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echo易歡
創(chuàng)作感言:我們的生命中一定會有很多人,來往之間熙熙攘攘,新舊面孔不斷交替,也許某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上帝造物,這烏泱泱的人海還有一個陌生人和你保持著相似的生活軌道,你們遇見然后相愛,走到終點或是半路分開,但是在靈魂交匯的那一剎那,你一定是幸福的。
麥稈菊的花語是:記憶永恒,銘刻在心。
001
我在這一年的冬末到昆明小住了一段時間。
民宿的房東常新是我過去的熟人,我過來待半個月,他最后在我的強迫下只象征性地收了一點兒房租。臨走時,常新再三地跟我確認,是否真的要一個人住這里。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嘆了一口氣,從櫥柜里拿出滅火器,又急急忙忙地走到門廊,把紅色的報警器指給我看。
“滅火器你會用吧?”
“高中消防演練學過?!蔽掖鸬煤芎粗缗R大敵的樣子,不小心笑出了聲,“好了,我不開火,我點外賣?!?/p>
“不是怕你做飯?!彼麙吡宋乙谎?,我下意識地挑眉,示意他繼續(xù)說,他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再沒說話。
他走后我睡了一覺,從住的地方下樓,穿過兩條街和幾條長巷,就是離這邊最近的花鳥市場。
撲鼻而來的花香里混雜著各色鳥類糞便的氣味,一路走過去,時濃時淡。我朝市場里面走了一段路,沿路買了一把紅玫瑰。賣家是個老奶奶,戴著老花眼鏡,坐在攤位邊的小木凳上,一邊聽著曲兒,一邊剪著花刺。
我順手買了一把麥稈菊。
從花鳥市場再往里走,走到最里面是有些簡陋的水族館。水缸中開著氧氣閥,咕嚕咕嚕的水泡不斷地升騰而起,一缸子的金魚,在水泡間穿插游動。有一束光穿透魚缸落在我眼中,明晃晃的水光落在我臉上,我頓了一下,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竟然毫無預兆地栽了下去。
我醒過來的時候不在醫(yī)院。
陌生的房間很簡陋,隨意擺放著木桌和板床,角落還堆著積了灰的飼料袋。我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裙擺有些濕,腿上沾了泥,大衣上也盡是魚腥味。
“你多久沒吃飯了?”外面忽然響起清潤的男聲,和這樣簡陋的環(huán)境一點兒都不搭。
在我的印象里,這么華麗的男中音,怎么都該站在裝潢華美的音樂廳接受萬眾矚目,而非出現(xiàn)在這里。
“忘了?!蔽蚁肓艘幌?,確實是想不起來上一頓吃了什么,“可能低血糖犯了,謝了。”
“這都能忘?”他掀開門簾走進來,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肩上。我瞇著眼睛,恍惚間,有一種熟悉感。
“嗯,從北京過來,出發(fā)前沒吃,落地后就忙著睡覺了。”
“一個人來旅游?”他擋去了吊燈落在我臉上光,我逆光看著他,心里一陣翻江倒海, 偏偏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
“來昆明住一段時間?!蔽艺{(diào)整了一下情緒,接上他的話,發(fā)現(xiàn)他正在往一次性水杯里倒水,手里拿了個便利店常賣的三明治。
“那一個人晚上少出門,不安全。”
我到昆明的第一天就遇到他。他說他叫江時清,人民醫(yī)院的醫(yī)生,今天正巧來買金魚,出于職業(yè)習慣,診斷我不是心跳驟停等來勢兇猛、危害性強的疾病之后,還是在市場老板的休息房間外等我醒來。
我收下他的三明治,在花鳥市場外面的一個小餐館請他吃了一份過橋米線。
吃米線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哪怕只是握著筷子,也讓我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這雙手握手術刀的樣子。我隨口找了個話題:“沒想到醫(yī)生還有來買魚的習慣?!?/p>
“很多年了,習慣了?!?/p>
我沒錯過那一瞬間他眼底的溫柔,就像徐志摩筆下只屬于康河的那道水波,悠長且浪漫。
002
我沒想到,我和江時清的第二面來得這么快。
他推開診療室的門,我和梁醫(yī)生同時看了過去,他進來走了兩步才意識到房間里有人,連聲說抱歉,準備退出去。
我下意識地喊住他:“江醫(yī)生,沒想到這么巧?!?/p>
我朝梁醫(yī)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我們下次繼續(xù),便干脆利落地提著包追了出去。
“早知道今天還能見到你,昨天應該去提前做面錦旗?!贬t(yī)院的走廊上人很多,我和江時清穿插在人群中,一邊走,一邊抽空簡單地閑聊幾句。
“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太客氣了?!?/p>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醫(yī)院,無論是工作日還是節(jié)假日,都如此門庭若市。我跟著江時清走了很長一段路,到最后停留在急癥室外面,看他戴著聽診器在里面忙碌,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一位年輕的母親抱著啼哭的嬰兒坐在藍色長椅上,我坐到她的旁邊,看著日光慢慢從室內(nèi)褪去,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不知不覺就這么靠著睡了過去,等到被人喚醒,竟已是黃昏。
江時清站在我面前,手里拿了一罐熱牛奶,哪怕一臉不解,也還是禮貌地沒有問任何私人的問題。
“趁熱喝?!?/p>
他很紳士地坐下來,在我喝牛奶的間隙把眼神落在了急診室里輸液的人身上。
一陣沉默過后,可能是考慮到上次見我時,我餓得犯了低血糖,他忽然提議:“一起去食堂吃個晚飯吧?!?/p>
一餐飯后,江時清帶我去了很近的一家書店,這邊離圖書館遠,醫(yī)學類的書不好買,我掃視了店內(nèi)一圈,想提醒他換個地方,卻看到他在攝影類的書架前蹲了下來。
國內(nèi)的攝影師我大多了解,出書的沒多少,他手里拿的,是一本叫《歸鳥》的風光集。
我繞開了那個書架,隨意地拿了幾本書抱在懷里,等他選好了,才故作輕松地開口:“你喜歡攝影?”
“沒有自己拍過,不過很喜歡看?!?/p>
“那你喜歡這個攝影師嗎?”我隨意地問,心里不禁期待著他的答案。
江時清沒回答,把我選的書一起拿過去付賬,仿佛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后,他慢慢道:“我買了春笙出道以來的每一本攝影集。國內(nèi)很少有攝影師,會這樣用光來襯托色彩了?!?/p>
“她出道很久了,最火的時候也過了。好多人都說,攝影師的職業(yè)巔峰就那么幾年,可能已經(jīng)過了她最好的時候了吧?!蔽艺f這話的時候有一絲難過,心跳也前所未有地快。不知道為什么,從見江時清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明明我們不過剛剛見了兩次。
“每一個人每個階段想表達的東西都不會完全一致,她職業(yè)生涯最好的時候,理當由她自己決定。”
我愣了愣,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趁著他還沒轉(zhuǎn)過身來,控制住了差點兒一股腦涌出來的所有感知。
《歸鳥》是我的第四本風光攝影集。我從十八歲入行,至今七年。我走遍了我在世界地圖上標注的每一個地方,天下熙熙攘攘,觀世界而產(chǎn)生的渺小和孤獨感幾乎要把我擊碎。
《歸鳥》上市一個月,成績平平,我站在十字路口,尋遍方向,卻不得出路。
江時清給了我一道光。
這天晚上昆明落了一場雨,我和江時清在一個路口說了再見。不知道是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紳士風度,讓我覺得哪怕只是在林蔭道下浴著月光并肩走一段路,都比其他盛大而虛無的浪漫要舒適許多。
在分開的路口,我主動說:“我叫常歡?!?/p>
“你從頭到尾都沒問,是覺得無所謂,還是覺得名字不重要?”
江時清抬起頭,他的眼鏡鏡片反射了路燈的光,讓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很快,我聽到他答:“不是,是覺得如果你愿意,你會主動說?!?/p>
“很高興認識你,常歡?!?/p>
我低頭笑了笑,轉(zhuǎn)過身,抬起右手朝身后揮了揮。
一本《歸鳥》的定價是四十八塊六,我在這晚擁有了比得到四萬八千六百快的報酬還多的快樂。
是江時清帶來的。
003
這天晚上睡覺前,我倒好了水和藥,然后打開電腦,從桌面點進了一個年深日久的文件夾。
十八歲高考完,我背著相機從北京飛到昆明,走遍云南的大小城市。
旅途的最后一程,我在麗江的一家客棧停留了七天。現(xiàn)在想來這場旅行到最后也不算完美,因為我自己粗心,弄丟了一張很重要的儲存卡,還錯過了回家的航班,滯留機場六個小時。難得的美好,便是在民宿提供的流浪本上,我和一個素未蒙面的客人有長達七天的對話。
我甚至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姓甚名誰,是不是也剛巧旅行經(jīng)過此地,有緣翻開那個本子,看到我貼的照片和照片下的批注。
可短暫神交的感動不是假的。如果說最初我對云南的情愫是那大片潑墨般的色塊,那這些年里,我頻頻故地重游,說穿了也不過是為了那人留下來的那一句:下一站是昆明。
世界之大,我也無數(shù)次想過走在昆明街頭遇到那個人的場景。陽光,綠樹,翠湖,紅嘴鷗,春光燦爛如斯,可惜從未尋到過那張臉。
凌晨三點,我從那個文件夾里選了一張洱海的圖當電腦桌面,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撒哈拉的黃沙和日光,貝加爾湖畔的千丈藍冰……每一幀我都如臨深淵,出路難尋,最不可思議的是,到最后,我竟然看到了江時清的臉。
他穿著一身白大褂,站在日光下,柳絮紛飛,他朝我微笑點頭,暖如三月春光。
第二天下午,北京那邊的醫(yī)生打電話來問我前一晚的睡眠,問我和他的老同學梁醫(yī)生怎么沒聊幾句就走了。我當時正在花鳥市場選花,聽了他說的話,頓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發(fā)現(xiàn)我這三天的睡眠時間都超過了六個小時。
“可能是春城的風光太美了?!蔽曳笱艿?,懷中花紅得熱烈,嬌艷欲滴,“還有十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來找你復診。”
“常歡!”
“先掛了?!?/p>
要不怎么說我和江時清有緣分呢?掛了電話,我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穿著格子襯衫配寶石藍的毛衣,下半身是休閑黑色長褲配阿迪新出的白色系板鞋,手里拿著一把新鮮的麥稈菊,正和小攤的阿婆聊著閑話。
“江醫(yī)生?!蔽易哌^去,掃了一眼這個花鳥市場的布置,想了想這邊與醫(yī)院的距離,“特地過來買花???”
“以前住在這邊,習慣了?!苯瓡r清好像不管什么時候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沒有半點兒這一行做久了的戾氣。他與身俱來的那種光彩,就能照耀一方天地。
“昨天本來想分開之后就把書錢轉(zhuǎn)給你,結果忘了加你的微信?!蔽夷贸鍪謾C想要掃他的付款碼,沒想到二維碼彈出來,我愣住了——他給我的是他的微信名片。
“上次見你在梁醫(yī)生的診療室,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彼皇直еǎ硪恢皇稚狭嗔艘话淹该鞯挠陚?,“如果有問題,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
我也沒再跟他客氣,好友添加成功。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用的封面圖和頭像都頗為眼熟。
“這是洱海吧?”我點開放大,楊花做了一半前景,是我年少時最喜歡的構圖方式。
“是,用蠻久了。”他說話的時候很溫柔,溫柔得讓我覺得,天下女孩,都逃不過為此沉淪。
“是女朋友拍的吧?”我試探地問。
他愣了愣,隨即又笑了:“是她,不過現(xiàn)在分開了?!?/p>
004
來昆明的第四天,因為閑著也是閑著,我開始慢慢恢復了簡單工作。
翠湖公園這天有群眾活動,遠遠就能看到一群放花式風箏的人,公園里到處都是人。我拍了一會兒紅嘴鷗和人群,立了三腳架,想再在這旁邊拍一個延時視頻。
我做夢都沒想到光天化日下會遇到搶相機的人,更沒想到這么巧——剛好江時清也在。
我為了相機追了三條街,十分疲憊的時候被板磚絆了一下,整個人都跪在了地上。江時清比我跑得快很多,一陣風一樣,很快就沒影了。
我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走,一邊走一邊安慰自己:丟財免災,丟財免災。
我沒想到江時清把相機追回來了。他臉上有一處明顯的擦傷,平日里一道褶都沒有的褲子上全是泥點。他一路奔忙,又壓著搶相機的人去派出所,我一路跟在他后面,有幾次話都到了嗓子眼,又被我吞回去了。
晚上,我和江時清在派出所做筆錄,警察把相機遞給我,讓我檢查檢查。我把儲存卡拿出來又插回去,打開相機,確認沒丟失照片,相機也沒有損壞。
江時清原本只是怕我拿著太重,想幫我抬一下,可看到我拿出來的儲存卡時,他的眼神閃了一下,接下來的所有時間,他都仿佛在神游。
我們從派出所出來,天色已晚,我站在臺階上,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個相機也不是特別值錢,你這么追,他要是有同伙怎么辦?他要是帶了刀怎么辦?你要是在追的時候出了車禍怎么辦?”
江時清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太對,我使勁晃了晃他的衣袖,他才如夢初醒。
“你的儲存卡……都會貼貼紙?”
這問題和我說的事情簡直風馬牛不相及,我翻了個白眼:“我剛剛跟你說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沒聽?”
“這個貼紙,是儲存卡買來時就有,還是……”
“我貼的啊,我的卡每張都貼。”
我和江時清接觸了這么多天,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我當時不懂,過了很久想起來,才明白他嘴角的那一抹苦笑代表了什么。
是苦澀,是遺憾,是往事不可追的無奈。
“常歡,你喜歡云南嗎?”他問我。月色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眼花,竟然感覺他的眼眶有些泛紅。
“喜歡啊!所以我來過很多次,第一次來時應該是我十八歲那年。”我打開了話匣子,和他并肩走在晚風里。
“我不知道七月是云南的雨季,每天出門都得打傘,結果打了傘,還是擋不住那傾盆大雨?!?/p>
江時清送我到我住的民宿樓下,我看他扭頭就要走,干脆“啊”了一聲,坐在臺階上。
“追相機的時候摔了一跤,膝蓋疼?!蔽已鲱^看他,他站在我身邊,眼神復雜。
“江醫(yī)生不是專業(yè)的嗎?”我催他。等了五秒,他走進旁邊的便利店,買了酒精、棉簽和紗布,蹲在我面前。
我拍照時都是穿褲子,如今血肉和布料,早就粘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褲腿往上推,越接近傷口的位置,他的動作就越輕??蓵r間久了,血肉和布料粘得很牢固,我捏著拳頭倒吸一口氣,干脆閉著眼睛,等他下狠手。
預想中的疼痛一直沒來。
“江醫(yī)生?”我睜開眼睛,看他一直僵著,忍不住開口說,“雖然是摔得挺痛的,但是也不至于這么嚴重吧?”
很快,他加重了力道,我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只能等劇烈的疼痛過去。酒精淋在膝蓋上,我感覺到棉簽在傷口的附近打著圈,有微風吹在上面,涼涼的,傷口的灼痛也緩解了許多。
我看著他的頭頂,有一種想摸一摸他頭發(fā)是軟是硬的沖動,不過也只是想了想。
直到最后他纏紗布,我也沒再說一個字。
“疼傻了?”他抬起頭,一邊打著結,一邊看我的臉。
“不疼?!蔽腋┥戆训厣系拿藓灀炱饋?,因為這個動作,我和江時清的臉突然距離不超過五厘米。
我甚至能感覺到頭發(fā)刮過他的臉時,他那一瞬間的晃神和無措。
“江時清?!蔽逸p輕喚了一聲,適時地坐正了身子,“你現(xiàn)在沒有女朋友吧?”
這晚月色如練,氣溫有些低,我們身后,便利店的燈光亮得刺眼,江時清第一次忘記了跟我說再見。
005
我翻了江時清的朋友圈,有很多個瞬間,我都覺得他是平行時空的另一個我。
這些年我越來越忙,屬于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有些習慣我到如今已經(jīng)荒廢了不少,江時清卻沒有。
他會親自到花鳥市場買一捧麥稈菊,會走進滿是魚腥味的地方挑一條金魚,會在朋友圈留下每日的天空,會格外注重節(jié)氣。他的頭像是洱海,拍攝手法和我挑選的那張桌面圖異曲同工,他一直在欣賞春笙,同時也理解她……
人海茫茫,這樣的默契,我找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實在舍不得錯過。
昆明這幾天有雨,再加上膝蓋上的傷,我有三天沒有出門。
這三天的時間里,我給江時清發(fā)了許多條微信,他只回了我寥寥數(shù)語,遣詞用句,比第一天認識時還生疏許多。
第四天的時候我出了門,第一時間就去了醫(yī)院。偏偏到了后又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只能先去了梁醫(yī)生那邊。
二十分鐘的心理疏導,我異常配合,到最后溝通的部分,梁醫(yī)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來昆明果然是個放松的好地方啊。”她一邊開藥,一邊在電腦上補充我的病例?!耙侨巳硕加心氵@樣的效果,那誰心情不舒暢了,都該扛上行李,來昆明小住些時日?!?/p>
我格外地配合,末了,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天的那個江醫(yī)生,是云南本地人嗎?”
“不是?!绷横t(yī)生把筆別在領口,很樂意和我閑聊,“北京的,前幾年主動調(diào)過來。說起來也是有情懷的人,不然誰愿意從首都來這大西南?”
“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是怎么分開的?”
“分了三四年了,說是覺得他當醫(yī)生,太忙了,病人才是他的對象?!?/p>
我從梁醫(yī)生的診療室出來之后,在醫(yī)院的大廳看到拿著文件夾健步如飛的他,因為不想打擾他工作,所以干脆直接去了他在急診處的辦公室。
我跟其他醫(yī)生說我是他的朋友,他們便直接讓我坐在他的位子上等。
我剛坐下,就看到那天晚上他買的那本《歸鳥》。
翻開首封,扉頁上是我自己設計的標志,一個圓里面,嵌了CS兩個字母。
江時清回來的時候,我趴在他的辦公桌上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給我蓋了件外套,我的睡眠淺,醒了,但沒動。
半個小時的時間,我光靠聽覺判斷他走過去關了窗,調(diào)了空調(diào)的溫度,關了飲水機,然后坐在我對面的位子,翻病例時,紙張的聲音微不可聞。
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我的手被壓得發(fā)麻,到后面實在忍不了,干脆抬起頭望著對面的他。
“醒了?”
“嗯?!?/p>
“我看你過兩天輪休,我們一起去大理?”
“急診室輪休也是得待命的?!?/p>
“有事情馬上回來?!蔽依^續(xù)游說,很快注意到,他都看了三分鐘了,還停留在那一頁病例。
“江時清?!蔽易碜?,忽然有種視死如歸的魄力,“我們在一起試一試?”
“我知道我們認識不久,我說的話又膚淺又沒什么說服力?!?/p>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雙手交疊在了一起,四目相對,我看到他瞳孔中的影像。
“但是給我一個機會,我知道我現(xiàn)在這個狀況,沒什么資格說喜歡……”
“常歡?!彼驍嗔宋业脑挘魂嚦聊?,我們倆都如夢初醒。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著急忙慌地站起來,膝蓋直接撞上了他的柜子,我“咝”了一聲,提著包,沖了出去。
江時清知道我在接受心理治療,所以對我的一時失言,他沒多說一個字,卻把態(tài)度擺了出來。
客套又殘忍。
我從醫(yī)院出來的時候心緒不平,在包里翻了半天都沒找到藥,干脆扔了包,隨便找了條街順著往前走。
路過清吧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了步,進去直接要了一打酒。
江時清趕過來時,我桌上全是放倒了的啤酒瓶。我看了一眼時間,從我給他發(fā)定位到他趕來,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鐘。
“你的醫(yī)生沒告訴你,吃了藥不能喝酒?”
他打橫抱起我,我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我認真地湊近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這些年,我身邊的人都說,春笙的讀心術出神入化,只要被她望進了那雙眼睛,撒什么慌都躲不過。這天,我明明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愛。
深沉如海的愛,藏在洶涌的怒意背后。
比我想象中的那一點兒曖昧糾纏,濃烈太多。
006
洗了胃后,我被勒令在醫(yī)院住一段時間。
我在這段時間里冷靜下來,一邊整理照片,一邊乖乖接收治療。因為病房的充電插頭距離不合適,所以我借用了江時清的辦公室用電腦。
這天我過來充電的時候沒有拿鼠標,想著他一定會有,便直接拉開了他的抽屜。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抽屜里放了一張儲存卡——貼了我最常用的貼紙。
我用手捶了捶頭,拼命回憶這幾日有沒有把儲存卡帶過來忘了帶走,一邊想,一邊把這張儲存卡插進了電腦。
窗口彈出,我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這瞬間被抽走。
我瘋狂地點開文件夾,過去的記憶一股腦地全都涌了過來,七年前我整個大理旅程的照片,都映在我了眼中。
這張卡我早就丟了,丟了七年。
就因為丟了這張卡,我在麗江多逗留了三個小時,沒趕上回程的飛機,重買機票滯留機場。
也因為丟了這張卡,我當初參賽的攝影作品少了一組,最后攝影大賽決賽,評委問我云南那么多風光,大理最盛,為什么我不拍蒼山洱海。
我當時站在會場中央,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我本想說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日照金山我皆賞盡,留了上千張的風光照在我的鏡頭中。
可我拿不出來一張來,便只道行程匆忙,所以留下遺憾。
從那以后,我出門再也沒丟過儲存卡,大多數(shù)時候,都把東西看得比命還重要。
那天在翠湖公園,我沒繼續(xù)追,也不是因為自我安慰起了作用,不過是我覺得江時清的安全,比我那日的辛苦付出,比我所謂的原則重要得多。
我從來沒想過,這張卡會在他手中。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江時清走進來,一邊開燈,一邊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足夠了解我,所以我抬眼和他對視的瞬間,他就合上了手里的文件,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江時清掃了一眼電腦屏幕,良久,我們都沒發(fā)一言。
“常歡?!?/p>
“嗯?!蔽一貞怂?,聲音里的哭腔卻騙不了人,我在等他的解釋。
“那天晚上你問我喜不喜歡春笙,我沒回答你這個問題。”他斟酌著開口,良久,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喜歡。”
我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淚水,熱淚直接滾落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的心尖都疼。
我偏過頭去看他,松開了握著鼠標的手,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腦海里串聯(lián)起來,我終于知道了初見他時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大理民宿的那個流浪本,那幾天,是你在寫?!蔽乙蛔忠活D地說,有一種懊惱積郁在胸口,堵得我喘不過氣來。
江時清點頭了,很快,他道:“所以那天離開大理的時候還在遺憾,不知道昆明那么大,是不是能有機會見到你?!?/p>
我忽然覺得命運總是喜歡跟我開玩笑:“那我的卡……為什么在你這里?”
我和江時清傳流浪本的最后一天,我出去拍夜景,回來得太晚,凌晨才知道他第二天就要走。那會兒全客棧的客人都差不多睡了,所以我干脆在流浪本上留了言,想和他分享我鏡頭下的大理,還把儲存卡留給了客棧的前臺,讓他離開前看完了再交給前臺的姐姐。
江時清說他離開得匆忙,沒看到我留言,只是在昆明的時候遇到一個女孩兒,一個人背著相機到處走,最后停在了翠湖邊上拍紅嘴鷗。
他……把她當成了我。
那都是后來的故事了,我覺得荒誕,可江時清下一句話,讓我如遭雷擊:“這張儲存卡是她給我的,她叫陳詩?!?/p>
我所有的儲存卡上的貼紙,都是我最開始設計的那個標志,圓中嵌著CS。
我在流浪本上和他的每次交流,落款都用的那個標志。
“那我問你要不要試一試在一起……”
你為什么拒絕我?
江時清明白我的欲言又止,他把百葉窗拉開,陽光如瀑般瀉進來,晃得人眼暈。
“常歡,不是所有的錯,都像做題一樣,可以知錯就改,及時修正的。”
所以他把原本對我的所有心意都給了另一個人,在我沒有出現(xiàn)的時光里,他陪著另一個人游蒼山,賞洱海,風花雪月,快意人間。哪怕最后他們分開了,心底里有過的美好溫暖也都不是假的。
“我很抱歉。”
江時清的愧疚,我不用看他便能體會到,可他又有什么錯?
尾聲
我離開昆明那天是立春,農(nóng)歷新年還沒過完。
前一天晚上,我知道江時清一個人在家里,便準備了一瓶桂花釀,讓他來我住的地方找我,美名其曰是過年。
他看著桌子上的酒壇,出睛職業(yè)習慣,一來就要收瓶子,我急忙阻止:“桂花釀,我不喝,給你準備的?!?/p>
七年前在大理,我和他聊得盡興,從我喜歡買花聊到我喜歡在家中養(yǎng)金魚。后來聊起故鄉(xiāng),我說我是南方人,每年一到中秋的時候,全城桂花香,我媽最喜歡拿這花來釀酒。
他說他出生在北邊,長在北邊,沒機會品嘗。
我答應他如果有緣再見,一定請他喝上一壇正宗的桂花釀。
我沒食言。
江時清那天把他買的那本《歸鳥》帶來了,讓我簽個名,他帶回去收藏。
我進房間找了很久的筆,最后寫了一句話: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春笙。
我沒告訴他麥稈菊的花語是什么。
飛機起飛時,地面溫度二十三攝氏度,體感溫度二十攝氏度,西風三級。
我透過舷窗看著這片土地,我想我此生,再不會來昆明。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