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林

近幾年來，在互聯(lián)網票選的丈母娘最喜歡的女婿事業(yè)排行榜，金融工作者一直穩(wěn)居前三。廣東省廣州市的何卿渝便精明地為自己的女兒挑選了從事金融工作的男友許軍，希望在帶給女兒愛情的同時，也能物盡其用，讓許軍幫自己打理閑錢，享受VIP服務。

當土豪準丈母娘遇到金融女婿，將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2018年6月，一場血案給出了答案……

天上掉下準丈母娘，又送閨女又送錢

2016年10月25日，許軍將下季度房租交給女房東何卿渝，何卿渝并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點數(shù)，她隨手將鈔票塞進包里，試探問道：“阿軍吶，阿姨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有女朋友了嗎？”

許軍未及開口，何卿渝打開了話匣子：“小女雯雯做幼兒老師，這丫頭太挑剔，還沒遇上對眼的，你倆年齡相仿，有空幫我勸勸她。我家房租收入每年就好幾十萬元，這塊地聽說要拆遷了，她的嫁妝至少2套房子，不找個靠譜的女婿我不放心啊?！?/p>

許軍聽懂了，女房東要為小女兒和自己牽線，他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時年25歲的許軍，出生在江西省景德鎮(zhèn)市農村，2014年畢業(yè)于廣州大學。許軍把定居廣州作為小目標。

但工作兩年了，依舊只能租住在城中村的膠囊房。半年前，他跳槽到金融理財機構，是新興的互聯(lián)網P2P平臺。他擔任客戶經理，底薪4000元，只夠基本的吃住開支。要想多掙一些收入，全靠多賣金融產品拿提成。在廣州，許軍沒有人脈資源和靠山，只好到街面上發(fā)廣告拉客戶，業(yè)務還沒有多大起色。

許軍已經有女朋友，是比他低兩屆的學妹趙逸。趙逸也是江西省景德鎮(zhèn)市人，父母是下崗工人，兩人家境相當。每周五，趙逸都過來幫他打理家務，周日，許軍再送她回校。讀大四的趙逸正在備戰(zhàn)考研。

女房東何卿渝每次收房租只收現(xiàn)金。許軍曾提出微信轉賬交房租，何卿渝說她文化低用不來。有一次，何卿渝前來收房租，看到桌子上的金融產品宣傳單，抓起來問東問西。得知許軍從事金融工作，她的態(tài)度突然變得熱情。此后，何卿渝經常與許軍巧遇并搭訕。

許軍知道何卿渝有錢，但看她農村大媽的打扮，他還拿不準她家到底有多富裕。他當即表示：“女生不談戀愛是謹慎，很難得。我沒女朋友，也想認識認識她?！焙吻溆迥贸鍪謾C，許軍加了她家小女兒朱雯的微信。

許軍開始與朱雯微信聊天。何卿渝得空就跑來找許軍打探“情報”，一來二去，許軍對女房東的家底知曉了大概，絕對是真土豪。

時年55歲的何卿渝，丈夫5年前去世，留下城中村這棟5層樓的小產權房。3年前改造成了出租公寓，公寓分割為大小不等的32戶，租戶基本是外地打工人員，也有少數(shù)學生情侶。何卿渝每月收取的租金高達五萬元。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朱倩28歲，初中畢業(yè)就沒讀書了，5年前嫁給了一個渣土車司機趙西剛。小女兒朱雯23歲，幼師畢業(yè)后做了老師，性格文靜，還沒有談過戀愛。

何卿渝向許軍吐槽說：“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大女婿文化程度不高，語言談吐就像他的職業(yè)一樣沒有檔次，搞得3歲的外孫竟然也學會了爆粗口。

聽何卿渝這么說，許軍試探道：“我也是農家孩子，怕是配不上朱雯??！”

何卿渝連忙說：“配得上，配得上，你學歷高，有頭腦會理財，我們家不差錢，缺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才?！彼€壓低嗓門對許軍說，以前每個月收的租金都放在銀行，拿點死利息。去年她聽跳廣場舞的老姐妹說，大家都在買理財產品，利息比定期存款高很多。經理財顧問推薦，她買了10萬元理財產品，一年的封閉期結束，虧了萬把元，這事讓老姐妹們笑掉了大牙。

許軍擺出科普的架勢：“理財品種五花八門，一定要找靠譜的理財顧問才放心?！焙吻溆暹B連點頭：“就是，我現(xiàn)在誰都不相信，就相信自家人，如果你跟雯雯處得好，理財?shù)氖戮驼埬愦蚶??！痹S軍心中暗喜，嘴上卻說：“一碼歸一碼，感情跟投資理財?shù)氖虏幌喔伞！焙吻溆遑Q起了大拇指：“阿姨沒看走眼，你這個小伙子很靠譜！”

當晚，許軍為何卿渝定制了一套金融方案，第二天一早拿給何卿渝看。何卿渝看都不看一眼，合上方案笑著說：“不急，不急。”

許軍明白了，在他與朱雯沒有明確戀愛關系前，何卿渝不會在他手里買產品。許軍加快與朱雯的發(fā)展節(jié)奏，也準備跟趙逸盡早了斷。

當精明撞上算計，其樂融融背后暗流涌動

趙逸每天宅在宿舍備戰(zhàn)考研，顧不上與許軍見面。許軍趁機頻頻與朱雯約會。2016年12月24日上午，趙逸在微信上問有什么節(jié)日安排。許軍推托說：“后天你就上考場了，改天吧?！碑斕焱砩?，他在豪佳香西餐廳與朱雯共進晚餐，還破費500元請鋼琴師，為朱雯現(xiàn)場演奏了《愛的回響》。許軍深情地對朱雯說：“你的出現(xiàn)，喚醒了我沉睡的靈魂。”朱雯被許軍的文藝范感染，出了餐廳，她順從地與許軍十指相扣。

許軍與朱雯牽手的第二天，何卿渝主動上門了。這一次，她提出要在許軍所在的公司平臺上開戶，出手就投資了20萬元。許軍的業(yè)績立即飆升，預計會拿到1.5萬元獎金。

12月27日下午，趙逸交了最后一門初試答卷，出考場時發(fā)微信給許軍，說晚上要到公寓，預祝她考研上岸。許軍不想再拖了，果斷提出了分手，要她好好讀研，以后一定會找到更愛她的人。趙逸當即打電話過來。許軍直接掛斷了。他知道趙逸脾氣倔強，只要他不主動和好，這段關系就算結束了。

當晚吃過了飯，何卿渝突然打來電話，她正帶著兩個老姐妹過來咨詢金融產品，要他準備準備。許軍打開筆記本電腦里的金融產品PPT，換上公司定制的西服。

何卿渝帶著兩個大媽進了門，她大大咧咧地介紹道：“這可是學金融的高才生，我家雯雯的男朋友。以后啊，我也不用白費腦筋了，他會幫我選最好的產品。”

旁邊兩位大媽流露出羨慕的眼神，附和說：“我們也沾沾你家姑爺?shù)墓??！?/p>

何卿渝又提高了嗓門：“都是老姐老妹的，別客氣。讓阿軍給你們上上課?！?/p>

許軍默契地接待了兩位大媽，講解了產品的特色。許軍看出，兩位大媽只會掰著指頭算利息高不高，對風險基本不考慮。許軍問她們的預算有多少，兩人異口同聲：“你丈母娘買了多少？”許軍紅著臉說：“20萬。”她們立刻拍板：“那我們也20萬，誰也不比誰差不是?！苯又攬龃咧S軍快點準備合同。

第二天，何卿渝帶著她們到公司簽了合同。許軍特意給她們每人一份新客戶大禮包：一壺油、一袋大米、一提衛(wèi)生紙。大媽們都高興極了，提著禮物回了家。許軍偷偷跟何卿渝說，給她多送一份。何卿渝聽罷，笑得合不攏嘴。

此后，何卿渝每個月都湊足5萬元投入到平臺，萬元年息高達百分之十二，這是許軍給她的親情價，對外公開的年利息通常是百分之十?？粗~面上漸漸增多的存量資金，何卿渝不禁笑逐顏開。

何卿渝身邊有不少包租婆朋友，她們的手里都攥著真金白銀，且信奉“你不理財，財不理你”的金句，追求高額的利息。為了激勵何卿渝幫自己帶客，他請示了公司管理層，給予何卿渝特殊“待遇”，每介紹引進一筆資金，給何卿渝提成0.3個百分點做傭金。

何卿渝的勁頭更足了。她每天晚上向跳廣場舞的姐妹游說：市面上的金融產品魚龍混雜，搞不好容易上當。她還炫耀她特地挑了搞金融的準女婿做理財顧問，他推薦的金融產品穩(wěn)賺不賠。這番“丈母娘經”式的口頭廣告效果極好，為許軍攬了20多個客戶。許軍的業(yè)績迅速躥紅，從2017年3月到2017年5月，他連續(xù)三個月躋身冠軍。許軍給自己買了一輛本田轎車，覺得離躺贏人生不遠了。

為了拴牢朱雯的心，許軍不停買高級化妝品、名牌包包等貴重禮物送給朱雯，也隔三岔五給何卿渝送新客推薦禮。這個會幫自己賺錢，又對女兒好的準女婿，成了何卿渝的金字招牌，走到哪里她都要夸。

何卿渝對金融產品缺乏風險意識。作為金融從業(yè)人員，許軍心里卻很清楚，合同里也寫得明明白白。

但為了盡早上岸，他夸下海口，保證大家只賺不虧。何卿渝和她的老姐妹們竟然沒有一個人仔細看合同，都被高額利息沖昏頭腦，每個月都往里面投。剛開始金融行情好，產品利息都能如期到賬。

2017年下半年起，行情下滑，利息開始低于承諾，許軍本想提醒何卿渝收縮投資，但他忍住了，他不想讓何卿渝對自己有絲毫的失望。因為城中村馬上要拆遷了！

2017年12月上旬，何卿渝召集家庭成員開會，許軍以朱雯的未婚夫身份參會。何卿渝首先發(fā)了話，雖然房子有5層樓，但大多是違建，按照拆遷政策，家里只能分到11套房子，其余都是貨幣補償。眼下急需解決的問題是，得盡快讓租賃戶先搬走，不能因他們遲遲不搬而減損了自家的利益。

話音剛落，大女婿趙西剛站出來表態(tài)：“媽，這個工作由我來做好了，我家兄弟多，社會上的朋友也多，很快就會搞定。”何卿渝贊許道：“關鍵時刻，還是小趙出馬有用。等拆遷結束后，誰的功勞大就獎勵誰?！焙吻溆逵洲D頭囑咐許軍，盯緊投資的本金和利息，趕走租賃戶的事情，就全權委托趙西剛了。許軍心里有點不爽，他不想看到趙西剛搶走他的風頭。

2018年1月，趙西剛負責與租賃戶談判，進展十分順利，而許軍盯著的金融產品利息卻出現(xiàn)了波動。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沒有把這個情況及時告訴何卿渝。

經濟危機婚姻危機，金融準女婿透支釀瘋狂

2018年2月，何卿渝邊忙拆遷邊催要當月的利息，許軍算了算，原先利息與公司下浮利息的差額竟有3萬多元。他前思后想，自掏腰包把利息差價補上了。許軍心想，先穩(wěn)住利息，讓丈母娘再介紹幾個客戶，用后面的提成補回去。

孰料，產品利息繼續(xù)下滑，而何卿渝和身邊的老姐妹們仍不斷追加投資。這意味著，她們投得越多，他補得也越多。許軍急了，他再三強調投資風險。但他越是強調，大媽們越放心，說有你這么謹慎的專業(yè)人士把關，我們還需要擔心嗎？何卿渝也說：“我在阿軍手里投的錢，從沒少過分文利息！”就這樣，何卿渝和她的老姐妹們又投進來了40多萬，許軍好不容易攢下的10萬元存款，全搭了進去。眼看沒錢再倒貼了，他打算攤牌。

3月初的一天晚上，許軍提了禮品上門吃飯，他正琢磨著怎么開口，何卿渝卻說：“7月份就開始正式拆遷，到時候阿軍也沒地方住，不如把婚禮給辦了，先搬來跟我們住，等還建的房子分下來，給你倆幾套，你們就自立門戶了。阿軍為這個家出了不少力，我到時候還要額外獎勵！”許軍立馬明白了這筆賬，只要再堅持四個月，等結了婚，丈母娘多獎勵點房子，倒貼進去的錢不算什么。

第二天，許軍給老家的父母打電話，說籌備結婚，把父母省吃儉用給他攢下的20萬元全要了過來。許軍決心不計成本，做最后沖刺。

2018年5月，不少P2P平臺崩盤?；槎Y也進入倒計時。何卿渝身邊的老姐妹聽到了風頭，紛紛打電話給許軍。許軍硬著頭皮反問道：“你們想想，從投資至今，有利息沒到位嗎？如果不信任我，立即退出來，以后就不要再找我了?！边@話讓對方猶豫了。她們跑去找何卿渝商量，何卿渝也追問許軍到底怎么回事。面對準岳母的質疑，許軍掩飾說，公司實力雄厚，不會差錢。

5月28日，是朱雯的生日，家里的拆遷事項在趙西剛和何卿渝的張羅下進入尾聲。許軍單獨約朱雯在西餐廳吃了燭光晚餐。他拿出了一枚鉆石戒指，單膝跪地，向朱雯求婚，朱雯同意了。

6月初，何卿渝簽訂了拆遷協(xié)議。除了安置11套房產，還拿到800萬元的補償費。何卿渝突然找到許軍，要兌付投資的238萬元，連本帶息都取出來，說有老板承諾，只要投資1000萬元，不僅每月拿固定利息的千分之一，年終還參與分紅，綜合年化利率可達18%。許軍暗暗叫苦，眼下金融平臺紛紛暴雷，這么高的年化利率，百分之百是假的。

何卿渝是在他這里嘗到了甜頭，才毫無顧忌。但他不敢說明真相，婉轉勸道：“阿姨，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里，把資金砸在一家公司，遇到風險會血本無歸?！焙吻溆謇淅涞卣f：“你是為了自己的業(yè)務，不顧我的利益?！痹S軍費盡口舌無果，決定忍痛把錢取出來給何卿渝，再想辦法把利息補上，只求能夠順利娶到朱雯。等結婚分到了房子，一切都好辦了。

然而，當他填寫了結算單準備提交給公司老大審批時，卻找不到老大的人影。會計吞吞吐吐說：“賬面上剩余的幾十萬已被老大提走了?！痹S軍如雷轟頂，公司的資金鏈肯定斷了，老板已經跑路。許軍算了一筆賬，何卿渝和她身邊朋友在他手里一共買了將近500萬元的產品。這么多錢，他一輩子也還不完。不知所措的他以出差為由，躲在外面不敢回去。何卿渝接連打電話或發(fā)微信給許軍催要本息。許軍要么關機，要么不回信息。

2018年6月21日下午2時，許軍偷偷回租住處換了一身衣服，把值錢的東西搬到車上準備離開，被何卿渝堵住了。許軍干脆打開車門讓何卿渝上了車。

在車上，許軍不想再隱瞞，將真相告訴了何卿渝。

何卿渝一聽就火了，她說：“如果你今天退不出錢來，我立刻報警，讓你坐牢?！痹S軍委屈地解釋：“我不是騙子，前前后后也搭了20萬利息進去。等我以后和雯雯結了婚，我一定想辦法幫你把錢再賺回來?！焙吻溆遄I諷道：“娶雯雯？你馬上都要坐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p>

說著，何卿渝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嘴巴里還嘟噥著：“我反正不信你的鬼話，我喊我那老姐妹們來聽聽?！痹S軍急了，怕她驚動其他人，伸手去搶何卿渝的手機。何卿渝不依，兩個人扭打起來。

許軍一腳剎車，把車停到路邊，推搡何卿渝撞到車窗后，用雙手掐何卿渝的脖子，嘴巴里不停說著：“我叫你喊人，叫你喊人……”何卿渝不一會兒就翻了白眼，沒了氣息。許軍慌了，他趕緊駕車，找到一處橋邊，將尸體拋入河里。直到第二天晚上，何卿渝都不見人影，朱雯報警。2018年6月23日下午，事發(fā)附近水域發(fā)現(xiàn)一具浮尸，警方通知朱雯前來確認。

2020年1月14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終審刑事裁定書，許軍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余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 何卿渝是千千萬萬熱衷理財產品的老年人之一，他們有現(xiàn)金，追求高額的利息，卻屢屢上當。她過于精明地把投資和擇婿合二為一，卻激發(fā)了許軍的貪念，下血本來賭未來，結果在遭遇平臺暴雷時，許軍與何卿渝的矛盾走向了極端，悲劇不可避免。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