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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疾病是對人類個體身心的摧殘,傳染病則像對整個人類社會文明進程的一次阻遏。在它面前,人類生命如脆弱渺小的蘆葦一般不堪一擊。
傳染病比一般疾病多了一層社會學意義:純粹的醫(yī)學努力無法遏制它,它考驗著整個社會的應急系統(tǒng)。
千百年來,人類與瘟疫的斗爭從不曾停息。它是一種自然災害,卻不像洪水、雪災那般兇猛,也不是硝煙戰(zhàn)場上的刺刀、炸彈,越是寂靜,越是兇險。
它當然也可以來勢洶洶,曾經輝煌的古羅馬文明、瑪雅文明和印加文明就一度被它摧毀。
美國歷史學家麥克尼爾在著作《瘟疫與人》中早有斷言:“傳染病在歷史上出現(xiàn)的年代早于人類,未來也將會和人類天長地久地共存,而且,它一定會和從前一樣,是人類歷史中的一項基本參數(shù)及決定因子?!?/p>
然而,沉淀在歷史里的無數(shù)死亡與傷痛,卻不一定能教會后人更合理地應對疫病。比如,只有當這次新冠病毒牽扯出野生動物之源時,人們才又想起17年前的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
放眼整個人類史,許多情節(jié)都似曾相識。特殊時期爆發(fā)的不僅有肆虐的病毒,還有層出不窮的流言、謠言,流動的信息不斷地加劇人們的恐慌。在恐懼面前,理智和信心有時不堪一擊。
或許,歷史從未被遺忘,只是鮮少被真正想起。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類是以吃野生動植物開始書寫自己的歷史的。
人和動物的關系越來越密切,而病毒為了生存繁衍,更多地朝著適應進入人體并繁殖的方向進化。如何阻斷這個通道,也逐漸成為人類所面臨的挑戰(zhàn)。
起源于公元6 世紀中東的鼠疫幾乎是人類史上最可怕的疫疾,而14 世紀流行的鼠疫更是被恐怖地稱作“黑死病”。這場瘟疫不僅造成30%~60%歐洲人口的死亡,也攔腰斬斷了整個歐洲的發(fā)展史。
關于黑死病的說法有很多,大多數(shù)人都相信它是通過老鼠和跳蚤傳播給人類的。英語、法語、德語均用由拉丁語“pestis”演變來的“pest(害蟲)”一詞來稱呼這種鼠疫。于是,在當時歐洲的很多國家和地區(qū),人們用在房屋上大寫的字母“P”來警告和提醒路人:此屋住有黑死病病人。
鼠疫直到17 世紀末18 世紀初才逐漸平息,而引起鼠疫的鼠疫桿菌卻直到1894年方被發(fā)現(xiàn)。
值得注意的是,“鼠疫桿菌”是一種細菌,而非病毒。20 世紀中葉,隨著抗生素的發(fā)明,鼠疫成了容易治愈的疾病,至少對人類不再構成致命威脅。
針對細菌,我們可以發(fā)明抗生素;針對病毒,卻沒有或很少有特效藥。
所以,縱然鼠疫已經消滅,動物帶來的病毒卻從未停止威脅人類。
1988年,造成30 多萬人感染的上海甲型肝炎,就來自生食或食用已被甲肝病毒污染的毛蚶。毛蚶是一種生長在海灣泥沙中的軟體動物,中國人以對美食文化巨大的熱情將其烹制。
隨后,1997年的香港甲型H5Nl 禽流感、1999年的H9N2 禽流感,都相繼打破了鳥類流行性感冒病毒不會直接感染人類的思維定式。
除了來自鳥類的病毒,從埃博拉病毒到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從中東呼吸綜合征(MERS)到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各種大規(guī)模傳染病的傳染源似乎都指向野生動物。
今天我們知道的冠狀病毒是一大類病毒的總稱,廣泛存在于蝙蝠、豬、鼠等多種動物身上,而冠狀病毒的首例則是1937年從雞身上分離出來的。
直到1965年,從人類身上也分離出了冠狀病毒,才有研究聲稱該類病毒早已和人類廣泛相處。但在21 世紀以前,冠狀病毒在人類身上最多只導致普通感冒或輕度不適。
20 世紀80年代末,公共衛(wèi)生界與傳染病學界提出“新興傳染病”的概念,認為這些傳染病大概率由“某種動物病原跨宿主感染”。尤其近兩三年來,世界上出現(xiàn)的幾種新型傳染病多數(shù)由人畜共通引起。
2003年的SARS 病毒后來被證實,源頭為蝙蝠,但它蔓延滋長在廣東省的野生動物市場和餐館,濫食擴大了它的傳播途徑,并給病毒的增殖提供了空間。
人類以為,在農業(yè)時代之前他們就主宰了動物的命運,但其實人和動物的關系一直以來都不是單一維度的。如果“武松打虎”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原始抗衡關系,那么,梁山頭領的虎皮椅就反映了人類侵害動物的欲望,而保護瀕危華南虎就是人類生態(tài)倫理意識的覺醒。
于是,很多人開始想起《三體》里的那句“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痛恨之余,悔恨無限。
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很難不讓人想起17年前的SARS 病毒。
作為21 世紀初最嚴重的一次傳染病,SARS 病毒在5 個月內傳播至全球許多國家和地區(qū),造成8000 多人感染,700 多人死亡。
野生動物市場屢禁不止,板藍根“一戰(zhàn)封神”……無數(shù)劇情似曾相識,是歷史止步不前嗎?
SARS 風暴隨著疫情消滅剛剛平息,野味市場就很快在國內復蘇,僅有的部分管控措施沒多久就形同虛設?!安目谌搿? 個字在17年后再一次得到驗證。
在中國參與救援的德國病毒研究專家希爾根菲爾德教授斷言:“SARS 是因為中國嚴格的隔離措施消失的?!?/p>
盡管現(xiàn)代科學技術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但是在對抗病毒這場持久戰(zhàn)里,人類能做的最多的,仍然只是防守。
當我們被新型冠狀病毒圍困在家時,有人調侃:“經過了上萬年,曾經把動物關在籠子里的人,終于成功被動物關在籠子里了?!?/p>
這里的“籠子”就是家,閉門不出幾乎是今天預防病毒入侵的最好方式。這既是對抗的姿態(tài),也是投降的姿態(tài)。沒有有效疫苗,沒有令人絕對放心的場所,社會設施減緩運行甚至停止,人類用寂靜與病毒宣戰(zhàn)和對抗。
歷史是一面鏡子,它映出每一個似曾相識的情節(jié),可每一次災難之后仍然有新的恐懼。
震懾也好,威脅也罷,它把我們都嚇得不輕,而災難依然不會提前告知人類,它何時會卷土重來。
“以史為鑒”不是一句空話,人類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盡管這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