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勝勝
一輪明月掛在天際,米老漢推著小車,哼著小調(diào),走在回村的小路上。小路很偏僻,一個人也見不到。
走到一片樹林旁,米老漢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動靜不小,不像是尋常的野貓野狗,倒像是個比較大的動物……難道是狼?
米老漢嚇出了一身冷汗,他還是個后生的時候,這片林子里的狼咬傷過村民,后來好幾十年都沒有狼的蹤跡了。米老漢心里暗暗念著菩薩,腿抖得跑都跑不上前了。
一個黑影從樹林里出來,米老漢松了口氣。原來這是一頭病牛,一身皮癬,形銷骨立,走路顫顫巍巍,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哦喲,你這可憐的東西。”米老漢拿了饅頭給病牛吃,病牛遲疑了一下就撲上來,大口大口吃了個精光。吃了饅頭,它用濕潤的舌頭舔舔米老漢的手。米老漢看著這頭病牛,越看越疼惜:“這可憐見的,跟我回家吧?!?/p>
那病牛像是個懂事的孩子似的,主動跟在米老漢的身后回了家。
米老漢給這牛取了個名,叫福旺。
從前米老漢獨自一人住,如今有了這牛,他要做的事兒一下子多了。
福旺是頭大牛,食量很大,又因為病著不能吃老草,米老漢上山割來青草、干草、皇竹葉、苜?!鞣N野草沉甸甸地裝在筐里,壓彎了米老漢的腰,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兩道血痕。
除了割草,還有配藥、打水、灑掃……他不像是照顧一頭牛,倒像是照顧一個小孩兒,左鄰右舍覺得稀罕,進來一瞅,都直皺眉頭:
“米爺,您拾掇這么個玩意兒回來作甚?”
“這病牛病得這么重,您是白費工夫。”
眾人都勸米老漢放棄福旺,然而米老漢卻很倔強:“這畜牲既然跟了我,我就不能不管它?!?/p>
在米老漢的精心照料下,福旺竟然一點點地恢復(fù)著,經(jīng)過了小半年后,眾人再看,都驚嘆不已,福旺是頭漂亮的大黃牛了。
于是村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么一幅奇景:一頭皮毛光澤的大黃牛拉著一輛裝滿菜的小車,穩(wěn)健前行,小車后面跟著個神氣活現(xiàn)的老頭,不必多問,這老頭正是米老漢。
福旺拉起車來任勞任怨,不論寒暑,不論風(fēng)雨。它一臉溫和,尤其是看米老漢,眼神里滿滿的馴服與順從。
人人見了都說福旺是一頭好牛,通著人性呢。米老漢也覺得福旺是老天爺賜給自己的,他心里甜甜的。
米老漢沒想到,他與福旺的平靜日子很快就結(jié)束了。
這天清晨,米老漢正準(zhǔn)備牽著福旺到集市上,有人敲門,他一開門,不由得愣住了。
同村的栓成向米老漢說明了來意,他是來要牛的,原來栓成當(dāng)初見福旺病得快死了,就把它扔在外面自生自滅。沒承想福旺被米老漢牽回了家,還養(yǎng)得有聲有色,他看著眼饞,后悔起當(dāng)初扔掉了福旺。
“你的福旺是我的,我要把它要回去?!彼ǔ墒旨鼻?,他來到福旺面前,牽了福旺就要回家。
米老漢搖頭:“你不能把它牽回去,它是我的福旺,是我一點點用藥和草喂結(jié)實的福旺。”
栓成說:“米爺,你講講道理,這牛原本就是我們家的,當(dāng)初我不過是一時糊涂;如今我想通了,它便該回到我的身邊。”
福旺看見栓成,眼神里滿是悲哀的神色,它明顯不愿意回到栓成身邊,米老漢舍不得福旺,又見福旺如此反應(yīng),他說道:“你當(dāng)初嫌棄它病,丟棄了它;如今見它好了,又想要回去,道理不該是如此,這不成?!?/p>
栓成有些不耐煩了:“米爺,咱們這街坊鄰里的,撕破了臉,可是不好看呀!你要是不把牛還給我,我就報警讓警察抓你,說你偷我們家的牛。”
栓成真的報了警,他夢想著讓警察給自己撐腰,然而當(dāng)警察了解情況后,卻說這牛如今已經(jīng)和栓成沒關(guān)系了。栓成瞪大眼睛:“憑什么?這牛明明是我的!”
警察耐心地給栓成解釋,既然當(dāng)初他是主動拋棄牛的,那么這牛便是無主的了,米老漢將牛帶回家的行為屬于“原始取得”,如今他享有了這牛的所有權(quán),栓成無權(quán)剝奪。
聽了警察的解釋,栓成捶胸頓足,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
本以為有了警察的介入,牛的歸屬權(quán)不會再有什么爭議了,可鬧心的是這事兒并沒完。栓成媳婦是個厲害的女人,一有空就到米老漢家吵,米老漢把門閉了,栓成媳婦就站在大門外一個勁兒地罵。
米老漢從沒受過這樣的氣,他病了一場,整天沒精打采的。街坊鄰居都勸米老漢息事寧人,畢竟福旺是被栓成扔掉的,他如今來鬧也是事出有因。既然如此倒不如退還了福旺,栓成他們消停,米老漢也能省心。
米老漢心里充滿了不甘與無奈,然而他想不出別的辦法。夜色微涼,米老漢拖著疲憊的身軀,背著一筐草回到自家小院。這天配的草料極其鮮嫩,選的都是福旺最愛吃的。
米老漢摸著福旺的頭說道:“吃吧,吃吧……吃了這頓,明天你就回栓成那兒了……”
米老漢說著,輕輕地抹了抹眼淚。
米老漢把福旺送回了栓成家。失而復(fù)得,栓成大喜,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福旺這樣好的大黃牛,用來耕田最是合適,就這么定了。
栓成滿心期待著福旺的好表現(xiàn),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異讓他難以接受:福旺是頭牛,居然還記仇,叫它耕田居然動也不動。
栓成大怒,用鞭子狠狠抽打,直打得福旺皮開肉綻,屁股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鞭痕,可它像一座小山一般挺立在田里,連挪都不挪一下。
栓成氣憤地用力拽穿過福旺鼻環(huán)的繩子,一般的牛怕疼,會被牽著鼻子走,可福旺鐵了心不聽栓成的話,鼻子疼得鉆心也不投降。栓成用力一拽,鼻環(huán)把福旺的鼻子硬生生扯裂,鮮血滴答落下,栓成也跌了個屁股蹲,躺在水田里,沾了一身的泥巴。
沒了福旺的米老漢把空車停在門口,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大門前。他不住地發(fā)著呆,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栓成苦著臉,拉著福旺來找米老漢。他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倔的牛,軟硬不吃,白天不干活,晚上不吃不喝。栓成兩口子原先沒當(dāng)回事兒,不承想這牛一點點地衰弱下去,完全一副以死明志的架勢。
看好端端一頭牛瘦成那樣,鄰居們紛紛指指戳戳,什么難聽話都說出來了,栓成兩口子只好親自上門,把福旺送回了米老漢的身旁:“米爺,這牛還是還您吧,我們沒福氣消受了?!?/p>
福旺回家后,繼續(xù)踏踏實實地給米老漢做活,一人一牛,繼續(xù)過著平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