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菱

這天是星期天，我可以一整天都陪著妹妹玩。可是，從一大早開始，我就感覺她有點不對勁兒。

她先是跑到院子里，伸出雙臂，輕輕地抱了抱院子里的一塊青石頭。

接著，她跑到綻放出淡紫色小喇叭的晚飯花旁邊，喃喃地說了些什么。

然后她又去擁抱了那棵挺拔的枇杷樹。她微微閉著眼睛，把臉貼在粗糙的樹干上，說：“抱抱我，我沒有爸爸了，你替爸爸抱抱我吧。”然后，她又用力抱了抱那棵默默無語的樹?！鞍职终f過，地下的煤就是你們這些大樹變的，以后你老了，也會變成黑色的煤嗎？”妹妹接著自言自語，“我不想讓你變成煤，煤很可怕，爸爸如果不去挖煤，就不會離開我們了。”

妹妹松開樹，走回屋里，打開媽媽的衣柜，很熟練地從最里面拉出一件藍布工作服。她把小臉埋在工作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有爸爸的味道！”

妹妹脫掉鞋子，光著腳爬到衣柜里，雙手拉著掛得高高的工作服，像關(guān)一扇門一樣，把自己關(guān)進爸爸的工作服里，久久地坐在里面。

我在外面喊：“小月，出來！”

妹妹不理我。

我用力扯開爸爸的工作服，看到妹妹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縮在里面。她抬起頭，望著我說：“我想爸爸了！哥哥，你帶我去看爸爸吧！”

“不是說過，以后不說這個了嗎？”

“肚子餓的時候，就算拼命忍住不說，可肚子還是餓?。　泵妹玫椭^小聲說。

我說不出話來。

這天睡到半夜，妹妹忽然哭著從夢中驚醒了。

我把她從床上抱起來，輕輕地搖晃著。妹妹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帶著眼淚笑著說：“哥哥好厲害，這樣抱著我，就像坐船！”

妹妹根本沒坐過船。以前每次她哭鬧，爸爸都會把她抱在懷里，輕輕地晃著，還伸出一根手指點點她的酒窩，逗她：“小月在坐船呢！小船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夸我是好寶寶……”

我的耳邊回響起爸爸寬厚而溫和的聲音，那聲音像一片輕柔的海水，輕輕地包圍了我。

“哥哥，我還是想爸爸！”妹妹拼命忍著眼淚說，“我剛才夢到爸爸了。哥哥和我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

“好?！蔽野衙妹帽У介T外，望著滿天璀璨的星星，努力睜大溢滿淚水的眼睛，尋找著幾年前爸爸帶我一起看過的星空。“小月，你看，有七顆星組成了一個勺子的形狀，那就是北斗七星。是爸爸告訴我的?！蔽抑钢强战o妹妹看。

“爸爸以前經(jīng)常帶哥哥看星星?。　泵妹昧w慕地說。

“哥哥以后也會經(jīng)常帶著小月看星星的?！蔽椅⑿χf，“天上還有一群星星，看起來就像爸爸的笑臉，我那時候叫它們‘爸爸的星星?！?/p>

“爸爸的星星？在哪里？”

“那群星星，圍成了一個大圓圈。小月，你看！那兩顆最明亮的星星是爸爸的眼睛；那一顆長長的星星是爸爸高高的鼻子；還有那些排列成月牙的星星，是爸爸大笑的嘴巴！”

“我看到爸爸了！爸爸在對我笑呢！”妹妹高興地拍著手。

“爸爸那時候?qū)ξ艺f，如果以后他到遠方去，我想念他了，就抬頭看看這群像爸爸的星星，就好像看到爸爸一樣了！”

妹妹的臉上綻開了柔軟、芬芳的笑容。她大聲對著星空喊：“爸爸！我很想你！你會回來看我嗎？”

“爸爸并沒有離開我們。他天天都在默默地保護我們，看著我們?！?/p>

“爸爸現(xiàn)在住在哪里？住的地方有花嗎？爸爸喜歡花！”

“有。爸爸住在云上，白云是天上的百合花。到了傍晚，天上的花園里開滿晚霞，那是芍藥和玫瑰，它們都是爸爸的花。”

“爸爸現(xiàn)在住的地方好美?。　泵妹糜芍缘刭潎@，“什么時候，爸爸能帶我去天上的花園里玩玩呢？”

“那要很多很多年以后了，等我們變得很老了，爸爸就會來接我們，我們一家人就再也不分開了?！闭f到這里，我的眼里涌出了淚水。

妹妹卻快樂地喊：“太好了！到那時候，爸爸就能天天陪著我在花園里玩了！”她又蹙起眉頭，苦惱地說：“不過，很多很多年后，我都變成老太婆了，爸爸還能認出我嗎？”

“當然能。爸爸會一直一直看著你啊，從你這么小的時候，一直看著你慢慢變老?！?/p>

“那，爸爸還會變老嗎？”

“不會了。爸爸永遠都是這么年輕，不會變老了。”

“住在天上的人，為什么不會變老呢？”

“因為，他們怕很多年過去后，地上的親人不認識自己，所以就堅持不變老?！?/p>

“不管爸爸變成什么樣，我都認得出！”妹妹堅定地對我說。

是的，不管爸爸變成什么樣，我也認得出。我在心底默默地說。

林冬冬摘自《父親變成星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