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垂亮
30多年前,我在村里的小學讀書。那時候,學校五間瓦房,兩排土墻,全校只有兩個老師,且經(jīng)常更換。
李老師的家在鄰村,負責我們教室里三年級和四年級學生的全部課程。他早晨到校,下午放學后回家,中午在辦公室生爐子簡單做點吃的,整天忙得團團轉,沒有坐下休息的時間。新學期開學后,我的同桌兩三天沒到校,家里沒錢交書費。后來同桌來了,他說李老師答應給他免書費。稍有常識的都知道,書費是免不掉的,肯定是李老師自己拿錢了。李老師教學有方,期末考試,我們從原來的六七十分一下子考到八九十分。
學校的另一個老師,是我的父親。他們兩人一塊兒上課、研討、開會、管理學校的大小事務,搭檔差不多五六年,直到學校撤銷。這也是村里小學唯一僅有的搭檔時間最長的老師。父親是民辦教師,學校撤銷后就回家務農(nóng)。李老師去了鄰村的學校。處在中年的李老師和父親,雖然工作分開了,但李老師每次路過村里,都要到我家坐坐。父親沏好了茶,擺好了煙,兩個人開懷暢談,父親和母親已把他當作哥哥一樣尊敬。有一次,母親當著李老師的面跟我說,以后不要喊老師了,直接叫大爺就行。就這樣,李老師成了我的紀春大爺。
后來慢慢知道,樂觀開朗的紀春大爺?shù)钠拮右虿∪ナ溃麖奈戳髀冻鰧ι畹娜魏问?,端坐在我家堂屋圈椅,濃黑的眉毛下忽閃著小眼睛,嘴里吧咂著香煙的余味,時而咧著嘴角綻放出隨意的笑。第一年中考失利,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我決定回村務農(nóng)。紀春大爺聽說后,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專門過來開導,“三啊,咱農(nóng)村的出路就是上學。像你大哥、三哥他們一樣,考上大學,就有鐵飯碗了?!?/p>
紀春大爺是老師,家里培養(yǎng)出那么優(yōu)秀的孩子,在三鄉(xiāng)五里那是響當當?shù)拿恕0橹钋锏钠淙~,我回到鎮(zhèn)上的初中開始復讀,第二年考上縣里的高中。那時候家里窮,記得最難的時候,二十塊錢的資料費都要去借。父母一直沒有放棄我們的讀書,經(jīng)常掛在他們嘴邊的話就是,“好好學習,看你紀春大爺家的孩子?!?/p>
退休后空閑的時間多了,他與父親的關系更為密切。老哥倆有事沒事跑到一塊兒海闊天空地聊。聊國家大事,聊前村后院,聊舊友相識,聊家庭孩子。聊到飯時,就在家吃飯,毫不客氣。有時他路過村里,看到父親母親在田里澆地,放下車子扛起鐵锨就把母親攆回家。母親說,這樣的感情,真的沒法再說了。最近幾年,因為過于忙碌,我回家的次數(shù)很少,更沒時間去登門看望。每到逢年過節(jié),我都會叮囑父親,給紀春大爺捎點東西,代我表達心底的問候。紀春大爺是退休教師,月退休工資就四五千塊。母親說,他生活節(jié)儉,從不浪費,吃飯穿衣就不用說了。舉個例子,他愛吸煙,經(jīng)常趕集買些煙葉,回家自己卷了吸。
近兩年,他患了腦梗,雖康復得不錯,但身體明顯不好。父親隔三岔五過去陪他聊天。今年疫情明顯緩解后,父親又專門過去看望。父親轉告我,他大腦清晰,問這兒問那兒,像個好人一樣。清明節(jié)的早晨,天剛蒙蒙亮。手機持續(xù)嗡嗡震動,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模糊中看到,是父親的號碼,心里一驚。這么早來電話,一定有萬分緊要的事情。果不其然,父親焦急地說:“快回來吧,你紀春大爺去世了?!?/p>
我心里一陣緊繃,止不住眼中的淚水。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