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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是茉香奶綠甜

        2020-09-10 07:22:44大荒邪魅一笑
        花火彩版B 2020年7期

        大荒邪魅一笑

        邊鶴看著夾在自己教案里的紙條,天藍色,長方形,應該是從某個珍視的本子上撕下來的。那工整的筆跡寫道:老師,青春期的喜歡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問過陳知聲這個問題,當時的少年眉頭微皺,透過奶茶店的窗戶看向遠方,用微啞的嗓音說道:“是期待,邊鶴。是一場盛大而無望的期待?!?/p>

        但邊鶴終究沒有把這句話寫上去,而是落下乏味無趣的八個字——好好學習,不要早戀。

        一、

        “邊鶴?你怎么變小禿驢了?”

        “說誰呢你!”

        “就說你!小禿驢!小禿驢!小禿驢!”

        話音剛落,邊鶴就撲了上來作勢要打他。再下一秒,兩人就被齊齊提溜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年近半百的老頭左右掃了兩眼,陳知聲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邊鶴就落下兩滴眼淚主動交代了:“老師,我錯了,我不該打架。但是陳知聲先罵我小禿驢的,我……”

        老頭朝他看過來,陳知聲無言以對。邊鶴的話成為呈堂證供,害他以“欺負女同學,打架未遂”的罪名,被罰掃一個星期的廁所。

        出了辦公室后他終于想起來反擊,邊鶴卻已經走了。他恨恨地盯著那個背影,最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直到人完全看不見了,他才靠在墻邊低低地“哼”了一聲:“小丫頭還挺會告狀!”

        他忍不住想起邊鶴上學期的模樣。

        女生永遠扎著一絲不茍的高馬尾,走路時脊背挺直,不愛笑,也不怎么說話,冷冰冰的,看起來就很難接近,他都不敢跟她說話。

        誰知這學期她竟然換了發(fā)型,本來挺漂亮的姑娘剃了光頭,右邊額際貼了一塊紗布。

        她沒原來那么好看了,卻讓人覺得好親近了很多。他一時沒忍住,想逗逗她,就這么突兀地開了口,給自己招來了麻煩。

        陳知聲長嘆一口氣,認命地拿起拖布捏住鼻子走進了男廁所。

        大概是因為廁所太臭,一周還沒結束陳知聲就犯了鼻炎。他趕在周末去醫(yī)院開藥,人才到繳費窗口,他就看到了那顆熟悉的小光頭。

        她似乎是一個人來的,左手拎著塑料袋,右手費力地在錢包里摸索著。陳知聲吸吸鼻子,徑直上前去接過她手上的袋子:“我?guī)湍??!?/p>

        不等邊鶴應聲,他就又接著問了下去:“一個人來的?來干嗎?”

        “之前縫了針,今天來拆線和拿藥。”邊鶴回答。她終于成功地取了藥,向后退了一步。陳知聲補上去,他把塑料袋往上拉了拉,直接掛在手腕上去掏錢包繳費。

        “等我一下,我也取藥?!彼咜Q看了一眼,女生正盯著他手腕上的袋子,像是想要過來走。他猶豫了兩秒,開口道:“等等吧,我送你回家,順路?!?/p>

        沒想到話剛出口邊鶴就笑出來了:“順什么路???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陳知聲愣住了,他一向嘴比腦子快,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他頓了頓,干脆耍賴:“那你別管,反正順路。再說,你家在哪,你告訴我我不就知道了?”

        邊鶴到底沒告訴他她家在哪里,而是提著兩個人的藥袋子,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上瞎指揮。她一會向東指,一會向西指,等把人送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陳知聲差點兒暈厥——十分鐘的路程,她偏讓他繞了半個小時。

        陳知聲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本想吐槽兩句,但看到邊鶴那張帶笑的臉又突然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等到她轉身要走,他才想起來兩個人還沒說再見,于是又匆匆忙忙地補上一聲:“我走了啊邊鶴,我還要補課?!?/p>

        話音剛落,他騎著車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上課前五分鐘到了教室門口。他正要將手機關機,看見邊鶴發(fā)來的信息:陳知聲同學,我原諒你嘲笑我的光頭了。

        旁邊有同學叫他進教室,他“哎”了一聲,嘴角不自覺地勾了上去。

        同學便打趣他:“想什么呢,陳知聲?笑成那樣?!?/p>

        想什么呢?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總之,這節(jié)數(shù)學課他無心聽講,滿腦子都是邊鶴坐在他車后面時傳來的,被風吹得有些飄忽的聲音。

        “你怎么一個人來拿藥?頭到底是怎么了?”

        “暑假出了個小車禍,頭上要縫針。只剃掉縫針那一塊的頭發(fā)更丑,我干脆就全部剃掉了。我爸媽工作忙,我就一個人來了。”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明明當時聽了還不覺得怎么樣,這個時候想起來心底卻有些發(fā)悶。

        卻是同學推了一把正在神游天外的他:“發(fā)什么呆?老師讓你上去解題?!?/p>

        二、

        陳知聲本以為打了這么兩回交道,他們大概算得上朋友了。然而醫(yī)院里的碰面和送她回家的“善舉”到底沒能讓他們的關系變好一些。

        周一大早晨過來,邊鶴從他面前路過。他本想打個招呼,可手才抬起來,她就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陳知聲只好把那只抬起來的手落在了自己頭上。

        他心里不知名的喜悅只短暫地停留了一秒就奔流而去,有種落空的感覺一點兒一點兒彌漫上來。

        他找了一天的機會,試圖能跟她說一句話,可嘴就是不爭氣,總沒勇氣張開。放學后他憋著一肚子火跑去打籃球,直到夜幕降臨才回班級。

        哪怕是盛夏的傍晚,晚風仍舊有股涼意。

        陳知聲出了滿身的汗,風吹來時仿佛毛孔都要炸開。他坐在座位上,隨手用球衣擦了一把汗,就把手伸到抽屜里摸索聽力書。

        沒摸到書,似乎有沾著水的冰冰涼的瓶子被塞在里面,陳知聲索性用力向后拉了一把凳子埋頭看桌倉。

        沒想到那里頭多了一瓶冰脈動和一包“心相印”紙巾。他摸出它們,這才發(fā)現(xiàn)紙巾里塞了一張紙條。

        “謝謝你?!奔垪l上寫道。

        像是女生的字,娟秀又工整。他幾乎是下意識看向坐在斜后方的邊鶴,她正在看聽力書,脊背挺得筆直。

        過了幾秒,她似乎察覺到他目光,又看到他手上的紙條,朝著他抿嘴笑了一下。

        陳知聲受驚一般猛地轉過頭。

        聽力開始了,他微微低下頭,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能跳得那么快,他像失聰了一般,根本聽不清廣播里讀了什么句子。

        直到聽力結束,他才放下自己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此后的幾周,陳知聲覺得自己像著了魔,找到機會就要跟邊鶴說幾句話,甚至特意找衛(wèi)生委員換了值日,就為了能在大掃除的時候和邊鶴多相處一會。

        她總算是摘掉了那副驕傲的面具,變得平易近人起來。他趁著大掃除的間隙問她:“傷口長得什么樣了?什么時候才能好啊?”

        距離上次在醫(yī)院碰面已經有三個星期了,她卻一直沒有拆開紗布。他本以為是傷口長得慢,沒想到邊鶴利落地當場揭開紗布給他看:“已經長好了,但是疤很丑?!?/p>

        陳知聲終于看到了那道疤,粉色的,從發(fā)際線以上一直蜿蜒到右邊額角,像條蜈蚣。他忍不住“嘶”了一聲:“當時肯定很疼吧?”

        邊鶴古怪地看著他。

        她重新將那塊紗布貼了上去,白膠布貼在新長出的頭發(fā)楂上,有些不服帖。她忽然開了口:“我以為你會說它很丑?!?/p>

        “不丑啊?!彼麚狭藫项^,“你長得好看,所以這條疤放在你頭上也變得好看了。”

        邊鶴的眼神更古怪了。

        陳知聲想解釋一句自己并不是油嘴滑舌,但又覺得沒什么說服力。他干脆把笤帚往邊鶴手里一塞就往班里跑去,沒幾分鐘又跑了回來。

        他的手里捏著一管藥膏,又塞進邊鶴手里。由于體溫的緣故,包裝盒有種溫熱的觸感。

        “拿著吧。我前幾天去復診順便幫你帶的。聽說祛疤挺好用,你試試。”

        女生過了好半晌才看向那支藥膏。她的臉上有種他看不懂的神情,就像快哭了似的。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知聲又在原地站了幾秒,還是沒等來邊鶴的回復。他只好象征性地揮了兩下笤帚,干笑兩聲:“哈哈哈,已經干凈了,那我就先回班了啊,邊鶴?!?/p>

        他轉身就跑,沒聽到背后邊鶴遲來了的回應:“其實也還好,不是很疼。”

        三、

        送了藥膏的第二天陳知聲就發(fā)現(xiàn)邊鶴把頭上的紗布拆下來了。

        她頭上已經長出了青青的發(fā)楂,只有縫過針的那塊寸草不生。他想上前去問問她,怎么突然把紗布拆下來了,她卻已經被同學圍了起來。

        “哇,你的頭已經好了呀,會不會落疤?”

        “之前都沒敢問,你還是留長頭發(fā)好看??!只要剃掉那一塊就好了,干嗎要全剃光呢?”

        “邊鶴,你……”

        ……

        邊鶴的聲音從嘰嘰喳喳的問話中傳出來。陳知聲心里有點兒難過:他知道她是很在乎頭發(fā)變成這樣子的,不然也不會傷口都長好了,還要在這樣的季節(jié)捂著那道疤。頓了兩秒,他從座位上站起身子,想要過去說些什么,可才起身,他就看見邊鶴眼睛彎彎地笑起來,語氣中帶著很淡的埋怨和無奈,無所謂似的說道:“出了點兒小事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p>

        她們很快又笑作一團,陳知聲忽然想起來昨天她那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高二還不是很忙,他們上了不到兩個月的課就要開運動會。身為文科班碩果僅存的幾個男生之一,陳知聲被趕鴨子上架,報了個三千米。

        他在開跑前將自己的書包和水托付給邊鶴,小聲安頓她:“跑三千米特別累,你就在終點等我,我跑完了你就給我水。邊鶴同志,這個光榮的任務我就交給你了。”話罷,他伸手摸了一把邊鶴的頭。

        意外的是,女生的頭發(fā)很硬,現(xiàn)在長成了寸頭,摸起來有些扎手。他收回來,又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

        他聽到邊鶴應了一聲:“好。你也加油跑!”

        他咧開嘴朝著她笑,邊往自己的跑道走邊沖她比了個“OK”的手勢。

        邊鶴還沒動彈,大約在等著他開跑后才走。他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眼光掃到在操場中心踢足球進行熱身的男生。他們笑笑鬧鬧,用力地將球踢起來,足球飛了幾乎有三米高,直直地朝著他的斜前方飛過去。

        槍聲“啪”地響了起來。

        他聽到耳邊班主任的聲音“先慢跑,先慢跑,最后再沖刺”,然后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他在半途拐了個彎,直接沖到邊鶴身邊,抱著她就往醫(yī)務室沖——因為那顆起飛的足球砸到了邊鶴頭上。

        他一路跑著,心跳像在耳邊砰砰作響。直到把人送到醫(yī)務室,他才慢慢緩過來。

        其他人不知道邊鶴的情況,他卻很清楚。之前的車禍傷到頭,她被撞成輕微腦震蕩,現(xiàn)在有沒有恢復正常都還難說,更別說又被球砸一下了。

        他深吸了兩口氣,等到自己呼吸均勻了才拉開床簾。邊鶴已經醒了,她微微坐起身子,見他進來,勾了勾嘴角。陳知聲都還沒出聲問,她就開口安慰他:“別擔心,我沒什么事?!?/p>

        他只覺得眼眶發(fā)酸,便伸手胡亂揉了兩把眼睛,哽了好一會,才得以用正常的語氣說出一句“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沒過多久,班主任也跟過來了。老頭握著他的手夸他:“見義勇為??!老師還以為之前罰你掃廁所,你記仇了,老師真沒想到你是這么好的孩子……”

        先前還擔心害怕得不得了陳知聲簡直要笑出聲來。

        直到第二天班會被點名,他才知道老頭自己出錢買了個本子獎勵給他,甚至簽了“見義勇為,樂于助人”八個大字在扉頁上。

        他走上講臺去領班主任的心意,眼神卻止不住地看向臺下的邊鶴。她笑得不行,將頭埋在書后面,肩膀一聳一聳的。他趁著別人不注意,悄悄沖她眨了眨眼睛,于是邊鶴也沖他眨眨眼。

        陳知聲轉過臉去看老師,接過那個本子,鞠了一躬。

        班里不知道是誰先帶頭鼓了掌,緊跟著大家都鼓起掌來,噼里啪啦好一陣響。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善良好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才不是所謂的見義勇,為樂于助人,不過是因為被砸到的人是邊鶴罷了,僅此而已。

        幸好她沒事。陳知聲在講臺上悄悄松了口氣。

        四、

        上次送她回家,他得到的謝禮是一瓶水和一包紙巾,外加邊鶴的一個笑臉。這次得到的是一張芭蕾舞劇的票,是邊鶴所在的舞蹈班排的節(jié)目,正趕上星期天,他要補課。

        那張票夾在他的語文書里,上面還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照舊是邊鶴娟秀的字體:陳知聲,來看我跳舞吧,我想讓你看我跳舞。

        這句話或許帶了些暗示,也或許沒有。陳知聲轉過頭去看邊鶴,卻只對上一個小寸頭:她正在埋頭苦學。他沒忍住笑了一下,暗暗想著要怎么安排時間——舞劇六點開場,他卻要到六點過十分才下課。

        補課班管得嚴,請假一定要家長親自打電話,逃課就更不現(xiàn)實了。他掰著指頭算時間:邊鶴的節(jié)目是第二組,如果他一放學就立馬趕過去,應該來得及。

        他盯著表,提前兩分鐘開始收拾書包,鈴聲一響立馬往外沖。

        為了能再節(jié)省時間,他直接將自行車停在補課班門口,放學以后一分鐘都沒敢耽誤就往過跑,可趕到時,還是只看到了她們在謝幕。

        一群女孩子穿著白色的裙子和足尖鞋輕飄飄地下了臺,邊鶴就走在最前面。她化了好濃的妝,臉上被油彩涂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邊鶴。

        陳知聲想叫她一聲,可整個劇場安靜得不像話。他只好逆著出場的人流拼命往邊鶴離開的方向走。

        越往里走人越少,大約是工作人員都在忙的緣故,竟然沒有人攔他。后臺空無一人,只有一扇門半掩著。陳知聲想離開,腳步卻不自覺地移向了那扇門。

        他輕輕地敲了敲門,聽到熟悉的女聲。

        “進?!彼f。

        他推開門,里面的人已經拆下頭飾,妝也卸了一半。她的半張臉上留著彩繪,另外半張臉干干凈凈的,只有右邊額際的疤痕,大約是因為沾了顏料的緣故而泛著紅,配上她的頭發(fā)顯得突兀又滑稽??申愔暡]有覺得難看。他沖她笑了一下。

        “邊鶴?!彼?,“我……”

        話音未落,已經被女聲接了過去。她也在笑,眉眼彎彎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p>

        他的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涂。陳知聲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來遲了,門口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有人來推門,他下意識上前一步,一只手抵著她背后的桌子,另一只手蓋住了她的腦門。

        “那是我同學——”邊鶴的聲音隨著他的動作同步響起。

        門被人推開了。

        推門的是個女生,似乎被他們嚇了一跳,很快又關上了門。陳知聲聽到她在跟外面的人解釋說這個化妝間有人,一群人又鬧著走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沒收回來,干笑兩聲,迅速抽回手。他對上邊鶴的臉,那張已經卸了妝的臉上飄起一片紅云。他不知道說什么好,憋了半晌竟然冒出一句“抱歉”來,正巧和邊鶴的“謝謝你”撞了車。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不再看對方。

        邊鶴加快動作卸了另外半邊臉的妝,直接將衛(wèi)衣套在身上,又將帽子扣在頭上叫他:“走了,陳知聲?!?/p>

        出了劇場走在街上陳知聲才意識到自己的臉有多燙,像燒著了一把火似的,一直蔓延到耳朵邊上。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又迅速收回手。

        他落后邊鶴半步,隨著女生的步調慢慢往前走。他看著她纖細筆直的小腿和翻飛的裙擺,仿佛自己的心也跟著裙擺跳起舞來。

        “陳知聲?!边咜Q忽然叫他,夜風將她的聲音吹散,“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她并沒有說清楚是哪件事,可陳知聲心里清楚。她知道他特意為她買來藥膏,知道他的擔心忐忑,知道他……為什么捂著她的額頭。

        他忽然覺得說什么都太過單薄,有些事情并不用說開。于是他上前一步,在她帽子上輕輕拍了拍,轉開話題:“想喝奶茶嗎?我?guī)闳??!?/p>

        “可以呀?!彼氐?。

        陳知聲領著她進了步行街盡頭的奶茶店。邊鶴要了茉香奶綠,又加了厚厚一層奶蓋,她揭開杯蓋直接喝,嘴邊沾了一圈奶胡子。

        其實陳知聲并不愛喝這些甜過頭的飲品,他只是捧著杯子看向遠方。

        又輕又細的女聲傳進耳朵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和試探。邊鶴問他:“陳知聲,你說,青春期的喜歡究竟是什么呢?”

        雀躍爬上心頭,他看著她映在玻璃上的臉。

        “喜歡”這兩個字像是觸到了他心中的某根弦,陳知聲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邊鶴懷著什么樣的感情了。而邊鶴先他一步,更早地意識到了。

        他于是看向邊鶴。

        她的演出服還沒有脫下來,掩在衛(wèi)衣下面。她仿佛還是舞臺上高高在上的小天鵝,學校里冷冰冰的公主殿下,而他,充其量只是學習有點兒好,嘴巴有點兒壞的眾多普通男生中不起眼的一個罷了。

        陳知聲嘆了一口氣,他聽到自己說:“是期待,邊鶴。是一場盛大而無望的期待?!?/p>

        邊鶴很久沒有回應。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一句話藏在心里百轉千回。

        他想大著膽子問一句“邊鶴,你有喜歡的人嗎”,可到底沒有問出口,最后換成了一句:“邊鶴,我們努力考到同一個大學吧——同一個城市也可以?!?/p>

        “好?!边咜Q回答。

        五、

        直到很多年后,邊鶴都記得陳知聲問出那句話后自己喜悅的心情。她回了一聲“好”,結局卻不那么好。

        她從小家境優(yōu)渥,除了父母陪伴不足以外,幾乎沒受過什么挫折,偏偏高考后爸爸因為經濟犯罪進了監(jiān)獄,公司被查封,存款也在一夜之間被完全掏空。

        爸爸還在時包攬一切,媽媽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整整一個暑假,媽媽都跟在她身后,但凡遇見什么事都會變得驚慌失措,不厭其煩地問她:“小鶴,怎么辦?”——小鶴,爸爸不在了,怎么辦?

        直到成績出來,填志愿時,她問出那句“小鶴,你走了,媽媽怎么辦”的時候,邊鶴徹底繃不住了。

        陳知聲很早就照著他們商量好的發(fā)來了自己的志愿填報,邊鶴照著他的抄了一遍,看到媽媽的臉后卻大哭一場,默默地改了志愿。

        她填了本市的師范,大四實習也是在這座小城里找了一所高中做老師,這職業(yè)和她從前所期望的成為一名舞蹈家簡直南轅北轍。有時邊鶴也會想起那個伴倍她走過整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想他最后去了哪里上大學,想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是不是有了嶄新的人生和喜歡的女孩子,甚至想去找他,最后卻只能不了了之。

        家變和生活的重壓幾乎把她所有的驕傲都砸碎了,邊鶴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陳知聲——畢竟她不再是十八歲時那個驕傲的邊鶴了。

        她的業(yè)務能力在實習生里相當不錯,上半學期她還只是當代課老師,緊跟著下半學期就做了代理班主任。她每個月多拿八百塊錢的辛苦費,卻要從學生的衣食住行學一直管到思想走沒走在“正路”上。

        昨天她才從教案里找到一張寫著“老師,青春期的喜歡是什么呢”的紙條,今天又從作業(yè)中翻出一張同款字跡的便利貼。

        大約是哪個學生的惡作劇吧——上面寫著“假設有一條三百米長的環(huán)形跑道,小明、小紅分別以1.5m/s和1.7m/s的速度同時同地出發(fā),請問多長時間后他們會相遇”。

        典型的小學生數(shù)學題。

        邊鶴合上作業(yè),封面上赫然寫著“陳燁”的名字。她其實對這個學生印象很好,成績不錯,上課也不會搗亂,總體上說來算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可現(xiàn)在,她懷疑這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早戀了。

        下周就是家長會,她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喜歡的心情,因此并不想當著家長的面說些讓人難堪的話。她干脆在下課后跑了一趟班級,叫來陳燁。

        她才把紙條擺在他眼前,男生就笑起來:“老師,我沒有早戀。是別人要我傳給你的。他還說‘念念不忘的人,哪怕走的速度不一樣,哪怕路上有障礙,可只要一直心懷期待,就一定有見面的那一天’。”

        邊鶴忽然想到陳知聲:是他嗎?念念不忘的人,心懷期待的事情??伤芸炀蛯⑦@個荒唐的想法從腦海里甩了出去。

        不,陳知聲不會回來找她的。

        當初家里出事,媽媽賣了房子,她們搬了家。高考之后她甚至狠下心沒有回過一次陳知聲的消息,接過一次他的電話。

        她知道高考結束后陳知聲來找過她。搬家后她回舊小區(qū)幫媽媽送東西,卻看到他坐在電動車上,呆愣愣地看著里面。

        她違背了兩個人的約定,悄無聲息地放了他的鴿子,她讓陳知聲很失望,她知道。

        邊鶴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看向眼前的少年:他穿著深藍色的校服,從拉鏈上方探出白色襯衫的領口,和十八歲的陳知聲真像。頓了兩秒,她終于干巴巴地開了口:“沒早戀就好,好好學習。”

        少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出門前問她:“老師,你也有念念不忘的人嗎?”

        六、

        邊鶴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見到那個“念念不忘的人”。

        她約談陳燁后沒多久就開家長會了,她自告奮勇當志愿者幫家長簽到。等拿到簽到單的時候她嚇了一跳——陳燁的名字后面緊跟著一個她熟悉的名字:陳知聲。

        她的目光迅速地從眾多家長身上掃過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想問陳燁是怎么回事,鈴聲卻響了,家長會正式開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完這場家長會的。

        臺下坐著的陳知聲穿了白色的外套,一杯由學生泡的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旁谒胺降淖烂嫔?。霧氣氤氳里,邊鶴并不能清晰地看清他的表情。但他看起來生活得很不錯,他那么快就把少年時的莽撞都扔到了身后,長成了體面的大人。

        她突然覺得自慚形穢。

        邊鶴一直極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對上陳知聲的目光??伤谀敲达@眼的地方,她的目光只要稍稍一掃,就能看到他。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一抹笑,依舊是那種很溫柔的表情,和曾經在劇院化妝間里見到的陳知聲一模一樣。

        邊鶴只覺得難堪又愧疚,為自己的不告而別,也為他的鎮(zhèn)定自若。

        家長會結束后,她并沒有留下任何學生的家長談話,一切該說的話都已經交代給學生了。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教室里,等諸多家長一一散去,等陳燁帶著壞笑離開教室。

        她看到陳知聲慢吞吞地站起身收拾東西,穿過走道,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過去。他似乎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邊鶴咬緊了嘴唇,那個“陳”字就含在唇畔,可就是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

        陳知聲終于走到門口了。

        她握了握拳頭,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叫出聲:“陳知聲,我……”

        “邊鶴,你……”

        沒想到話音未落陳知聲就轉過頭來,他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斂了神色笑起來。他彎了彎嘴角,輕聲叫她:“邊鶴,我以為你不會叫我的?!?/p>

        邊鶴張了張嘴,頓了兩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試圖從無數(shù)寒暄的話里找出最合時宜的那句,最終卻只說出寡淡的七個字:“好久不見,陳知聲?!?/p>

        “好久不見,邊鶴。”他很快回道。

        兩人默契地沉默了下去。邊鶴原本有一肚子話,張開嘴又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只好干巴巴地補上一句:“好巧啊?!?/p>

        “不巧?!彼雎暋?/p>

        還沒等邊鶴反應過來他就伸出手拉過她。她跟在他身后,匆匆忙忙地在門上掛上鎖。兩人一起出門,又走過步行街。她聽到他又重復了一遍:“不巧,邊鶴。我是回來找你的?!?/p>

        “那陳燁是?”

        “我侄子?!彼卮鸬酶纱嗬?,“我聯(lián)系上了以前的高中同學,輾轉得知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你留在了這里當了老師,于是托他幫我?guī)Ъ垪l給你?!?/p>

        陳知聲帶著她閑逛,沒一會兒竟見到了六年前她舞劇結束后,陳知聲帶她來的奶茶店。這家店還開著,他走到前臺去,替她點了一杯茉香奶綠加奶蓋:“還是要這個嗎?”

        “是?!彼卮?。端了杯子后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陳知聲半晌沒有開口,她只好自己打破沉默:“你不生氣嗎?”

        陳知聲也問在自己:不生氣嗎?

        他是生氣的。氣她突然斷了聯(lián)系,氣她什么也不說??蛇@就是邊鶴,他一早知道的,他喜歡上的就是這個倔強而驕傲的邊鶴。

        于是他從兜里摸出邊鶴見過的,被陳燁夾在作業(yè)本里的紙條。

        依舊是那道數(shù)學題,只不過現(xiàn)在被解開了。

        他的聲音像從時間的洪流里穿過來,語氣溫和而堅定:“我從前說錯了,邊鶴。喜歡你,是青春期一場盛大而美麗的意外,為了這場意外,我可以等待很久?!?/p>

        邊鶴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鉆出來,帶著哽咽。

        “我也是。”

        (編輯:八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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