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

我這才明白，這些年來，老媽的心里藏了多少恐懼，她一直在拖我的后腿，就是寧愿我不要那么優(yōu)秀，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家有拖后腿的老媽

我從小就看出來了自己家的老媽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別人家的老媽都是逼著孩子進步，我的老媽正相反，她最擅長做的事，就是拖我后腿。

老爸生病去世時，親戚們都摸著我的頭說：“以后，你媽就靠你了”，我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瞬間從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傻妞變成了勇于擔當?shù)娜苄托W霸。

中學那會，我是校學生會主席，每周負責全校的升旗儀式，從設置流程到安排國旗下演講，以及頒發(fā)衛(wèi)生流動紅旗，都由我一個人籌劃。每次在周一前一晚，我都得把各環(huán)節(jié)一一落實，老媽總會在旁邊念叨我，“一件小事兒，操那么多心干嘛？”

有天，準備國旗下演講的同學關鍵時刻掉鏈子，頭天晚上快10點了，他還在給我打電話想退縮，我一面鼓勵他沒問題，一面趕緊做B計劃，以防萬一。那天晚上，我準備到快12點，正要睡覺時，又突然爬起來，忘了試一遍音響了。

老媽生氣了，堅決讓我把所有職務都辭掉。從那以后，我要忙的事都得背著她才行，在她面前，只能扮演一個整天不知愁滋味的樂天派少女。

別人家孩子上高中，都是被老師和家長逼著學習，而我的高中，總是在埋頭苦讀的時候被老媽打斷，“來，歇會吧，這個電視劇可有意思了?！?/p>

我狠狠瞪她一眼，把她推到客廳去，關上自己的房門。

等我考上京城的大學，媽媽才埋怨我，“你那么努力學習，熬了那么多夜，考了這么多試，就是為了要離開這個家??？”

這話讓我一下子理解了她這些年對我進步的阻礙，她不希望我那么優(yōu)秀那么拼，就是為了我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吧。我連忙安慰她，“你放心，我畢業(yè)后一定回來。”

房間那么大，她那么瘦小

離開家去學校的時候，我讓老媽送我去火車站，她堅決拒絕，“那么老遠，我還得自己坐車回來，多麻煩，你自己走吧?！?/p>

我有點感慨，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老媽根本沒多舍不得我啊。她直催我，“■嗦了，趕緊去吧，別誤了火車?！?/p>

我只好訕訕地走了，下了樓才發(fā)現(xiàn)有東西忘了拿。上去拿的時候，打開門，看她一個人站在窗邊，往樓下張望著，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曾經(jīng)一家三口人住的房間那么大，顯得她的背影格外瘦小。

那一幕，讓我每次想起來，就想哭一鼻子。我的世界越來越大，逐漸遠離了她;她的世界卻越來越小，只剩下了我。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覺得，要是有個兄弟姐妹就好了。這樣，我離家遠的時候，就會有人陪著老媽，她也不至于這么孤單。

到了大學，我的生命內存遠遠擴容，交了新的朋友，見識到了更廣闊的世界，連呼吸的空氣都覺得比以前更有滋味。在這樣的氛圍里，我還要想著考更多的證書，為以后找好工作做鋪墊，課余為自己掙更多的學費，以減輕老媽的負擔。時間一緊再緊，留給老媽的就屈指可數(shù)了。

有時忙得過頭了，再想起打電話回家時，心里就有點惴惴不安，怕老媽生氣。結果，她卻根本沒注意我有多久沒往家打過電話了。我側面一打聽，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還很豐富?？磥?，她也是不想讓我擔心吧，這么多年，她總算有了進步，終于做了一回善解人意的老媽。

在大學里，很多女同學都找了男朋友，媽媽也曾問過我，“為什么還不見你交男朋友？你不是還忙著什么這個學生會，那個社團的吧？”我自然有我的想法，我終究是要回家陪老媽的，不想談個外地的男朋友，最后還得體會勞燕分飛的痛苦。

“媽，讓你的朋友們幫我介紹唄，你都安排好，等我放假就回家相親去，一天相一個，總有能相中的。”

我以為我主動提相親這事會讓老媽高興，結果人家還不愿意了，“相親有什么意思，愛情就該浪漫一點，得你自己去邂逅?！?/p>

我有時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老媽親生的，為什么我們的大腦從沒在同一個頻率上振動過呢？

越長大越膽小

大學時期，我一直是同學們眼中最惜命的“膽小鬼”。

我遠離一切危險物品，宿舍里用舊電水壺燒水時，我都離得遠遠的;紅綠燈前，即使沒有車，我也從不僥幸;甚至有人取笑我，“你是不是走在路上都怕被廣告牌砸了？”我并沒有反駁，因為，她們說得還真不夸張。

別人的20歲，是最無所畏懼的時候，毫無準備地去陌生的地方背包旅行;不怕晚上出門，跌跌撞撞地做各種事情，腦子里完全沒有危險的概念。青春之所以美妙，不就是在于它有可以犯錯的資格嗎？

可是我不能，在別人還在嫌父母叨嘮的時候，我已經(jīng)變成那個會叨嘮的女兒了。

有天晚上我往家里打電話，半天都沒人接。想來老媽出去了，我又打了她手機，還是沒人接。那滴滴的忙音開始讓我坐立不安，只好把電話打給鄰居阿姨，阿姨說看到我媽晚上出門了。后來，老媽終于回了電話，她出去跟老朋友聚會了，太吵沒聽到。我的一顆心才放到肚子里，這才感覺到，在冰冷的冬天里，自己的后背上已經(jīng)全是汗了。

我開始每天給老媽打電話，囑咐她晚上要關窗，她血糖有點高，每天記得吃降糖藥，要少吃肉少鹽多運動。哪怕是關心她，老媽依然要拖我后腿，“你自己活得快快樂樂的就行了，別瞎操那么多心?！焙髞?，我看到知乎上有人討論，“獨生子女是什么體驗？”

得贊最高的回答是：不敢死，不敢窮，不敢遠嫁，因為他們只有我。

我一下子被這句話戳中了。這才梳理清楚，我膽小的背后，絕不是懦弱，而是慢慢懂得的責任;謹慎的背后，是漸漸學會的成熟。有些事，我不能去冒險，因為輸不起。

有時，我故意把自己“膽小鬼”的名號告訴老媽，希望她能感受到我對她的愛，結果她根本不領情，“你什么都不要怕，想嘗試就去嘗試，生活就是要多經(jīng)歷才更有意思?！?/p>

我的老媽呀，她總是不按套路出牌，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了，或者，她就是喜歡跟我對著來吧。

你有空的時候，我還在嗎

女兒三歲的時候，我和老公正式商量過要不要再生一個的問題。

其實，我是很想再生一個的，家里的情況讓我覺得，還是給孩子生個伴的好，壓力沒那么大，老公也很支持?？墒?，現(xiàn)實情況擺在那里，讓我猶豫不決。當時，我有一個升職的機會，去外地組建分公司，做分公司老大。如果我這時候準備生二胎，幾年后再重新進入職場，事業(yè)基本上就不會有太大的突破了。

我考慮良久，決定先拿下去外省組建分公司的重任。老媽自然是一百個不愿意，為了反對我，她拒絕幫我?guī)畠?，我沒有辦法，只好把女兒托付給婆婆照顧，就決然地出發(fā)了。我想，總有一天，老媽是會理解我的。

接下來是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

我從沒有在工作時如此分心，記掛著女兒，擔心著家里的一切。先是老公出了差，然后女兒發(fā)了燒，婆婆連夜送孩子去醫(yī)院。老公提前結束出差趕回家，雖然他一再安慰我情況都在掌控之中，讓我別擔心。可是我這顆心啊，時刻煎熬著，怎么還能再安寧得了？還沒等安穩(wěn)下來，老媽又突然來了電話，說她病倒了。我顧不上好多天都沒休息，交待好工作，連夜趕回了家?？吹讲〈采系睦蠇專粵]有她在電話里說的那么嚴重，我一下子明白了。

“媽，我這么拼命，也是為了讓您能安享晚年，您能別這么拖我后腿嗎？我真的很累?！?/p>

“我就是想讓你在身邊多陪陪我，也不行嗎？”

我氣得語結，“我現(xiàn)在不陪你，是想在還能奮斗得起的年紀，不過早地選擇放棄，也是為了以后能更好地陪你。”

“你有時間的時候，或許我就不在了呢?！眿寢尩难廴氐准t了。

那天，媽媽告訴我，當年老爸就是積勞成疾。醫(yī)生說過，他的病開始并沒有那么嚴重，只要他能多休息，配合治療，完全能康復。可是，爸爸是公司的頂梁柱，當時又是他們公司最艱難的時候，他根本沒時間休息。

我這才明白，這些年來，老媽的心里藏了多少恐懼，她一直在拖我的后腿，就是寧愿我不要那么優(yōu)秀，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萬山紅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