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鵬忠
我是1980年參加的高考,考試時間恰和今年一樣:7月7日至9日。斗轉星移40年,有些事已完全沒了印象,唯有五斤半白面的事,還恍如昨日。
天氣進入6月就急劇變熱,宿舍和教室都沒有電扇。熱,是件令人頭疼的事,而最讓我頭疼的是吃。家住農(nóng)村,沒有糧票,只得用飯盒餾飯或回家?guī)э垺W校只給餾午飯,早晚兩餐主要是從家里帶饃。我和鄭同學一個村,兩家住的也不遠,我們倆輪流回家?guī)юx。有時饃放到第三天,掰開后,能拉出細細的絲,一股餿味。室友都說不能吃了,扔了吧。然后再聞聞,最終很可惜地扔了。
高考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回家拿饃的時間越來越難擠了。母親說,給磨點細面交給伙房吧,省得大熱天來回跑。白面變成白饃,要交加工費。平日里樣樣都精打細算的母親,看在兒子就要高考的份上,也豁出去了。
一天課間,我拎著面去了伙房,過稱的是位50歲上下的老師傅,頭發(fā)斑白。凈面五斤半。交面的還有一個學生,當他解開口袋繩,老師傅看了看他的面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看人家的面多白。老師傅邊說邊指向我。老師傅看著那位學生的面咂了砸嘴,很為難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老師傅用白紙條分別給我們開了收據(jù),因為馬上就要上課了,我接過紙條,來不及到伙管室窗口交加工費兌換饃票,就直奔教室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那張紙條不見了,我急得像掉了魂。不知家里要省多長時間才能省下這五斤半白面,我?guī)缀跏强拗苋フ夷俏贿^稱的老師傅。找到他,我沒有喊他師傅,而是喊他大爺。我說大爺,交面的紙條丟了,就是你夸面白的那個……我一口一個大爺?shù)睾爸K孟窈臀乙粯拥鼐o張,說道:“甭急,是有這么回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會我給伙管室會計說一聲,讓他留意一張五斤半的面條。條子上我寫了日期,看今明兩天有沒有人來兌換,再說下文。我沒有隨便補條的權利??吹贸瞿悴皇钦f謊的學生。唉,農(nóng)村的孩子上學不易。你的教室在幾樓?”我說:“大爺,我的教室在二樓最西頭,文科班的?!?/p>
真不知這五斤半白面的命運會怎樣,我曾為它偷偷地哭過兩回。第三天,正上著課,那位老大爺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我心頭一熱,接著又一陣忐忑,不知道是什么結果。下課了,我走出教室,老大爺把一張紙條遞給我,他說他請示了后勤主任才同意給我補的,我向他深鞠一躬,說謝謝大爺。
回到家,我把伙房的大爺夸我的面白和丟條、補條的事說給了母親聽。母親說:“給你帶的是頭撥面,最好的面,怕人家嫌孬,難為你?!蹦赣H又說:“那師傅的心眼真好,在學校見了人家,要懂得喊人,別像見了生人似的。長大了,要做這樣的人?!?/p>
伙房大爺姓王,我走上教師崗位后,恰好與他的女兒在一個學校,成了同事。他女兒就住學校里,大爺有時也來女兒家轉轉。一次我見到他,說起當年五斤半白面的事,他搖搖頭,說沒有印象了。
如今,我從教已30余年,其間遇到過不少像當年我一樣需要幫助的學生,我也像當年王大爺幫我一樣幫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