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妍

1

董綠綠最近真是為她的老爸董童話愁死了。

沒錯，別人家都是爸媽愁孩子，生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每天耳提面命著，到了董綠綠家這……董綠綠一邊吃飯，一邊偷偷看了爸爸一眼，好想跟他說：你看看別人的爸爸！

嘉欣的爸爸是個會計公司的老板，每天穿著西裝，特別氣派;吳孟的爸爸是位體育老師，跑起來如風(fēng)，還為省里贏得過好幾塊獎牌;還有谷雅茹的爸爸，是英語同聲翻譯……而自己的爸爸呢，只是個小小的文案職員。

當然，董綠綠并不是虛榮心在作祟，她只是希望……總之，在爸爸放下碗筷的那一刻，她還是跟著溜進了爸媽的臥室。

不出她所料，爸爸一進門就開始玩變形金剛，而他身后的柜子里，還有樂高、拼圖和各種其他玩具。

董綠綠湊過去：“爸爸，我們學(xué)校的家長活動周快到了。”

“我記得呢。”爸爸放下玩具，笑開了花，“我早就開始期待，今年還是每位家長上臺演講？”

董綠綠的心莫名一顫，她假裝隨意地問：“那您準備好說什么了嗎？”

“這還用說！”爸爸興奮地用目光掃過櫥柜里那些五花八門的玩具，在董綠綠看來，那卻像一把劍在揮向四周。于是她靈機一動，裝作苦惱地說：“但是今年，老師要求不能分享和去年同類型的內(nèi)容?！?/p>

2

董綠綠清楚地記得，去年家長活動周時，所有家長的自我介紹都是“大家好，我是××的爸爸媽媽”，只有董童話，一上臺就將自己的大名寫在了黑板上，還口若懸河：“顧名思義，我是個很有童心的大人，今天我為大家分享——玩具史。”

爸爸話音未落，班主任的臉瞬間綠了，同學(xué)們也哄堂大笑，一股莫名又難言的尷尬涌上董綠綠的心頭。

所以這次董綠綠鼓足了勇氣跟爸爸提議：“你可以說成熟一點的內(nèi)容，比如談教育?！闭f完，她忐忑地看著爸爸。沒想到爸爸遲疑了一秒，哈哈大笑道：“行，我以為你不喜歡那些生硬的內(nèi)容呢。”

臨走時，爸爸給了董綠綠一根棒棒糖，于是董綠綠嘴巴和心里都甜甜的。擔(dān)憂了許多天的事情迎刃而解，她松了一口氣。

家長活動周在父親節(jié)的前幾日，當天一大早，董綠綠就翻開大衣柜，挑出她覺得爸爸穿起來最帥氣的一套西裝，和爸爸手牽手去學(xué)校。雖然看過爸爸的演講稿，覺得問題不大，但一路上董綠綠還是有點擔(dān)心。畢竟學(xué)校旁的小攤小店琳瑯滿目，還沒看到學(xué)校大門，爸爸就三番五次地問：“那個裝在吸管里的糖，你想吃嗎？”“那個可以吹泡泡的小吸管真好玩。”“一根塑料管還可以做那么多事呢？要是拿著它，對著天空，就能捕捉到星星該多好……”

“噓！”董綠綠假裝不去看四周同學(xué)好奇的目光，拉著爸爸一路小跑到教室。

3

但董綠綠還是失算了。

董童話的確是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講臺上，按照稿子講完了內(nèi)容。董綠綠卻遇到了其他惱人的煩心事。

身為一名文字工作者，爸爸很專業(yè)地講述了如何提高學(xué)生的寫作能力。班主任在一旁笑開了花。董綠綠很開心，結(jié)束后拉著爸爸的手搖起來：“我們?nèi)コ员人_吧？”

“好呀。”爸爸點點頭。一旁的谷雅茹聽到，羨慕得瞪大了眼睛，她趴在董綠綠耳邊問：“你爸爸不認為比薩是垃圾食品嗎？”

董綠綠搖搖頭：“不就是一塊面餅上堆著菜嗎？”走到門口，董綠綠又想起了什么，跟谷雅茹比畫著，“下午上課我給你帶一塊?！?/p>

“真的嗎？”谷雅茹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

董綠綠跟爸爸說了來龍去脈，爸爸還特意買了一次性的保溫套子，并補充道：“比薩這東西的確沒有家里的飯菜健康，但只要不天天吃就行了?！倍G綠一個勁地猛點頭，想到谷雅茹羨慕的樣子，她真為有個這樣的爸爸而自豪。

當董綠綠把比薩帶到學(xué)校時，嘉欣在一旁托著腮若有所思：“你爸爸今天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呀。”董綠綠茫然地望著嘉欣，突然想到，今天中午吃飯時，爸爸沒像以往那樣?xùn)|張西望尋找好玩的事物，甚至送她回學(xué)校的路上，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

“對了，阿綠，你爸爸今天的分享好無趣啊，沒有上次說的那么有意思?！绷Υ笕缗５膮敲洗蟠筮诌值嘏闹G綠。董綠綠瞪大眼睛，覺得自己的肩膀和心一起“啪”地沉了下去。

4

之后的語文課，董綠綠一直擔(dān)心爸爸。直到數(shù)學(xué)課，老師突然拿來一大摞試卷，她的心才立刻從煩悶變成了驚嚇。

董綠綠最怕幾何題了，她看著試卷，覺得每道題都像大大的洞，掉進去后怎么都爬不上來，又找不到合適的輔助線當梯子。

毫無意外，董綠綠考砸了。爸爸一句重話都沒說，拿著筆一題一題給她講解，帶著她舉一反三。董綠綠的思路清晰多了，回過神后，她確定爸爸是真的不開心。

往日他講題，會拿出一些五花八門的玩具舉例，會開玩笑講故事，講解得風(fēng)趣盎然。但今天，他只是扶著眼鏡，認真講題目。

董綠綠出神地盯著爸爸，沒看到他灰白的鬢角，相反，他的側(cè)臉顯得年輕又有活力……

“綠綠，”爸爸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來，“走神啦？”

董綠綠支支吾吾地問：“你今天不開心嗎？講題目都沒說笑話。”

爸爸愣了一下，撓撓頭：“我以為你不喜歡。”接著，他立刻又眉飛色舞起來，還小聲抱怨：“憋死我了，一本正經(jīng)地講題讓我想睡覺?！?/p>

雖然題講得生動起來，但董綠綠又想起了一件事，今天爸爸叫她“綠綠”。只有爸爸有心事時，才會這么喊她。爸爸到底怎么了？明明去學(xué)校前還親切地叫她“小葉子”。當初為她取名董綠綠，就是因為這名字聽起來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像是長滿了葉子。

5

董綠綠思來想去，爸爸不開心，肯定跟家長活動周有關(guān)，難道是因為爸爸說了不喜歡的主題？

董綠綠突然想起，有次爸爸無意中跟她說：“每天上班都要寫正經(jīng)的文案，下班沉浸在這些有趣的東西里，像在天堂一樣美好?！?/p>

董綠綠越想越亂，腦袋快成一團亂麻。她想不通，跑去學(xué)校召集朋友們一起想。

大家七嘴八舌。嘉欣說：“肯定是因為你數(shù)學(xué)考得太差了。我爸昨天也沒批評我，但他一直不高興，弄得全家人心惶惶的?！?/p>

可是董綠綠想，自己經(jīng)常因為成績不好而沮喪，每次都是爸爸買可愛的玩偶安慰她，根本不生氣。

吳孟說：“說不定是你想多了，大人總愛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倍G綠毫不猶豫地反駁：“可我爸爸跟我是朋友，要不，我還是直接問他吧?！?/p>

谷雅茹聞言，瞪大了雙眼，真誠地勸道：“你還是別問了，可能只是工作上的事情，過幾天就會好起來。而且問了也是白問，大人怎么會跟小孩子說這些？”

董綠綠點點頭，但還是決定問一問。每次自己遇到困難，爸爸都站在自己身邊，這次憑什么讓爸爸一個人解難題呢？

放學(xué)后，董綠綠便一路飛奔回到家。爸爸也剛剛下班回家，正在脫外套。董綠綠倒了兩杯蜂蜜水：“今天，我想和你談一談。”

爸爸笑了，坐下來：“好呀，以水代酒。”

董綠綠也笑了，幾乎是脫口而出，問了爸爸最近的煩惱，沒想到爸爸真的嘆了口氣，一五一十地說了。

6

第二天，董綠綠一下課就忙活起來，好不容易等到放學(xué)，一出門竟然看到正在沖她招手的爸爸。

董童話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那兒：“今天想吃什么？”董綠綠想了想，搖搖頭：“沒什么特別想吃的，回家吃吧。”

“好嘞，我親自下廚?！卑职诌呎f話邊去牽董綠綠的手：“今天我跟領(lǐng)導(dǎo)提了意見，心里舒服多了，多虧了你的建議。”

董綠綠笑了，卻躲開了爸爸的手。她把背在身后的小拳頭探出來：“你的星星，請簽收?！?/p>

沒錯，今天的全部課余時間她都在做這個小玩意——在喝奶茶的大吸管一端粘上一個深藍色小球，小球的里面粘滿了小小的紙星星，從吸管的另一邊看去就像整個星空。

爸爸舉起來看了一眼，站在學(xué)校門口開心得又蹦又跳，但這次董綠綠沒阻攔他。董綠綠心想，自己的爸爸真的和別人家的爸爸不同。

就像昨晚，爸爸居然告訴她工作上的煩惱——爸爸和領(lǐng)導(dǎo)對一個很重要的文案有不同意見，怕說出來后領(lǐng)導(dǎo)不滿意，可不說心里又始終堵著……這些，他像跟老朋友說話一樣，講給了十歲的董綠綠聽。

最后，他像個孩子似的跟董綠綠說，其實他也想當個好爸爸，但勉強的滋味真不好受。

董綠綠的眼角掛著兩滴淚，緊接著她又破涕為笑，撲上前，給了董童話一個大大的擁抱。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自己最愛的是完完整整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