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淑梅

西行

向西，一路向西

巖石在飛舞，雅魯藏布江在歌唱

牦牛躬身而起，禿鷲在天葬臺上空盤旋

從卡若拉冰川經(jīng)過，鷹嘴如夢幻般延伸

而在羊卓雍錯，轉(zhuǎn)湖的人一圈一圈走著

車窗外的田地里，有人在彎腰、低頭

他們在撿除石塊，翻耕土地，種下青稞

身上的藏袍、頭頂?shù)臍置北椴荚谏n茫里

每一座山，淡定從容

每一朵花，艷得讓人心疼

冰川、河流，還有村莊、牛羊

都在那雪域一角的獨好和等待中

我跑著，心中承載著過去、未來

世代的寒冷、苦難和孤寂，總要隨風(fēng)

向更高處運送著指令

我下車，心中承載起空曠

青藏高原，仿佛是一種恒久的召喚

我獨自遇見

在青藏高原

與天比肩的山很重

似乎過了一座山，我就成了山

看見看不見，心中有了圣山

萬年一塵不染的雪很高

好像踩過了，我就成了冰川

化著化不著，身體流成了河

風(fēng)很隨意

在骨頭與骨頭之間，我聽到了聲音

疼與不疼，骨節(jié)都在撞擊

落日很低，牧人手中的

烏爾朵在空中劃過，我看到了晚霞

很美很輝煌，一眼就是星星

牛糞、羊糞的火焰很紅很燙

和卓瑪?shù)哪抗庖粯?，我嘗到的滋味

很香很甜，開始咽下

在青藏高原，我放下整個世界

獲得了藍天和白云

庫布齊沙漠，一彎如月似弓的金鉤

在這里，將感到孤獨和渺小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風(fēng)與火的搏斗

燃燒的琉璃，金黃的骸骨

在流沙中映出又被覆滅

我有幾分傷感，幾分惆悵，幾分猶豫

粉一樣的細沙，斜刺的陽光

一翻身沾滿了歲月的稠密

自己與自己對話

我們在一場修行里感悟，體驗

在一個又一個沙丘、谷底

有吹不盡的生疼，撞擊

生疼，撞擊，仿佛是受孕已久的峽谷

一旦抵達就迫切地分娩

這是我們思考和行走的風(fēng)景

被狂風(fēng)肆虐、掀翻的盛世

在絕望的荒野里燒成了玫瑰的血紅

當相機閃下我們和駱駝的那一刻

一切就已經(jīng)成為記憶，和紅柳、芨芨草

一起留在黃沙之上

這些來探秘長路的人

在活過的聲援中

不會談?wù)撍劳觯嗟氖窍氲缴?/p>

沙雕映著軟軟的黃

我伸手，摸到生命丟下的最后一塊金子

蒼涼中，一彎如月似弓的金鉤

刺穿了靈魂

在陰山，走進巖畫

在陰山，從一塊又一塊巖畫上

傾聽來自風(fēng)的應(yīng)答

古樸、粗獷與凝練

巖石上的雕琢，閃過我們從

遠古走來的影子，又記下尋找的足跡

這如字如畫，這無墨的天書

千年的風(fēng)收藏過往的遺韻

斑馬、弓箭、鳥鳴——

那些說過話的地方，依然想留住它

那些抓不住的永遠留下

似水流年，又如歌而來

被它目睹過的，終將成為一部史書

牦牛

難道有誰不知道牦牛也會躬身而起

用它那披垂的鬃毛升高海拔

為夢劃定邊界，任憑大地將它擦亮

多么龐大，凜然、威武，如古老的孤兒

痛苦是這神圣之地永不開口的冰川

在這里，所有的牦牛

站起來，地平線四射光芒

像永不會停下來的熱血，青藏高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