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茜
“冥想一分鐘,畫一棵樹?!蔽覍λf。
讓他畫樹,無非是想先做個小心理測試。我疑心他心理出了問題。
起因很小。他叫小強,是我班體委,下午自習課,輪到他坐在教室前邊值周,負責維持自習紀律。大家正安靜看書,他突然一拍桌子,咆哮起來,說教室里都是聲音,隨后沖出教室,蹲在走廊里大哭不止。
他屬于外向型男生,看上去毛毛糙糙,可心細懂事.體育課前,整隊列,擺放器材,運動預熱,他都做得井井有條,從不用體育老師操心。
經驗告訴我,這樣一個看起來積極樂觀的男生,毫無預兆的崩潰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畫樹是目前通用的投射性心理測驗。樹是感情的象征,可以表現個體無意識感受到的自我形象,投射個體生命差異性成長的歷程以及個人對環(huán)境的排他性體驗。心理學認為,人的潛意識,會匯聚成一個個意象,畫畫會在最快時間內將潛意識反饋出來。
我琢磨著他的樹。是一棵粗大的樹。紋理粗糙,筆觸很硬,無樹冠,無枝葉,樹根似鷹爪狀裸露,黑色的樹干從中間轟然斷開,斷裂處參差銳利;尤為觸目的是,在斷開的上半部分樹干上,他刻意用灰白色涂了一圈大大的漩渦式樹疤。
依心理學闡釋,樹冠缺失大致意味著父母之愛的缺席,而樹干斷開,通常是遭遇了重大的人生挫折;大樹無枝無葉則隱喻著,在人際關系上,他將自己挽成了一個死結;鷹爪狀的裸露樹根,同樣是個危險的暗示,他的本我情緒已很糟糕、負面,攻擊性亟待稀釋。
作為班主任,他的家庭情況我是了解的。四歲時父母離異,十二歲時母親煤氣中毒去世,他跟著父親生活。雖沒有母親,但有疼愛他的父親和爺爺奶奶,相比其他父母離異或慘失雙親的孩子,他看上去要開朗多了。
我班四十五名學生,有九名是單親家庭。最讓我費神的是女生小微。她父親老李是我的舊同事,在初中教生物。我調到高中任教后就再沒見過他了。老李離婚后,再婚生子,日子過得歡天喜地,小微就像一道做錯的題,被老李一筆劃去。小微母親在一家食堂打工,稍不如意就會體罰小微,尤其是每次跟老李要撫養(yǎng)費不得而必須要上法庭時,就會讓小微在衛(wèi)生間長時間跪著。老李有他的婚姻哲學,他認為不幸福的婚姻就像生物體上長了腫瘤,必須切割得干凈徹底,包括舊婚姻的附屬品,拉拉扯扯只會貽害無窮?!袄侠钚奶萘?,畢竟是自己親生女兒,手心手背不都是肉么?據說他再婚就是為了生兒子??蓱z娘倆了,有人看見她們常去市場撿爛菜葉?!备乙玫囊晃慌f同事與小微家是鄰居,提起老李便恨得牙根發(fā)癢,“混賬東西,不配當爹。”她的結束語大抵要補上這一句。
小微是我教過最敏感最自卑的學生。她的小臉蒼白,眉毛淺淡,一雙大眼睛像凝滿了露珠的樹葉,連走路都是貼著墻,低著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任課老師們對她心疼不已,又小心翼翼。上學期剛開學時,有次外語老師課前提問,“哪些副詞放在句首,句子需要倒裝?”“here”“there”“out”“in”“up”……坐在小微前邊的同學回答得都很流利,輪到她時,她紅著臉支吾半天接不上來。外語老師便對著全班學生說:“這個用法昨天剛強調過是吧?不應該忘了呀!”小微的臉立即紅了,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了,外語老師趕忙安慰她說,“忘了沒關系,老師再講一遍!”外語老師讓她坐下她也不坐,整節(jié)課站在座位上抽泣,說,恨自己學習不爭氣,要懲罰自己!“我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啊!”外語老師又委屈又無奈。小微就像一塊裂了紋的玻璃,老師們拿在手里怕割著,扔在地上怕碎了。
而小強,的確從未出現在我“特別關注”的學生名單里。
“忘了畫樹冠呢?!蔽已b作忽然想起似的,語氣盡量漫不經心。
“沒有樹冠?!彼欀?,望著窗外,悶聲說。我扭過頭,順著他的視線,赫然發(fā)現主樓對面墻根下的幾棵柳樹,不知何時全被剪掉了樹冠,新生的側枝和嫩梢抖抖索索地在風中戰(zhàn)栗。我驚詫于自己對熟悉之景的視若無睹,一時竟有些莫名的感傷和懊惱。
雖已是春天了,卻猝不及防落了雪。小花園里紫藤的虬枝蜷縮在空葡萄架上,法桐鴨蹼似的老葉靜靜地在干枝上搖晃,幾根枯瘦的枝刺在風中裸著。不知道幾樓的冰柱籠住了最早的光線,終至支撐不住,擦著隔壁辦公室的窗玻璃跌下去,發(fā)出“噼啪”的碎聲。
“只要幾場春雨下來,柳樹就又枝繁葉茂了?!蔽野涯抗馐栈厮漠嬌?。
“老師,我特別討厭下雨?!?/p>
“嗯?”
“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下大雨,別的同學都有父母來接,只有我是一個人,沒有傘,淋著雨,跟在有傘的同學后面,哭了一路?!彼穆曇魡×讼氯?,“那時候的心情,我一輩子都忘不掉?!?/p>
這個內心并不粗礪的少年,與小微一樣,童年的痛苦一直洶涌在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在某一個未知的時刻,會被某一個不經意的浪花摁下按鈕,所有隱藏著的創(chuàng)傷便會傾巢而出,那個破碎的自我其實早已潰不成軍。
而令他崩潰的誘因,是父親有了新家。盡管繼母并不排斥他,甚至還有些刻意討好他,他仍舊毫無來由地討厭她,連帶著厭棄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覺得他唯一可以掌控的愛被奪走了,被繼母和她的兒子奪走了。他守護父愛的方式是尋釁滋事,無端斥責繼母,偷偷掐哭弟弟。父親終于對他失了耐心,索性將他丟給古稀之年的爺爺奶奶。
“老師,你看!”他擼起左手衣袖,手腕上一條新鮮的刀口赫然刺目,他指著傷口,像指著試卷上一道解不開的題,“晚上睡不著,心煩,快崩潰了?!蔽倚牟挥傻靡痪o。未成年人極度缺愛時,要么表現為對愛的過度渴求,喪失自尊形成討好型人格;要么反方向表現為對恨的放縱,憤怒不羈,加之青春期蓬勃的逆反心理,很容易心理失衡、情緒脫軌。我擔心“隱形父親”的“隱形嫌棄”,會使這個缺乏愛澆灌的少年,偷偷長成一株渾身是刺的仙人掌。
前一陣寫一篇有關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隨筆,搜集了一些作家得抑郁癥的素材。發(fā)現年少時缺失父愛是作家抑郁癥的高發(fā)誘因。哲學家尼采五歲時,父親死于腦軟化癥,數月后,弟弟夭折,幼小的尼采過早領略了愛的突然抽離,死亡的無常在他內心烙下了脆弱敏感的印記,他嘆息,“那一切本屬于其他孩子童年的陽光并不能照在我身上?!庇耙庾R流”作家伍爾芙十三歲時母親去世,伍爾芙第一次精神崩潰,兩年后,她開始記日記療傷。即便年齡稍長,失怙失恃,對個體心靈造成的創(chuàng)傷亦一言難盡。1904年,父親去世,伍爾芙第二次精神崩潰,并試圖跳窗自殺。最終,她用石頭填滿口袋,投入家附近的歐塞河。德語詩人保羅·策蘭弱冠之年,父母慘死納粹集中營,天命之年,詩人躍入塞納河,將自己的死置于這個痛苦而又撲朔迷離的背景下。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兩歲喪父,三歲喪母,孑然一身的孤兒經歷,使他內心充盈著令人窒息的憂郁,為他最終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拔易杂转q如野狗,是個感情乞丐?!贝ǘ丝党蓪χ璩克狞c鐘未眠的海棠花自言自語。
令人憂心的是,我隱隱覺得近一段時間,用鉛筆刀或壁紙刀自殘的學生似乎明顯多了起來。
隔壁班一個男生接受不了成績退步,每次考試只要他覺得不滿意,就要在手腕靜脈上劃一刀。學生間傳言,他左手腕至少有七八道刀痕。那孩子與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父母在家門口開了間小蔬菜店,生活捉襟見肘。班主任多次催促孩子父母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父母覺得孩子只不過是青春期逆反,并不當回事,認為老師未免有點小題大做。敷衍式帶兒子去了兩趟醫(yī)院,便沒了下文。班主任無計可施又不忍心,自己托關系約了個心理名家跟孩子談了幾次,收效甚微。
有一天跟政教主任閑聊,她說自殘的學生中女生居多,這倒出乎我意料。有一項對青少年問題進行的專題調查顯示,高達47.3%的青少年曾經有過自殺念頭,有23%的青少年有自殘行為。但調查沒有提到男女生比例問題。學生自殘的理由不盡相同:有的是因學習壓力,有的是因家庭問題,有的是因男女生非正常交往問題,還有的純粹是跟風獵奇。
一名高一女生只是跟一個戴著耳環(huán)化了濃妝的同學在一起用手機拍了個合影,父親不經意看見之后便勃然大怒暴打了她,嚴禁她跟那個女生交往。母親也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地用最骯臟的字眼辱罵她。正值青春期的學生,含苞待放,卻成天被“千人一面”的校服包裹,委實不是件快意之事。我相信那個濃妝艷抹的女生只不過隨俗好奇偶一為之,并非就是不正經的壞學生。況且,愛美是人的天性啊,誰沒有過年輕任性的青春期呢?攤上這樣的父母,女孩百口莫辯,又冤屈又怨恨,她沒有勇氣去攻擊父母,也沒有膽量去攻擊別人,只好轉而以攻擊自己的方式來轉移和釋放痛苦。
從生理上說,壓力會隨著血一起流出去是有道理的。自殘時體內會分泌一種內源性具有類似嗎啡作用的肽類物質,這類物質具有鎮(zhèn)痛功能,并能與嗎啡受體結合,產生跟嗎啡、鴉片劑一樣的欣快感,而這種欣快感又十分短暫,因而自殘者會情不自禁地重復自殘行為,這是自殘成癮的主因。
自從上周五又一名高二男生從主教學樓六樓跳下之后,次生危機紛至沓來,附加傷害接踵而至,模糊的焦慮和擔憂像一場大雨,全校師生的心都被澆透了。教育局長下了死令,各校必須安排心理課,局里不定時抽查。至于心理疾病自查、心理社團活動、心理周活動、針對學生和老師的心理知識培訓等,要各校依實際情況,靈活操作。我們學校有心理課,不過只是躺在課表上應付上級檢查的“死課”而已,何況每班每月一節(jié)的心理課即便付諸實課,對有著滂沱心理需求的學生來說,也無異于隔靴搔癢。全校有四千五百多名學生,只有一名心理老師。實際上,有心理問題的何止學生,百分之八十的一線老師心理上亦屬于亞健康狀態(tài)。當然,這個數據完全是我的胡亂猜測,數據不難統(tǒng)計,可統(tǒng)計出來也未必準確。
找班主任開假條去向心理老師咨詢的學生猛然多了起來,空氣中添加了一種心照不宣的不安因子,也有不愛學習混畢業(yè)證的學生趁機渾水摸魚。心理老師是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書本上學到的知識還沒來得及經過實踐檢驗,自是應接不暇、捉襟見肘,常常到了下班時間,仍被學生和班主任堵在辦公室。幾次三番,小姑娘心力交瘁,動輒趴在辦公桌上哭哭啼啼。班主任們私下議論,心理老師的心理怕也是出問題了。自己班學生的問題還是自己解決好了,否則,沒心理問題也恐被心理老師談出心理問題。
我沒收了他的鉛筆刀。與他約法三章:一旦他覺得受到了強刺激,心理難受,不要僵直在原地,哪怕是正在上課,也要立即找我拿假條到操場跑步或到體育教室打沙袋轉移注意力,跑步和打沙袋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釋放痛苦??傊^對不準再用刀割傷自己。
為了緩解他的情緒,我?guī)ド潮P室玩沙盤。沙具可以呈現心理的真實圖景,作為心理治療的輔助手段已是共識。沙介于固體和液體之間、海洋和陸地之間,深層心理學認為沙可以溝通人的意識與無意識世界。沙的流動感也會讓人體驗到一種自由和生命感,可以釋放和舒緩心理壓力。他做的沙盤不出所料,與繪畫信息大體吻合。沙盤上半部分的婚禮現場,人物只選了新婚兩人,附屬場景選了井、機場、圖書館、船。下半部分打斗場面占了沙盤三分之二的空間,他用戰(zhàn)車、坦克、炮圍成陣地,戰(zhàn)斗的雙方持槍對峙。放射性聯想找到了表達的接力者,我腦海里想起以色列詩人阿米亥的幾句詩,“現在,我就像一匹特洛伊木馬,充滿了可怕的愛情,每夜它們殺出來橫沖直撞,天亮時又回到我黑暗的肚子里?!蔽业膶W生,他的真我一直被隱藏起來,如果不是這次爆發(fā),我竟沒有察覺,他心里住著千軍萬馬,只待一個時機,便要攻城略地。我聽到了潛藏在他平滑無聲的日常生活下的一種碎裂之響。德國心理學家托馬斯·普倫克斯曾說:日常生活中看似無礙的感官刺激都可能讓人重回過往,直接通向時間另一邊的現場,這些創(chuàng)傷癥狀被稱為“閃回”。形象點說,舊時創(chuàng)傷并未隨時間流逝而消弭,反而像隱藏起來的定時炸彈,局外人可能根本看不出來,可當事者已然聽到了倒計時的嘀嗒聲;又如同不知何時植入的電腦病毒,暗潛在系統(tǒng)中,一不留神,電腦便可能黑屏,陷入癱瘓。
……不敢耽擱,立即給他父親打電話,告知孩子目前處境,建議盡快帶去??崎T診診療。老師再苦口婆心畢竟不能代替醫(yī)生和藥物治療。他的恐懼感、焦慮感、悲傷感都需要找到出口。前幾天聽一位心理老師直播,她說,父母和食物一樣,是有保質期的,錯過了孩子成長的有效期,父母就會像過期食品一樣,失去營養(yǎng)和價值。
父親將他從爺爺家接回了自己家,帶他去了心理診所。除了按時吃SSRI 類藥物,他每周還要去做兩次經顱磁刺激治療?!笆且环N怎樣的治療?痛不痛?”第一次聽到這名字,我擔心是一種類似治療網癮的電休克療法。“不痛。做完挺舒服的?!痹賳枺舱f不出所以然。立即手機百度,說是一種無痛、無創(chuàng)的綠色治療方法,磁信號可以無衰減地透過顱骨而刺激到大腦神經,主要通過不同的頻率來達到治療目的。
兩周以后,我檢查他的胳膊,沒有新的割痕。
領操臺旁的柳樹一夜間變得婀娜,嫩黃的新枝正漸漸轉綠,偶爾能聽到柳鶯一聲聲細尖而清脆的“仔兒”聲。它的體型比麻雀還要小好多,是我見過的北方最小的鳥,它可以在最高最尖的枝上跳躍,不仔細看,真發(fā)現不了它。
3 月8 日,課間操的空隙去找外語老師串課,回到辦公室,驀然發(fā)現我的辦公桌上靜靜地多了一束紅色的康乃馨?;ㄊm然不大,但是開得飽滿和熱烈。我狐疑,問正在看書的辦公室徐老師。徐老師抬起頭,扶了一下眼鏡,笑著說:“就是那個,一批評她就喜歡哭的那個女學生給你送的。”
哦,小微。
小微,懂得去關注外界了。
大課間時間,繼續(xù)讓他玩沙盤,他的沙盤有了細微的變化。上半部分婚禮場面增加了坐著的長輩,嬉鬧的孩童,穿梭的廚師,以及,幾個賓客。下半部分的打斗場景加上了水上艦艇,右邊加上了一座橋。
四月時,主教學樓的紫藤終于睡醒了,綠葉已溢出了旗臺,花蕾也鼓出了紫色。操場上有兩只喜鵲總在學生做操時飛到領操臺炫耀自己的長尾巴。
他的沙盤畫面已然充實,橋梁貫穿了畫面的中軸,橋下添加了藍色的河流,又種上了四棵綠樹,婚禮場面多了水上游樂項目和玩偶布置。打斗場面轉到了畫面左下角。
父親說,弟弟喜歡纏著哥哥了??旆攀罴贂r,他說不需要再請假看醫(yī)生了?!耙膊恍枰偻嫔潮P了?!蔽倚南搿?/p>
“老師,讓我再玩一次沙盤吧,最后一次?!边@個機靈鬼,一下猜中了我心思。
“哈哈,沒問題呀。”
打斗的場面徹底消失了,上下部分融為一體,純白的建筑外墻被貼上了一只大蝴蝶,畫面四圍被綠草覆蓋,畫面中間是大量綠植,尤其增加了三棵高大的綠樹,一棵滿枝紅花,一棵開著粉花,還有一棵柿子樹,結著累累果實。
記不得過了多久。冬日的一天,早晨起晚了,怕上班遲到,匆匆去大街上攔了輛出租車。晨色還早,視線昏溟。打開車門,借著里面的燈光,我才發(fā)現,司機竟然是小強父親。他的職業(yè)原來是出租車司機。關上車門,寒暄了兩句,我倆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車子開出了幾分鐘之后,車窗前一個隨著車子的顛動而來回搖擺的圓形琉璃樣掛飾,吸引了我。仔細看,里面是一幀孩童的照片,看模樣,也就兩三歲吧,也看不出是男孩女孩。我好奇,問:“這是誰?。俊?/p>
見我盯著相片,他有點不好意思:“王老師,認不出來吧?這是小強啊,他小的時候。”
我用眼角的余光能夠感受到,正在開車的他內心的慈祥和滿足。
小強的面孔就那樣在我面前搖蕩。而此時,我知道,小強已經讀大學快半年了。車窗外,天光漸漸明亮起來。冬天里的天光,原來明亮起來也快。它像某種事物,你記起的是這種感覺,它不夠連貫,但絕不是任意組合,漸漸清晰和頑強地奔向某個目的,是它唯一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