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永峰

我不大喜歡吃香菜，村莊香菜的味道太濃了。村莊的香菜是曬著太陽長大的，雖然不像大棚里香菜那么嫩活，但是村莊的香菜香得有點(diǎn)招搖，哪里要是種了一塊香菜，哪里便不分白天黑夜地香氣四溢。自然，我不喜歡吃香菜，菜地里飄出來的香菜味，我對它的香是拒絕的。往往我會迅速離去。

記得一天，走進(jìn)屋內(nèi)，還沒有等得我端起碗，香菜的氣味已經(jīng)竄進(jìn)了我的鼻孔，我突然感覺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兒，或者是碰到了一個十分討厭的人。我想離開它。我對和了香菜的飯菜沒有一點(diǎn)胃口，不管是摻雜在菜里還是湯里，哪怕放一點(diǎn)點(diǎn)。這個時候，我寧肯去啃冷饅頭。

不知道為什么我對香菜的香味那么敏感，香菜的香與肉香都屬于一種香，而我對它們的態(tài)度卻截然不同。站在地頭，我想，蜜蜂忙著采蜜，對于洋槐花散發(fā)的香與油菜花散發(fā)的香，它們也會不會像我對香菜的香與肉香一樣，在態(tài)度上截然不同呢。會不會這一群蜜蜂去采洋槐花，另一群蜜蜂去采油菜花?；蛘哌€有個別蜜蜂既不喜歡采洋槐花，也不喜歡采油菜花，而是一股腦兒的飛去采其它花兒了。

我就是遠(yuǎn)離又一塊香菜地，飛去采其他花兒的那些“個別蜜蜂”。我對我能夠接受的香，我樂意靠近它們，并在它們附近多停留一會兒。我會敞開心扉，屏住呼吸，讓嗅覺靈敏起來，接納它們的全部香氣，不讓一絲香氣隨風(fēng)飄走。比如對于村莊飄來飄去的各種各樣的肉香，我能很快辨別出它們的香是來自羊肉還是大肉、雞肉還是狗肉。我對這些香有著一種特異的記憶，甚至我還能夠在夢里夢到大塊吃肉，一大塊一大塊，非常多的肉。很多次，我幸福地驚醒后，發(fā)現(xiàn)口角流淌出來的口水已經(jīng)滲濕了枕巾。

事實(shí)上，我和村莊許多人一樣，一年里也吃不了幾次肉。村莊是有牛有羊，村莊是有雞有狗，但村莊人并不是奔著吃肉才養(yǎng)它們的?；蛟S，正是經(jīng)常性吃不到，偶爾吃到了，才強(qiáng)烈地刺激了我的嗅覺和味覺，我才對它們的香刻骨銘心的。令我欣慰的是，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村莊散發(fā)香味的不僅僅是香菜、大塊大塊的肉、洋槐花、油菜花，還有一種長在樹上的“香菜”。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一只鳥兒正在啄吃，它吃的是那么全神貫注，我已經(jīng)距離它近在咫尺，它還渾然不覺。后來我才知道，那棵樹叫“香椿樹”，每年春天冒出的新芽可以當(dāng)香菜一樣食用。

我對香椿樹上春天里冒出新芽的香情有獨(dú)鐘，我感覺它是我喜歡的香味。我默默地守在樹下，等待著那只鳥吃飽了飛走，剩下來的“香菜”留我享用吧。鳥似乎懂我的心思，很快歡快地飛走了。爬到樹上，我輕輕地瓣下那些嫩綠的新芽?；丶?，母親炒了半碗，稱香椿芽是少有的香菜，涼拌面或者撒在湯里，都是絕佳的調(diào)味品。那一天的那頓飯，香椿味太誘人了，我竟然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多面條。

那天，香味在我的記憶里，除了肉香之外，又添加了長在香椿樹上的“香菜”。那個春天，我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去了多少次，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香椿樹長出的新芽都成了長長的枝條，綻開了綠綠的葉子，不能再讓我享用。不過，每一次經(jīng)過那棵香椿樹的時候，我還是情不自禁地靠近它，并使勁地聞一聞?wù)脴渖l(fā)出來的香味。愜意極了，滿足極了。

在我的成長中，我喜歡香椿樹，我吃掉了香椿樹上不少的新芽，這些新芽都是它的枝葉，甚至左臂右膀。不知道村莊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喜歡吃這種長在樹上的“香菜”。這些香菜，一定是匯聚了大地的香氣，是大自然對村莊的饋贈。我該怎么感謝它呢，是給它澆水、施肥，還是多栽一棵棵香椿樹，讓它們長成村莊最美最美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