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01

那個坐在地板上哭泣的女孩叫捏捏，是我的大學同學。

捏捏是個漂亮的女孩，她從來不化妝，特別活潑開朗，略帶著一點男孩子氣。大家為什么要叫她“捏捏”？是因為她有個特殊癖好，對別人手臂上的肌肉非常著迷，總忍不住想去捏捏，捏過以后，再叫一聲：“好硬欸！好結實哦！”后來，被她捏過手臂的男生，幾乎都成了她的俘虜。

但我沒被她捏過。為什么沒被她捏過？第一點是，擠不進去。才上大學沒多久，我還在想：咦？這個女生滿可愛的！她想捏人時，一瞬間她身邊就已經人滿為患。他們一伙人的陣仗簡直是什么公主微服出巡似的，應該可以說是個“捏捏軍團”了。內圈是親衛(wèi)隊，外圈是小兵。像我這樣混不進軍團的家伙，只能算是草民百姓吧！

軍團里除了捏捏以外，其實還有三、四個女同學，不過以男生的眼光來看，和捏捏相比之下，她們就像奶娘或是宮女之類的。甚至是被自動忽略，畢竟只有捏捏一個人亮眼脫俗。

第二點是，我沒錢。倒也不是說捏捏多愛慕虛榮，而是我和捏捏軍團那票人，原本就有不小的背景差距。據(jù)說捏捏本身的家境就不錯，身上經常穿著什么Gucci和LV的，其他捏捏軍團的成員也都是大都會的當?shù)厝恕６沂莻€遠道而來的鄉(xiāng)下孩子，要不是靠我爸在戶政事務所當公務員，有一堆阿里阿雜的學費補助，再加上助學貸款，天曉得我來得起這貴得要命的私立大學。

那還有什么問題？問題就是既然我好不容易來了，吃的、住的、用的都得盡量節(jié)約。

有一次我莫名其妙在路上，遇到大約七八人的捏捏軍團，我剛好認識軍團里比較邊緣的小兵，就被他拉著跟去咖啡廳坐坐。像是個旁聽生一樣，當然我就坐在最適合我的角落位置。一看菜單，哇靠！光是點杯紅茶都夠我吃兩餐了，這什么鬼？我喝完還要給我爸媽寫悔過書吧！所以經過這次旁聽之后，我就沒有再和他們混在一起過。

為什么我不是捏捏軍團的成員，卻知道關于捏捏這么多事？好吧，我承認在這孤單的大學四年里，我私底下都在……不是啦！什么跟蹤？我又不是變態(tài)。不管是偷拍照片還是打無聲電話這種事，我可是從來沒干過。我這叫……關心啦！就是默默地在遠方守候那樣……

我的天?。∵€真虧我說得出這么惡心的話。

到了大二下學期，就有團員從親衛(wèi)隊晉升為駙馬了（賀），不過，軍團也就隨著捏捏被獨占而解散了（悼）。駙馬和捏捏都是網球社的社員，捏捏常說，自己喜歡的不是他，是他的前手臂。

確實啦！身為網球社的運動健將，那前手臂之壯確實在捏捏軍團中無人能敵。而且呢，其他方面也是。他身高夠高、頭發(fā)烏黑濃密、體格黝黑健美、笑容清爽燦爛，活像是什么男性沐浴乳的代言明星一樣。加上他成績又好，還是學聯(lián)會干部，幾乎可以說是全知全能了。更糟糕的是，他開的車還是全班……不……說不定全校都沒幾個人（包括教授）開的車比他好。

捏捏和駙馬一起出現(xiàn)時，會一只手挽著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像是在按摩一樣地上上下下來回捏，有時不是捏，而是輕撫。不要說前軍團成員們看了大概都快吐血了，我也很想去上吊，了此殘生。但是話說回來，我身材既瘦弱，又是個運動白癡，無論功課或人緣也都是系上倒數(shù)的，在這種神一樣的對手面前，最好還是認命一點。就算沒有他，輪到我至少也要個半世紀。

在我印象中，到了大四上學期，就不再看見他們兩人出雙入對。但是不是分手了什么的，我沒去問過其他同學，也就不清楚。而且大四生修的課少，經常又是分頭選修不一樣的課，彼此碰面的機會很少。所以在這之后，我就再也得不到什么關于捏捏的情報了。

02

大學畢業(yè)之后再看到捏捏，是在三年后的一場大約十多人的小型同學會上。盡管我不喜歡聚會，但是反正有人邀，我也挺閑的，就來湊個熱鬧。

畢業(yè)了三年，我對捏捏的單戀幾乎已經冷卻下來了。不過老實說，一聽到要開同學會的消息，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盤算著：說不定去了，就可以見到捏捏。我到了舉辦同學會的餐廳后，很習慣地在大長桌旁，找個角落的椅子坐下。盡管捏捏一直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但是她向來是個遲到大王，她來的時候，中央一帶的椅子已經全都被坐滿了。她只好就近找了張角落的椅子坐下——那正是我身邊的位置。

欸！捏捏坐在我旁邊欸！還真是如愿以償。這大概是自從大學以來，我距離捏捏最近的一次。當她坐在我身旁，瞇著眼睛笑著和大家打招呼的時候，我感覺她的氣息在我耳邊飄過。我那些沉睡著的妄想，就一個接一個地被喚醒了。

“小杰，你現(xiàn)在在干嗎？”咦！她叫了我的名字？回想起來，在大學時，我和她的距離始終沒超越過“同學，早安”的等級。比較起來，這還真是一大躍進。

“嗯，在出版社當外文書編輯。你呢？”冷靜、冷靜，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我樂翻天了。

“好巧哦！我也在當編輯，可是我是編童書。這樣算是有緣嗎？”捏捏甜甜地笑著說。

“是啊！很有緣。”我說著，努力地不讓她看出我在暗爽。“你怎么會想去當童書編輯?。俊?/p>

“我滿喜歡小孩子的，所以想編一些可愛的書給小朋友看。我跟你說，其實我還有考上幼教老師的證照哦！”

“我們班就你們這二人組最不務正業(yè)?！备浇耐瑢W聽見我們聊天的內容，忽然插話說，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同學！感謝您！把我和捏捏湊成同一組，您來就用不著包紅包了。

“你是外文書編輯，那你英文一定很好吧？我們公司也有進英文的童書！我英文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你嗎？”

“還好啦！聽說你的英文也不錯，不是嗎？我們可以互相交流啦！”來我房間交流個通宵吧！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加我微信?！?/p>

“嗯，這是我的，我回去就加你?！監(jiān)K！聯(lián)絡方式到手了。不過說真的，萬事最忌得意忘形。要是回家一看微信，她都死會沒搞頭了，我還爽個屁？我拿起捏捏的名片觀察了一下，還真妙，名片上除了她的本名以外，還特別用了可愛的粉紅色字體寫了“NeNe”。

“很可愛吧！我自己設計的，因為在童書出版社上班嘛！有個可愛的英文名字感覺比較搭，要不然太普通了。”

“嗯，是啊！NeNe很可愛。”這說不定是我第一次對著她說出了“捏捏”的發(fā)音，算是往下一任“捏捏駙馬”又邁進一步。

“小杰，你平常有做什么運動嗎？”當我正小心翼翼地收起名片時，捏捏看著我的左前手臂說。

“嗯……沒有??！我不太愛運動?！?/p>

“是嗎？可是你的手臂看起來滿有肌肉的！”

“哦！我平常愛玩貝斯，這是練貝斯練出來的?！?/p>

“你還有玩團啊？好厲害哦！我以前都不知道欸！”

“沒有啦！我只是有興趣，自己在家玩而已，沒有跟人家玩團。”

“這樣也很厲害?。】墒恰铱刹豢梢詥栆粋€很笨的問題？”

“嗯，什么問題？”再來三百八十五個都行。

“貝斯的聲音是怎樣的啊？”夠笨，但是感謝你制造表現(xiàn)機會給我。

“嗯……貝斯也有人叫它低音吉他，通常是負責彈樂團里的最低音啦！一般它和鼓一樣算是節(jié)奏樂器，聽起來就像咚咚咚……就像是背景音一樣，不會很炫，所以有時候我們不會特別去注意。不過呢，也有些很厲害的高手，像是Flea啦、Victor Wooten啦、Marcus Miller啦，他們就會用貝斯來solo，特別是常用一種叫slap的技巧。這是用大拇指用力去敲弦，這樣就可以彈出很響亮、很有力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咚噔咚噔……”我一邊解釋著，一邊用手彈起了空氣貝斯。

好啦！我知道這看起來蠢斃了，但是我說真的，我不是為了吸引捏捏注意，才故意搞得自己很有戲，那不是我的作風。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彈貝斯，平常幾乎一有空就抱著練。就算在家改稿子，我都會抱著把貝斯，改兩分鐘稿子，彈半個鐘頭貝斯。我還錄下了不少自己練習貝斯的影片，放在微信上自嗨。所以只要一聊起貝斯，我就會難以自制地說個沒完，甚至手也會不知不覺地動起來。我發(fā)誓，這絕對不是演的啦！

“好有趣哦！看不出來呢！你怎么會想學貝斯啊！一般人家不是都比較喜歡彈吉他嗎？”

“其實我原來也是玩吉他啦！可是后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大概是因為我不喜歡出風頭，也喜歡聽低音，慢慢地覺得也許貝斯比較適合我，就開始玩玩看?！?/p>

“你的手……能不能借我捏捏看？”經過了幾分鐘我自我陶醉的貝斯心得演說和空氣貝斯示范后，捏捏說。

“嗯，好??！”sure、of course、why not、thank you very much！

那是個單手五指捏。以非捏捏軍團成員的首捏來說，還算不錯吧？

“哦！滿硬的欸！沒想到光是彈貝斯，可以把肌肉練到這么硬?！?/p>

“是啊！我也是練了才知道，原來彈貝斯意外地很需要肌肉和體力……你也會玩樂器嗎？”專心、專心，快找話題。

“我小時候有練過一點古典鋼琴，不過后來都沒練，忘光了啦！”

“哦，也許改天我們可以一起練習一下，合奏個什么也說不定?！必愃购凸诺滗撉俸献鄠€什么鬼??？我管它呢。

“??！對了，找一天我們可以拿自己編的書來交換啊！不過，我們家只有出童書，怕你不愛看。”

“不會啦！童書有很多都做得很精致、很有深度，大人也愛看的。我們可以約個時間。”你就算拿農民歷書來或是其它什么選舉公報，我都跟你換。

“那就說定了哦！”捏捏笑著說，天使一樣的笑。

03

還真妙，我和捏捏真的就這樣開始約會了。一開始我們大概每個月見面一次，每次見面我們都會交換當編輯的工作心得——說穿了，就是批評美編、外編、主編、總編和其他各種什么阿里不達編的。一起批評別人對于培養(yǎng)感情，還真是有幫助。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每次她都會照例捏捏我的前手臂。

“好好捏哦！你的手不是很粗壯，可是這樣捏起來剛剛好，很舒服?！崩咸鞝?，請讓我為你做牛做馬。

漸漸的，我們約會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隨著約會的次數(shù)增加，捏捏的捏法漸漸地從五指捏，變成了貼掌捏、雙手捏，之后又變成了勾手按摩捏。然后，我們上了床，用各種捏法捏了更多、更多其他地方。

正式交往了大概半年多一些后，我們決定要住在一起。這么一來，就可以經?；ハ嗄髞砟笕?。我沒去過捏捏家，也沒見過她的家人，不過捏捏說，她的爸媽因為忙著做生意，常待在國外，所以管教小孩的方式是徹底的放任自由派。就算她要跟他們從沒見過的男朋友同居，他們似乎也沒意見。

之后，我們看了一戶用地中海風格重新裝潢過很有味道的老公寓（這是捏捏說的，我懂個屁），捏捏愛死了。雖然以老公寓來說，租金貴了一點，但是反正捏捏喜歡，我們就一起搬了進去。搬完了家，每樣家具的擺設都照著捏捏的安排定位、每件東西都收納得干凈整齊時，我看見了她滿足的笑容。我想，就算老天爺要我死在這一刻，我都十分樂意。

開始同居之后，捏捏雖然偶爾會加班，大致上她上下班時間都還算固定的。而且捏捏個性雖然很活潑外向，但是其實她大多時候還滿宅的。我也宅，所以我們放假日多半一起窩在家里，當然有時候也去外頭走走，很日常也很普通。

我們在家都做些啥？嗯……最開心的當然就是跟捏捏互相捏來捏去。不過老是捏一整天也不是辦法，所以剩下的時間，我大多在玩貝斯。至于捏捏呢，她就看著我玩貝斯。我也常常跟她分析起那些我喜歡的貝斯手，像是Jaco Pastorius、Paul McCartney、Cliff Burton、John Entwistle……這些。

“Come Together的bassline雖然不是很花俏，可是Paul McCartney的編曲和演奏都超強，尤其是這個slide，你聽、你聽……你知道，很多人都說自己喜歡Beatles，可是其實大部分都是隨便說說的，他們根本不知道Beatles當時的創(chuàng)作上的概念和演奏上的創(chuàng)意，就已經跨越了好幾個世代和領域，是真的、真的很厲害。更何況他們那時候還不到三十歲。這幾十年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出現(xiàn)另一個……”

有時候，我會像這樣擺出樂評家的架子，自我陶醉地發(fā)表起我的半調子音樂經。當然，我知道捏捏大概聽不懂，甚至也不關心。但是她總是很給面子地扮演熱心學習的好學生，興趣盎然地問東問西，從來不會中途打斷我，我也就失控地越扯越多。

捏捏也老實跟我說，她其實聽不懂貝斯哪里好聽，但是她喜歡看我彈貝斯的時候，手臂的律動和肌肉線條的變化。有時候當我還正在彈，她就忍不住用食指輕輕劃過我撥弦的右前手臂，有時候則是站在我身后，用胸部貼著我的背，撫摸我兩邊的前手臂。

“真的不會痛嗎？”有時候她還會一邊輕輕觸碰著我指尖上，那些因為經常摩擦琴弦而形成的奇形怪狀的繭，一邊這么問著。我從此了解到，所謂“升天”的含意。

偶爾我們也會找大學同學，在外面一起吃頓飯聚一聚。這時候我就會被他們挖苦說“小杰，沒想到啊你，彈貝斯把捏捏彈回家了”之類的。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說真的，像我這樣討厭聚會的人，之所以會和他們碰面，就是存心帶捏捏去閃他們的。

當我每天醒過來，看見捏捏躺在我身邊，很安心地睡著，就覺得好好，什么都好好，不可思議的好，就像還在夢里一樣?？墒俏颐靼?，原來我和捏捏根本不能算是同一世界的人，有時我會想，這樣對捏捏好嗎？我會不會把她困在我的世界里了？我這樣暗淡陰沉的鄉(xiāng)巴佬，可以霸占著這樣伶俐甜美的天使，讓她回不了天空嗎？

我的天，這還真像日本漫畫的劇情。

04

同居了大概三個月之后，捏捏想換工作。有一家還不錯的外貿公司正在征英語秘書，她說那里收入比較好，也比較有發(fā)展性，想嘗試看看。但是她不是很有自信，問我的意見。

我告訴捏捏，我很支持她去。像她這么開朗迷人的女孩，應該多去接觸不同的人、發(fā)展自己的個性、開拓自己的世界、擴展自己的視野，她一定會做得很好、很好。

“謝謝！你好好，我現(xiàn)在有信心多了。”她說著，吻吻我的嘴唇，又笑了。我說真的，我可以為她去死，真的。

很快就有了好消息，捏捏錄取了。不意外，大概只有腦袋長蛆、眼睛糊屎的豬頭才會不錄取她。

在出版社當編輯這回事，不外乎就是坐在計算機前看看稿子，沒稿子就打打雜，像是收收E-mail、寫寫請款單、修修計算機、幫復印機補充影印紙、換換墨盒之類的，有時候就連包書、寄書都得自己來。當英文秘書則是完全不一樣的事，聽捏捏說，除了要整理老板的行程、接待外國客戶、充當翻譯，有時候晚上要去應酬、帶客戶去玩，所以她一忙起來，經常得加班直到深夜，甚至凌晨才會回家。

還有一個差別是，捏捏的穿著打扮也不一樣了。當編輯的時候，她經常穿T恤配牛仔褲就出門。當秘書以后，她就開始穿起比較成熟，有時甚至可以說有些艷麗性感的套裝或洋裝。捏捏也開始化妝了，但是我從來沒有看清楚她化妝的模樣。我們上班和睡覺的時間經常彼此錯開，有時我早上出門時，會看到她拿出化妝盒正要開始動工;當她回來時，也已經不知道在哪里先卸過了妝。算了，這樣也好，要是看見濃妝艷抹的捏捏，說不定會破壞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唉唷，你早一點睡嘛！不要等我了，你明天還要上班?！?/p>

“可是……我想，你回來得這么晚，總是有個人陪你聊個天、幫你弄個宵夜什么的比較好。”

“沒關系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電視劇里都是老婆等老公的，哪有老公等老婆的？”

“我們特別嘛！”我們彼此看看，笑了笑。

有時候在深夜里，我們會演出這樣的情境。

05

捏捏過著這樣作息混亂的日子大概三四個月之后，我漸漸搞不太清楚，到底她是幾點上下班，又是哪天上班、哪天放假，哪天是應酬、哪天是加班，哪天又是跟在新公司里認識的姊妹淘去玩?？傊诩依锏臅r間變得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我們好幾天都沒說上話。

有天深夜里，我坐在沙發(fā)上等捏捏，然后她回來了。

“我在想，我們好像有段時間沒有一起吃頓飯或聊聊天了?！?/p>

“對不起哦！最近真的好忙！”她親親我的額頭，這么對我說，濃濃的酒味隨著她身體的擺動飄了過來。

“你是不是最近也喝滿多的？”

“唉??！沒辦法，外國客戶嘛！有些喜歡去夜店、酒吧什么的。我們公司有些愛喝的女生，其實都是她們在喝，我只喝一點點，做個樣子而已。你知道的，夜店那種地方我平常又不愛去?！?/p>

“嗯，好吧！那你去洗個澡，早點休息，不要太累了?！蔽疫€真覺得，自己在演電視劇里等老公下班的黃臉婆。

“好啦，我沒事啦！不然這個周末，我就跟老板說我要陪你，不去陪客戶了?！?/p>

我點點頭。

所以那兩天，我們久違地一起出門，很普通地去公園走走、逛逛街、看看電影。捏捏恢復了她往常隨性的打扮，也沒有化妝，看起來幾乎就跟大學的時候一樣，她的笑容也是。走在路上時，她一只手勾著我的手，另一只手邊捏邊玩著我的前手臂。對我來說，大概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到安心的事。

去逛百貨公司時，捏捏站在一個手表專柜前看得特別久?！澳阆矚g這個？”我指向她視線前方的一只表。

“唉唷，沒有啦！算了，好貴?！彼χ谖颐媲皳u搖手，然后抓著我的手臂，把我從專柜前拉開。

“粉紅那只？”

“不是啦！淡紫的那只……如果我真的那么想要，我會自己買，你不要偷偷買給我哦！真的哦！你又沒賺那么多錢。你偷買的話，浪費錢我會生氣哦！”捏捏皺著眉頭，嘟起嘴，假裝不開心似的對著我說。

“不貴啦！買了你開心的話，我也開心?。　?/p>

“老是這么說，反正不準你買啦！”

還好吧？沒那么貴吧？捏捏雖然是個常穿名牌的都會女孩，但是我從來沒買過什么奢侈品給她，捏捏也沒跟我要過。偶爾我花錢買一次她喜歡的名牌，慰勞她的工作辛苦，不算浪費吧？那大概是我……呃……三個月薪水，存款一半左右吧！

如果是為我自己買的，我八成會想：媽的，這表戴了，是會變火影忍者，還是能召喚哥吉拉？搶劫?。〔贿^是要看個時間而已，我去買只路邊攤電子表就好。如果是為了捏捏……惡魔??！你可以帶走我的靈魂。

06

開始同居到了第十個月，捏捏的生日到了。這天雖然她還是要加班，但是她答應我，會比平常稍微早一點回來。

我先到家，就在房間里上網等她。

同學：你跟捏捏還在一起嗎？一個在大學時還算熟，但是有段時間沒聯(lián)絡的同學，傳微信訊息給我。

我：是??！怎樣？

呃，微信上應該顯示著我和捏捏在交往中吧？我又沒隱藏，巴不得閃死你們這些死阿宅。

同學：這樣？給你看個東西，但是你冷靜一點。

訊息底下是一個博客連結，點進去是個年紀大概四十多歲、高高壯壯、長得還算好看，叫做Mark的金發(fā)老外的博客網頁。

我：這誰？

同學：我一個客戶。

我：然后咧？

同學：你點他相簿進去看看。

這Mark還挺活躍的，爬山??！游泳??！沖浪?。⊥婊枰戆。￠_跑車兜風?。∵€有他去夜店玩的照片。照片里他經常被不少黑發(fā)、金發(fā)、棕發(fā)，黃皮膚、白皮膚等各形各色不知來自哪國的美女們包圍著。而且每張照片里的人物都是笑咪咪的，一副成天沒事干，到處玩得很爽的樣子。

如果是幾年以前，我大概會一邊翻著他的相片，一邊在心里開罵：你他媽的老天爺可以再偏心一點，美國總統(tǒng)干脆也給他當不就好了。

但是現(xiàn)在，我有捏捏，我的反應是：

我：哦，然后咧？

同學：去點他大頭貼的相簿看看。

看了一下，這人的大頭貼照除了他的獨照，還有許多是跟一個還滿漂亮的女生合拍的。兩個人之間的動作都很親密，經常都是抱著、貼著什么的。

這女生的化妝、打扮看起來都很時尚。我雖然不懂名牌，但看她身上的行頭，應該都不便宜。

同學：你覺不覺得里面的女生有點眼熟？

我大概猜到他想說什么。照片上標簽了這女生的博客連結，點進去看，是個叫Jennifer的女生，檔案里幾乎沒有顯示個人資料，照片倒是挺多的。

不過，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被人家標簽的，她自己的照片幾乎都隱藏了。沒加入好友，八成是看不到。

哦！跟捏捏有點像，還真妙！

同學：你瞎了是不是？

我：我有捏捏的博客??！而且捏捏的英文名字就是NeNe，她自己取的。

同學：那是捏捏。我們上次跟這個客戶去應酬，客戶打電話叫她和她同事一起過來玩。我有跟她面對面說到話，所以確定是她沒錯。我其實之前都不敢說，想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我：這沒什么啦！捏捏有跟我說，她們常要跟外國客戶應酬，做生意不就這樣？貼臉、抱抱、親親什么的，是老外打招呼的方式嘛！我這種土包子都知道，干么大驚小怪的？

同學：是你逼我的。

訊息底下出現(xiàn)了另一個連結，我點進去看。

是Mark躺在床上，對著自己的自拍照。照片上只看得到他從棉被里露出了臉和赤裸的肩膀，看來應該沒穿衣服。Jennifer一臉笑得很開心地趴在Mark身上，而且就和他看起來一樣，一絲不掛的。

我：好，我知道了，謝謝。我自己看一下。

同學：冷靜一點?。∥也怀衬懔?。

我：好，我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我繼續(xù)點了其他標簽了Jennifer的照片，多的是她和Mark抱著、親著、摟著、貼著的照片。

不對、不對，我不是要找這個……啊！找到了，這下完了。

在一張照片里，Jennifer和Mark肩靠著肩、手勾著手，同時用另一手的手掌貼在他的前手臂上，手指感覺像是用力捏著他的肌肉。

我走到了客廳，坐在沙發(fā)上，想要去思考些什么，又好像沒有頭緒。那只捏著Mark粗壯手臂的手，一直從我眼前閃過去。

07

感覺好像過了很久以后，捏捏回來了，比起說好的時間晚了大概四十分鐘。

“對不起哦！老板一直拗我待久一點，我已經盡快趕回來了啦！”捏捏說著，開始脫鞋子。

“沒關系啦！你不遲到就不像你了。吃過了沒？”我輕輕地笑著說。

“只吃了一點零食，你呢？”

“沒有，本來就打算等你回來一起去吃?！?/p>

“唉唷，我這么常遲到，你都這么瘦了，老是等我，會餓死的啦！我整理一下、換件輕松一點的衣服，我們就出去吃東西，巷口那家火鍋店應該還……”

“在外貿公司上班，是不是都要取英文名字?。俊蔽蚁肓艘幌?，這么問了。

“嗯，是??！和外國客戶聯(lián)絡起來方便嘛！怎么想問這個？”

“沒有啦！我只是忽然想到，要是你像之前一樣就叫NeNe，同事和客戶會不會覺得很好笑？”

“唉?。‖F(xiàn)在工作性質不一樣嘛！而且年紀也比較大了，取那種名字好像在裝可愛，還是在搞笑，所以就不用了啦！還是取個正式一點的名字比較好。”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叫……Jennifer？”

“你聽誰說的？”捏捏說著，臉色變得有點緊張。

“我去看過……那個……Jennifer的博客了。還有……那個叫Mark的?！币粊砦蚁爰热徽f了，就趕快切入重點，二來我得保護證人。不過其實仔細想想，捏捏應該也猜得到是誰爆的料。

“你……都看過了？”

“是啊……還有……床上的……那個……”我說得很結巴。一時之間，我想不到什么更委婉的說法。

捏捏用雙手遮著嘴，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開始啜泣了起來。相處了這么久，除了看了什么洋蔥電影以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哭，而且哭得超慘的。

看著她哭成這樣，我忽然覺得很慌張。我是不是不應該這么做？我是不是太白目了？我是不是應該要更婉轉地試探她，不要這么直接？還是說，她工作壓力這么大，有時有點人格分裂也難免，我應該包容她另一面的生活嗎？啊！我做了什么？我在這里干嗎？我是豬頭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有叫他至少把那張刪掉，可是他不聽。他覺得拍得很好看，就是不想刪?！蹦竽罂拗f。

喂！大姊！這是重點嗎？你在說個什么鬼？

“可是我沒有劈腿哦！我發(fā)誓，真的！”

啊！這不是劈腿，什么是劈腿？要不然是我中邪了，產生幻覺嗎？

“對不起，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好？”

“你干嗎道歉啦！你又沒有錯，也沒有哪里不好，我只是好奇去玩玩而已。我真的沒有那么喜歡他，我們就只有出去喝酒和上床而已，其他都沒有?！?/p>

所以你們只算玩伴兼炮友，沒感情，純干爽的就對了？謝了，這還真是撫慰人心。

“就是幾個女同事帶我去玩而已，客戶就介紹他朋友給我們認識。我同事都很愛玩的，比我玩得兇很多，我這樣真的沒有什么。我同事還會跟他們談戀愛，可是我都沒有。我只有跟你是真的在一起而已，跟他們都是玩過就算了，沒有感情的?！?/p>

他們？所以不只一個？你還真給我去多接觸人、開拓世界、擴展視野，就連個外籍兵團都有了。這工作真的還可以更有發(fā)展“性”一點。

“像我同事還會去跟人家大鍋炒，就是很多人一起那個……我有跟她們說，我很愛我男朋友，不能常玩的，所以只有偶爾……比起我以前在大學的時候玩的，算是很收斂了！”捏捏的眼淚漸漸停了下來，反而有點惱羞成怒。

還有“大鍋炒”？還有“以前”？老天爺，請叫雷公現(xiàn)在就劈死我、劈死我，現(xiàn)在！

“不然你也可以去玩嘛！我才不會去調查你跟誰去玩了、玩了什么?！?/p>

接著變成要各玩各的就是了？聽著她說話、看著她的表情，漸漸地我開始在想：這個女的是誰？我認識她嗎？有跟她很熟嗎？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在這里？我要怎么說、怎么做，才能收拾這個超現(xiàn)實的場面？

接著，我想起了一件小時候發(fā)生過的事。不知道是小學還是幼兒園的時候，我被老師選上表演英語話劇《糖果屋》。故事就是一對小兄妹弄死了吃人巫婆以后回家去那個，也不知道是哪個白癡，把這種變態(tài)東西當成童話，介紹給小孩子看──這件事改天再說。

我要說的是，在話劇里我演哥哥，然后呢，老師挑了個好可愛、好可愛，我好喜歡、好喜歡的小女孩演妹妹。雖然是演兄妹，但是在排練和演戲的時候，我經常都可以牽著她的手。我的天，每當我的指尖碰到她的指尖，我?guī)缀醺杏X自己就是世界之王。我還記得其他男生看著我牽她的手，臉色幾乎都臭到家了。

不過呢，發(fā)表會結束之后，她就回到她的小圈圈，我也回到我的小圈圈。我們從此再也沒說過話，就好像彼此從來不認識一樣。之后雖然我還會偷偷看著她，回想那指尖的觸感，但是心里總覺得好寂寞、好寂寞。

我在想，我現(xiàn)在的感覺，有點像是那發(fā)表會結束后一樣。之前我太入戲了，忘了自己原來真實的面貌，我就只是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來的土小鬼而已。我媽是家庭主婦、我爸是戶政科的小科員，我就算現(xiàn)在來大都會里，干個外文書編輯這種乍聽之下好像既文藝又有國際感的頭路，還跟個在大都會里長大的漂亮女孩同居，保守的鄉(xiāng)巴佬本質還是沒變。

捏捏不一樣，她的爸媽都是做外國生意、在世界各地到處跑的人，思想都很自由開放。才不會像我這么心胸狹窄，她出去玩一下，發(fā)泄工作壓力，還計較這么多……

無論如何，我明白，我們演的這場《糖果屋》該落幕了，她該飛回她的城堡（附后宮的那種），我該滾回我的茅草屋，謝謝指教，不用再聯(lián)絡了。

“那個……你是不是很喜歡這間房子？”我感覺自己瞬間從駙馬被貶回草民了，嘴里再也擠不出“捏捏”這兩個字。捏捏還坐在地板上，而且又哭了起來，吃力地點點頭。又哭、又翻臉、又哭的，公主殿下還真是情緒不安定。

“我在想，你現(xiàn)在的工作收入比我好很多，自己一個人應該付得起吧！”

“嗯、嗯，我不去玩了。以后房租都我付，什么都我付。”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想明天打個電話給我以前的房東，看他還有沒有房間租給我，有的話我就盡快搬過去。你喜歡這里的話，這里你就繼續(xù)住。”

“你干么這樣啦？不要搬走啦！我真的不會再去了啦！我會換工作，不會再跟他們聯(lián)絡了。你留下來啦！真的、真的，我發(fā)誓，我以后只要放假，都在家陪你，我全都是你的。我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也不會去見那些人了！”

其實，我這時候并沒有感覺到特別難過或特別生氣，反正事情就是這樣，氣也沒用，難過也沒用。我只是想不通，這婆娘腦子里到底裝的什么。如果我有這么重要的話，如果你知道我會不爽的話，去上床之前怎么不想想我？都不知道跟多少老外嗨都嗨過了，被抓包才來哀爸叫母，你這女人真的瘋了。

“我喜歡的真的、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只有你是真心地疼我、對我好，他們都不是。那些老外只是有點錢，想找女孩子陪他們去喝酒和上床而已?！蹦慊伛R槍啊！這臭婊子不看我當場切腹是不過癮，還是怎樣？

“押金還有買家具的錢……那時候我們是一人出一半嘛！那個就算了，我不要了，反正也沒有多少?！蔽艺f。

很多啦！我要！我好想要！尤其家具買來的時候都是全新的欸！不是我想逞強，我只是想用最簡單、最干脆的方法，趕快結束這件事，不要再節(jié)外生枝、藕斷絲連什么的。

“唉唷，你還要怎樣啦？我都說我以后不去了！以后不管什么錢都我付！有什么不好，我都會改的！你到底還要怎樣，還要怎樣啦？”公主殿下又發(fā)飆了，像個神經病一樣鬼吼鬼叫起來。

但是，被她這么一說，有一瞬間我還真的覺得，我是不是太小氣了？心胸太狹窄了？既然她說要改，是不是應該給她個重新再來的機會，比較合乎人情？如果我真的那么愛她、希望她快樂的話，是不是應該更包容她一點、讓她去做她自己喜歡的事呢？如果電視劇里有這種劇情的話，我這個角色該怎么演，才不會被網友開罵得出不了門呢？天?。∥以谙胧裁?？我也快瘋了。

“等我一下。”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走回房間，拿出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

“生日快樂?！蔽艺f著，用雙手慢慢地把小盒子拿到捏捏面前。

捏捏抬起頭來看我，一臉疑惑地收下小盒子。她一邊啜泣著，一邊慢慢地將盒子拆開。當她拆著包裝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在她的手腕上戴了只新手表，淡紫色那只。

還沒完全拆開包裝，捏捏瞄了一眼盒子上的標志，就明白里面裝著什么了。

“我不是說了不要浪費錢嗎？你賺得那么少！”現(xiàn)在是換個武器繼續(xù)砍我嗎？對啦！我有夠窮，比不上那些死老外。

“嗯……因為你看起來很想要嘛！所以……但是……你好像已經有了?！?/p>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捏捏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那只表，忽然歇斯底里地一邊哭叫著，一邊拿下表來，抓著表帶把表面往地板上用力地摔、用力地摔。直到整個表面都碎裂扭曲，玻璃和零件都噴出來了。

然后她打開小盒子，戴起里面那只表──就是和被她摔碎的那只表一模一樣的另一只表。

“好漂亮、好漂亮，謝謝！小杰！謝謝！我好喜歡。”捏捏說著、哭著，用手指來回撫摸著手表圓滑的機身和表面，就好像她真的很愛很愛它。

“你喜歡就好了?！蔽倚χf。

08

運氣還不錯。

隔天我打了電話去給以前的房東，他說原本我住的房間已經租出去了?？墒怯袆e的房間空出來了，看我要不要，我就去看了。那房間比我以前的還大，采光也更好，雖然租金貴了一點，但還是很劃算。所以我跟公司請了假，兩三天內，我就整理好東西搬了過去。其實我很討厭搬家，偶爾搬家收拾東西，總是磨磨蹭蹭地拖很久。但是這次我倒是動作很快，趁著捏捏還在上班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的家當一次清空帶走，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又過了幾天，捏捏打電話來，說那房子她一個人住太大，空空的，她想搬回家里住，叫我去跟她商量退租的事情。我想，這有什么好商量的？要不她可以找別人來分租。如果真的要退租的話，原來租約是一年，押金兩個月，提前解約的罰金是一個月。反正最后退的押金就給她好了，我也懶得算自己可以分多少?？墒撬龍猿忠一厝ィ伎炜蘖?，我只好皺著眉頭，勉為其難地去看看。

我和捏捏站在之前同居的公寓樓下。捏捏請了家很貴的搬家公司，從打包到搬家全包辦了，已經把所有家當都運回了她家，也請二手家具店來把家具給買走了。

“房東剛才拿押金來退給我，還有賣掉家具的錢，都給你好了?！蹦竽笳f著，拿出一包信封給我。

“不要啦！頂多就是平分?！蔽野研欧馔苹厝ァ?/p>

“唉唷，給你啦！你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比較辛苦。拜托啦！你收下啦！”她露出像小貓一樣裝可憐的表情。

我輕輕地點點頭，把信封收了下來。如果完全不接受她的好意，應該會讓她感覺更難堪吧？我還沒那么殘忍……好啦！其實我也真的很想要那筆錢，但是做人總是要裝客氣一下，開心了沒？

“這個……還你……”她說著，慢慢地拆下手上那只淡紫色的表。

“不用還我啦！這本來就是要送你的。”既然錢都拿了，連送出去的表都收回來，我臉皮可沒這么厚。

“可是我們都……變成這樣了，我不能收這個。對你來說，真的太貴了?！?/p>

“沒關系啦！這是女表，我戴了能看嗎？而且我又沒別人好送?！?/p>

“你……你可以送給你媽??！”

“我媽沒那么潮啦！要是她戴，也太騷包了?！?/p>

“唉唷，你還可以拿去網拍賣掉??！”捏捏聽了我的話，輕輕笑了出來，接著說。

“你留著啦！除非你不喜歡?！?/p>

“不會、不會，我很喜歡、很喜歡……”捏捏又把表收回手中，低頭看著它，好像深怕它被搶走一樣。

“那我走了?！蔽覍δ竽筝p輕地揮揮手，轉身要去搭車。

“小杰！”

“怎么了？”我回過頭，雖然我心里喊著：別煩了，大小姐，你就讓我走了吧！

“我們是不是……偶爾可以約出來，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

“嗯……我想還是不要比較好。我……不太想去想到之前的事?！蹦氵@騷婆子是有完沒完？

“那我有時候是不是可以打電話給你？就是問候一下、聊聊近況而已，不會打擾你太久的?！?/p>

我是真的、真的不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有多好？你是有多愛我？我對你都這么冷淡了，你干么一直巴著我？我這么值得你在意的話，我們是怎么會弄成這樣的？而且你不是公主嗎？怎么會搞得對我這草民這么卑躬屈膝的？

“要不然Line，要不然E-mail就好？好不好？拜托，你回不回都沒關系，但是至少看一看，好不好？”

我看著她苦苦哀求的表情，忍不住為她感到有點悲傷。

“嗯……E-mail好了?！笨梢圆灰獑?？你就算寫了，我一定連看都不看，馬上丟垃圾桶……不對，應該是定義成垃圾郵件，省得我每次得自己動手刪──我其實很想這么說，但是既然她都拜托成這樣，只差沒當場下跪了，我要是連個E-mail都不讓她寫的話，實在是泯滅人性。

“謝謝，小杰，謝謝?！蹦竽笮α?，帶著點哀傷。看著這個笑容，我卻連一點憐惜的心情也沒有，只是感到有些無奈。

接著，捏捏朝我快步走了過來。我有點警戒地看著她，后退了一兩步。忽然間，她伸出雙手抓住了我一只手的前手臂，甚至整個人都想貼上來。就像對她的身體產生了排斥的本能一樣，我反射性地往后躲開，但是她的手依然緊抓著我的左前臂。

“小杰，你不要這樣啦！”捏捏說著，哭了。

“至少……至少最后再讓我捏一下?！?/p>

聽了她的話，我不再閃躲了。她流著眼淚，雙手像是使盡全力地捏著我前手臂上的肌肉，我感覺到她的指甲扎進了我的肉里，而且越來越深，幾乎都要扎出洞來了。這顯然是她捏我最最用力的一次。雖然很痛，但是我一點都沒有想過要把手抽開，就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她的臉，感覺有些懷念，又好像不那么懷念。身邊的一切都變得輕飄飄的，很虛無的樣子。

“好好捏，你的手，真的，好好捏哦！”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