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樹丫上吃桃子。吃了多少桃子,我記不清了。我眼前全是桃子,血紅血紅的,就掛在樹枝上。我響著飽嗝時,就聽見下面小姨的聲音飄了上來。小姨說,筋頭,你給我下來!小姨一向疼我。我說,沒事小姨,掉不下去。小姨聽后,音量就開大了。小姨說,給我下來!我從樹丫上跳下來,站在小姨面前。小姨目光就落在我臉上,說,筋頭,那3塊錢,你怎么給扔了?不是讓你送給柱子嗎?我臉唰一下就白了,暗忖:小姨怎么知道了?見我不作聲,小姨追問,筋頭你怎么不說話?我還是不作聲。小姨惱了,抬手就往我頭上拍下來。我嚇得連忙躲避,想著這要是夢就好了。結(jié)果還真是被我言中了。
我做了一個夢。
我從夢中回到現(xiàn)實。
小姨在電管所上班。這天,小姨正與坐對面的同事祖離嘮嗑,進(jìn)來一個人。
那人進(jìn)屋,摘了頭上的草帽,怯怯地走到柜臺前,看著柜臺里的小姨和祖離,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沒說。祖離吃吃地笑,遞眼色給小姨。小姨明白,祖離是說來人身上穿的褂子,補(bǔ)了幾處,現(xiàn)在還有穿補(bǔ)丁褂的,少見呀!小姨沒笑。見來人還是不語,小姨說,老鄉(xiāng),什么事呀?那人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俺叫柱子,坷垃村的,想查下電費。上上月,俺電費是5塊錢,可上月,8塊,還是那個用法,咋就多3塊錢呢?祖離聽了,撲哧笑出聲來。祖離說,就8塊錢,還要查?那人見祖離這樣說,本來就黑的臉,更黑了。那人說,再少也是錢,你這位同志,怎么能這樣說呢?小姨拉開抽屜,拿了3塊錢遞給那人。那人沒接。那人說你這是啥子意思?俺從來不要無來由的錢,俺就是要知道怎么回事。那人說,俺家就三個燈泡,15瓦的,廚屋那個,上月就沒開過。那人說到這兒,左手突然拍了下右手拿著的草帽,接著說,上月,俺侄子換電動車,把他那舊的給俺了,是不是給這家伙充電……那人像是知道原因了,將草帽往頭上一按,說以后再不騎它了。轉(zhuǎn)身走了。
小姨盯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周末,小姨下鄉(xiāng)扶貧。小姨剛買了摩托車。小姨將車騎到我家門口,喊我跟她一塊兒去。坐在車后座上,小姨說,到鄉(xiāng)下看看,到貧困戶家看看,興許,你就知道什么叫幸福了。
車過坷垃村,小姨突然想起柱子來。
小姨停了車,站在路邊。小姨問清楚柱子家位置后,對我說,筋頭,去柱子家。
拐了幾個彎,就到柱子家了。兩間土坯墻草屋,東屋順山墻搭了個棚,估計這棚就是柱子說的廚屋了。有兩個人,正在跟柱子說話。小姨聽了會兒,聽出大致意思了。那兩人是村干部,讓柱子填表,要把他納入貧困戶。柱子不愿意,他說自己是個大男人,哪能花國家的錢?那兩人說,看看你這家,有件像樣的東西嗎?上月用了8塊錢電費,到處嚷嚷,說比上上月多了3塊錢,還去電管所查,你把村里人的臉都丟盡了!
小姨說,筋頭你把這個送給他,就說小姨誤把5看成8了,不關(guān)電動車的事。我手里攥著小姨給的3塊錢,返回了。見到柱子后,柱子依然堅持說,自己不收沒來由的錢,我也沒有把那錢退給他。那錢,讓我扔了。
陽光趴在窗臺上了。
我爬起來。
我去找小姨。我跪在小姨墳前,說,筋頭錯了,筋頭一會兒就去柱子家退3塊錢,告訴他,是小姨把5看成8了,不關(guān)電動車的事。然后,我給小姨燒了紙。
補(bǔ)記:
據(jù)本市晚報報道,本市始固縣棚汪鎮(zhèn)電管所會計露婉,昨日下鄉(xiāng)扶貧,在幫助貧困戶采藥時墜崖,不幸遇難……
露婉,就是我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