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
作為中國古代歷史中的青春盛世,289年的唐朝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靠著一波又一波“后浪”推動的。這些青年好學善思,對天下時局有著敏銳的判斷,對個人未來也有清晰規(guī)劃。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年少時,就已經(jīng)主動把個人命運與歷史大勢相連。
早在大唐藍圖還沒設計出來的隋文帝時期,十幾歲的房玄齡,已然看透即將到來的大變局。
洞悉時勢的房玄齡著手為將來的改天換地做準備。5歲就能背誦《毛詩》的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博覽經(jīng)史”上。18歲時,房玄齡考中進士,到吏部等候分配工作。吏部侍郎高孝基素以知人著稱,見到房玄齡后大為驚嘆,“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者,異日必為偉器,恨不見其大成耳”。隋末大亂,李世民進攻渭北,房玄齡“杖策謁于軍門”,從此成為李世民最為倚重的股肱之臣,輔佐其開啟“貞觀之治”。
成長于隋朝動亂前夕的房玄齡能洞察時局、見微知著,生長在唐朝太平年代的狄仁杰少年時則心無旁騖、一心苦讀。
狄仁杰小時候,家里門人遇害,“縣吏就詰之”,狄家上上下下都忙不迭地出來回話,只有狄仁杰“堅坐讀書”,不理不睬??h吏問他小小年紀為何如此倨傲,不打躬作揖配合查案?狄仁杰回答:“黃卷之中,圣賢備在,猶不能接對,何暇偶俗吏,而見責耶!”你沒見我正在和書中圣賢對話嗎,哪有時間去搭理你等俗人小吏。將讀書視為與圣賢對話的狄仁杰,后來不但成為民間斷案傳奇中唐朝最著名的法官,更在擔任宰相后力挽狂瀾,穩(wěn)住了因武則天改唐為周引發(fā)的動亂局勢,后又推動武則天復立兒子而非侄子為接班人,將皇位繼承制度拉回正軌,揭開了開元盛世的序幕。
開元盛世,名相云集,張九齡更是氣度不凡。他出身嶺南煙瘴之地,“幼聰敏,善屬文”,據(jù)說7歲就能寫出一手好文章。13歲時,張九齡將所寫詩文整理成集,獻給時任廣州刺史王方慶。王刺史讀后,“大嗟賞之”,贊嘆“此子必能致遠”。長安二年(公元702年),張九齡考中進士,后因事返回嶺南。宰相張說被貶謫嶺南期間,與張九齡一見如故,成為忘年之交。張說再次拜相后,將張九齡作為接班人培養(yǎng)。張九齡不負厚望,接替張說成為一代文宗,被玄宗視為“文場元帥”。
拜相后,張九齡正直賢明,不避利害,敢于直諫,對國事多所匡正,將開元盛世推向頂峰,成為“安史之亂”前最后一位公忠體國的賢相。后因在用人,尤其是在起用安祿山的問題上與玄宗不合,被迫離開相位。
張九齡罷相,是開元盛世轉向天寶之亂的關鍵點。幸好,張說、張九齡還在高位之時,就為朝廷布下了李泌、劉晏兩枚活棋。
李泌家世顯赫,自幼聰慧,博涉經(jīng)史,7歲便能寫詩作文。玄宗聽聞李泌之才,召他進宮見駕。當時玄宗正和張說下棋,“因使說試其能”。張說就以“方圓動靜”為題,讓李泌賦詩一首,并先寫出“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作為示范;李泌隨即吟出“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張說見七歲小兒李泌之詩的氣度意蘊遠在己之上,當即恭賀玄宗,國有奇童,野無遺賢。
張九齡對李泌“尤所獎愛,常引至臥內”,經(jīng)常親自指點教導。張九齡任宰相時,大臣嚴挺之、蕭誠是其左膀右臂。有一次,張九齡向李泌評價二人,“嚴太苦勁,然蕭軟美可喜”,認為嚴挺之過于嚴苛而不近人情,如三九寒冬,而蕭誠卻身段柔軟,長袖善舞,讓人如沐春風。李泌當即勸張九齡,“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軟美者乎”,你從一介布衣做到當朝宰相,靠的就是直道而行,如今怎能忘卻來路,喜歡與柔媚之人為伍?張九齡大驚,當即拜謝李泌的提點,從此不再把他當作學生,而稱之為“小友”。
從這兩件事可以看出,李泌自小便在識人斷事上有近乎天賦般的才能。他亦“以王佐自負”,胸懷扭轉乾坤之志,故日后能在安史亂局中幫助肅宗制定平叛戰(zhàn)略。叛亂平定后,李泌又輔佐代宗、德宗整理內政,調和將相;對外北和回紇,南通云南,西結大食、天竺,共同對抗強敵吐蕃;最終振衰起弊,扭轉危局,推動國運逐步回升。
和世家子弟李泌不同,劉晏出身低微,自幼“聰悟過人”,讀書過目不忘,7歲考中科舉考試中專為少年兒童設置的科目“童子舉”。8歲時,玄宗東封泰山,曹州地方官將其“獻頌行在”。玄宗“奇其幼”,讓宰相張說測驗其學識。張說測試完畢,嘆道“國瑞也”。玄宗親授秘書省正字職務,負責校正典籍中的文字訛誤。
有一次,玄宗設宴長安勤政樓,召10歲的劉晏赴宴。楊貴妃見劉晏聰明可愛,竟抱進懷里,“置于膝上,為施粉黛,與之巾櫛”。玄宗問劉晏:“卿為正字,正得幾字?”你上任以來,校出多少錯別字?劉晏回道:“天下字皆正,唯‘朋字未正得?!眲㈥倘绱嘶卦?,意在借機勸諫玄宗調和朝堂上已經(jīng)日趨激烈的“文學”“吏治”兩派黨爭。
玄宗聽后,賞賜給劉晏只有王公貴臣才可使用的象牙笏板和黃文衣袍。劉晏后來拜相,主管唐朝財政工作,他改革榷鹽法、常平法和漕運制度,重建戰(zhàn)后財政體系,為唐朝在“安史之亂”后延續(xù)百年奠定了財政基礎。
為大唐重整河山的還有宰相李吉甫之子李德裕。他“幼有壯志,苦心力學”,經(jīng)常被父親提起以向同僚炫耀。另一個宰相武元衡就把李德裕叫到跟前,問“吾子在家,所嗜何書”,意在“探其志”。李德裕閉口不答,武元衡調侃李吉甫養(yǎng)了個傻兒子。李吉甫“歸以責之”,回家責問兒子為何如此。李德?;氐溃骸拔涔頌榈坼?,不問理國調陰陽,而問所讀書。書者,成均禮部之職也?!蔽湓馍頌樵紫?,不問治國之本,反問孩兒所讀何書,這話應該是禮部詢問的讀書小事,哪能是宰相關心的國家大事,“其言不當,所以不應”。李吉甫將此語轉告武元衡,武元衡“大慚”,李德?!坝墒钦衩薄?/p>
年少便知為相之道的李德裕,成年后順理成章拜相。他外退回紇、吐蕃,內平藩鎮(zhèn)權宦,輔佐唐武宗打造出“會昌中興”的升平治世,被譽為“萬古良相”。
從唐朝前中期的房玄齡、狄仁杰、張九齡,到中后期的李泌、劉晏、李德裕,都在唐朝開國創(chuàng)業(yè)、開創(chuàng)盛世、平定叛亂、再度中興等重要歷史轉折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而這一切的發(fā)軔點,無疑是青年時代將家國融為一體的人生起筆。
(暢 倫摘自《中國青年報》2020年6月9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