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　閆睿　

1998年，我剛剛參加工作，接診了一位非常年輕的媽媽，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完孩子才半個月，因為低熱和消耗性病變住進了醫(yī)院?？评镎垇砹巳簩＜疫M行會診，專家們提出各種診斷結(jié)果，但沒有一種能夠明確病因。

當時我還是個住院醫(yī)生，接診這個病人后，幾乎每天二十四小時地待在醫(yī)院，觀察她的情況、琢磨她的化驗報告，一有時間就不斷地翻閱各種資料，想要弄清楚她的病，但是很遺憾，至今我都沒弄明白。這位患者非常沉默，幾乎沒有什么言語，她家是農(nóng)村的，經(jīng)濟條件不是很好，但是家里借錢也要給她治病，而且非常配合治療。即使如此，患者的狀況還是每況愈下，一個多月后就進入了多臟器功能衰竭的階段。上級醫(yī)師簽出了病危通知書，派我去跟家屬交流。

聽完我的介紹，家屬都無法接受?；颊叩膼廴说皖^沉默了半晌，突然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大夫，求求你們，救救她吧，孩子那么小，不能沒有媽呀！”我趕緊攙他起來，安慰道：“我們會盡力的，但是……”后面的話我實在沒法說出口。這時，患者的老母親發(fā)話了，“這些天來，大夫和護士真的都在盡全力幫她，這些我們家屬都看見了，我們非常感激你們。既然你們都說她不行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能不能讓她那剛滿月的孩子見見她？”

我們遵從了患者家屬的意愿，事實上患者已經(jīng)進入淺昏迷狀態(tài)，對呼喚甚至是針刺、手掐都已無任何反應(yīng)，所有人都很清楚，她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時，小孩子被抱來了。那剛剛滿月的小嬰兒，躺在襁褓中睡得正香甜?；颊叩哪赣H接過孩子，把孩子放在她的胸口，哽咽地說道：“月芳啊，孩子抱來了，看她一眼吧！”

這時那本來睡得正酣的嬰兒仿佛得到了命令似的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她那稚嫩的哭聲響徹病房。奇跡般地，這個年輕的媽媽居然真的微微睜開了雙眼，臉向孩子這邊偏了一偏，緊接著，一滴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在孩子的包被上，化作一滴濕濕的印記……這一場景讓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幾個年輕的女護士早已流下眼淚。

很快，她走了，雖然家屬很痛苦，但沒有呼天搶地，只是不斷感慨著，“這就是命??！”

后來，這個患者的愛人又結(jié)了婚，巧的是，那天他陪小舅子來看病，竟然又是我接診。再一次看到當年的那個小嬰兒，已經(jīng)長成小姑娘，但顯然承受了很多她這個年齡本不該承受的苦痛。

小女孩很安靜、很內(nèi)向，當她的父親告訴她，這就是當年拼盡全力搶救她母親的醫(yī)生時，她抬起頭，嚴肅地問：“我媽當時很痛苦吧？”

我回答：“不，其實，她是聽著你的哭聲走的，雖然她很舍不得你，但她走得還算安詳?！迸⒌臏I水滑落眼角，雙唇緊緊咬住，半晌，輕輕吐出三個字：“那就好！”可我已控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原載《城市情報·經(jīng)典》】

插圖 / 母親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