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巖
4月以來,在土耳其的大力支持下,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扭轉頹勢,反守為攻,令其對手利“國民軍”連失幾座重鎮(zhèn)。在此情勢下,“國民軍”重要支持者埃及總統(tǒng)塞西6月20日宣稱,當前的事態(tài)進展使得埃及在利比亞采取任何行動都具有合法性。多國分析人士認為,塞西的這一表態(tài)可被視為埃及向土耳其“宣戰(zhàn)”。
2014年利比亞大選后,國內一直處于兩個議會、兩個政府并立對峙的局面。國民議會、民族團結政府與支持它的武裝力量控制了包括首都的黎波里在內的西部大部分地區(qū);國民代表大會與退役將領哈里發(fā)·哈夫塔爾領導的“國民軍”聯(lián)合控制東部、中部地區(qū)和南部主要城市以及西部部分城市。雙方各有境外勢力支持,土耳其、卡塔爾、意大利等國支持西部政府;埃及、阿聯(lián)酋、沙特、法國等國支持東部力量。因此,利比亞沖突不僅是國內兩派的對抗,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上述國家間的“代理人戰(zhàn)爭”。
2019年4月,哈夫塔爾率“國民軍”向西部政府發(fā)起首都爭奪戰(zhàn),遭遇頑強抵抗。今年初,土耳其議會通過授權政府向利部署軍隊的議案,開始實施直接軍事干預,導致同情“國民軍”的國家也加大了支持力度,利比亞沖突進一步升級。一些大國及利比亞的鄰國以各自方式在沖突雙方之間進行斡旋,但收效甚微。哈夫塔爾利用意大利、土耳其等國深陷新冠疫情的時機加緊對的黎波里發(fā)動進攻,一度推進至距首都中心地帶八公里處,并于4月底宣稱接管整個國家。
然而進入5月以來,戰(zhàn)事發(fā)生逆轉。土耳其加大對民族團結政府的全面支援,派出百余名土耳其籍軍事顧問、指揮官、技術人員,以及數千名反對派武裝人員。曾在的黎波里為“國民軍”作戰(zhàn)的數百名俄羅斯雇傭軍撤離,的黎波里以南的圖阿雷格部落放棄對哈夫塔爾的支持,轉而投奔民族團結政府。在此情況下,民族團結政府全面收復首都,并奪回具有重要戰(zhàn)略地位的泰爾胡奈市和瓦提耶空軍基地,重新控制利西北大部分地區(qū)。
6月6日,哈夫塔爾訪問埃及期間,塞西總統(tǒng)提出一項名為“開羅宣言”的政治倡議,內容包括:交戰(zhàn)各方自6月8日起停火,在利比亞建立民選總統(tǒng)委員會,恢復在日內瓦的談判,所有外籍士兵撤離,解散民兵組織,等等。該計劃得到“國民軍”及阿聯(lián)酋、沙特、俄羅斯等國的歡迎,但遭到民族團結政府和土耳其的拒絕,后者認為此舉是為了挽救哈夫塔爾。6月20日,塞西表示不允許任何方面對埃及西部邊界的安全構成任何威脅,否則埃及有干涉利比亞的合法權利,并指示軍隊為可能的軍事行動做好準備。隨后,土耳其前外交部長雅克什表示,埃及的軍事干涉并不會動搖土耳其支持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的決心,民族團結政府的部隊將會繼續(xù)對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的蘇爾特和朱夫拉兩地發(fā)起進攻。
2020年6月19日,土耳其外長恰武什奧盧(右)與到訪的意大利外長迪馬約舉行記者會,雙方表示將共同努力維護利比亞的和平。
自從利比亞陷入兩派爭奪以來,埃及一直向利“國民軍”提供支持,但受制于埃國內掣肘因素,主要采取外交形式。土耳其對利實施軍事干預后,埃及只是把無人機部署到其西部靠近利邊境的軍事基地,并沒有越境參戰(zhàn)?,F(xiàn)埃方一改此前的低調,誓言不會坐視民族團結政府東進,主要有以下考量:
一方面,埃及需維護在利比亞東部的經濟利益。利比亞兩派正在爭奪的蘇爾特位于的黎波里和班加西之間的要沖地帶,既是利“石油新月”地帶(利比亞東部主要產油區(qū))的西部門戶,也是通往利四大重要港口的必經之路。“石油新月”地帶蘊藏著利全國60%的油氣資源,分布在此的石油管道和天然氣管線向北直通地中海,向東延至班加西。埃及要維護在利比亞既有的經濟利益,必須確?!皣褴姟笔刈√K爾特。
另一方面,埃及需維護與利比亞接壤區(qū)域的安全。土耳其先后向利境內輸送多批次武裝作戰(zhàn)人員,他們中的多數來自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也有為數不少極端組織成員混跡其中。這些武裝人員的活動范圍不斷向東挺進,越來越靠近埃及的西部邊界,直接威脅埃及邊界安全。
埃及也致力于從道義角度向土耳其施壓。在埃及的要求下,阿拉伯國家聯(lián)盟于6月23日召開關于利比亞局勢的特別外長會。阿盟秘書長蓋特表示,阿盟堅決反對任何分裂利比亞的企圖,嚴厲譴責一切外部勢力對利比亞的軍事干涉,強調政治途徑是解決利比亞問題的唯一辦法。埃及外長則重申“埃及將不惜采取一切手段防止利比亞被恐怖組織及其武裝勢力控制”的立場。民族團結政府對本次會議表示抵制,并決定降低派駐阿盟代表的外交級別。
首先,沖突雙方間難以實現(xiàn)停火。利比亞多年來的情況是:在戰(zhàn)場處于劣勢的一方往往主張發(fā)起和談,占優(yōu)勢的一方則不同意,這種情況長期循環(huán)往復。即使雙方在外部壓力下被迫同意和談,達成的停火協(xié)議也會在短時間內被一方的沖突行為破壞,雙方重回暴力對抗。利比亞國內亂局與外部干預相生相伴,后者多夾帶私利,而非為利比亞及其人民的利益著想,其結果不僅無助于解決問題,反而使問題變得更加復雜難解。
其次,埃及正面臨多方面的內憂外患,參戰(zhàn)將是最后的選擇。埃及國內經濟持續(xù)低迷,政治和安全局勢也時而受到挑戰(zhàn)。受疫情影響,4月以來的失業(yè)率已升至近10%,外匯儲備也大幅減少,此時參與戰(zhàn)事必將進一步影響其脆弱的經濟,甚至引發(fā)連鎖反應。另外,今年6月,在蘇丹的倡議下,埃及、蘇丹和埃塞俄比亞三國就復興大壩問題的磋商舉步維艱,埃及面臨水資源危機。埃及外長舒凱里于6月21日表示,埃及一直努力推動利比亞問題的政治解決,軍事手段將是最后的選擇。即使其最終不得不介入利比亞戰(zhàn)局,也將是局部和有限的。軍事部署僅限于西部邊境地區(qū),對哈夫塔爾的支持也限于避免潰敗,基本努力方向還是推動沖突雙方重回政治解決軌道。
再次,土耳其也顯示出克制態(tài)度。土外長恰武什奧盧也表示政治解決是處理利比亞危機的最好方法。他表示,土方理解利比亞和平對埃及的重要意義,但認為埃及等國對利比亞的立場是錯誤的,應該將“國民軍”領導人哈夫塔爾排除在利比亞政治和談規(guī)劃之外。可見,土耳其追擊“國民軍”態(tài)度堅定,但并不愿與埃等國陷入直接軍事對抗。
最后,其他外部力量參戰(zhàn)的可能性不大。從“國民軍”的支持者看,阿聯(lián)酋主要提供一定數量的資金、武器和無人機,沒有人員參戰(zhàn);沙特的支持多是政策性的,有間接的資金供給;俄羅斯主要派遣雇傭兵。近期土耳其雖多次宣稱美國將加大對民族團結政府的支持,但特朗普政府并未采取具體行動,只是呼吁政治解決。在當前情況下,美國與歐洲多國的介入仍以有限的外交努力為主,他們只需確保埃及的干預是有限和防御性的、俄羅斯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不會增強、地中海沖突不致升級,而不會為利比亞人民的福祉做深入的打算。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