,他自問不是個壞人,雖連縱著她自我獻(xiàn)祭都不忍,卻也無法堂堂正正地說自己是個善人。

        他和善良大約是不搭邊的。

        順其自然,這真是個好詞。

        好得讓人上癮。

        上市預(yù)告:

        聶廷昀問她:“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她驀地垂下頭,藏住眼底的一絲絕望。

        是啊,我很奇怪。

        我本就和這世間的一切格格不入,不懼生,不畏死,一切就只是如此,每個存在都是存在,每個人生都無甚特別,我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介懷,只是赤條條地來了,等待著離開。

        這人世里,獨我沒有悲喜,沒有過往與將來。

        我這么奇怪,本是不配走到你身邊來的??墒恰?/p>

        “是,我是奇怪??墒且驗槟?,我已經(jīng)正常了很多?!彼谷煌蛩?,眼底不起波瀾,卻偏偏字字都打到人心里去,“所以謝謝你,聶廷昀?!?/p>

        想你時雨停

        白玉京在馬上│著

        【立體封】

        偏執(zhí)柔道少女×倨傲金融才俊《花火》重推暗戀成真現(xiàn)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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