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
把小兔籠子交到居委會梅主任手里的時候,康老爺子松了一口氣。
小白兔不大,蹲在籠子里,只顧著往外瞅。粉紅色的小鐵籠子也玲瓏得可愛。那還是在一個月前,康老爺子帶著兩歲大的孫子寶月到淮河壩子上玩,從崔奶奶那里討得的。那天天氣好,雖然冷,可是河坡子上土生土長的野辣菜還一片一片綠著,像個小春天似的。寶月羊羔子一樣往坡下跑,忽而扭回來,跟康老爺子說,爺爺,你看??道蠣斪拥难劬ρ刂鴮O子的手指往下看,就看到了一片綠中的一小團白。那原是一只小小的兔子??道蠣斪泳腿f,那團白躍過芨芨草和灰灰菜,就跳到了崔奶奶的身旁。
崔奶奶彎著腰,正用小鏟子剜野辣菜。
老奶奶,剜菜呢??道蠣斪诱驹谝慌哉f。
是呢。崔奶奶直了一下腰,看站在一旁說話的人。這是哪來的人呢?眼生。
這野辣菜味道沖,嗆鼻子??道蠣斪右舶瘟艘豢?。
可不是嗎?崔奶奶擦一下鼻子,又抹一下眼。哪來的?走親戚的?
淮北鄉(xiāng)下來的,來兒子家?guī)O子呢。
差不多。你我都差不多。俺是從淮南鄉(xiāng)下來的,給閨女帶孩子。要不是今兒禮拜六,哪會有空在這兒挖倒頭的野辣菜?
那是。那是。
寶月說,爺爺,兔兔,我要。
崔奶奶看著寶月:乖孫兒,要奶奶的兔兔?康老爺子說,可不是嘛,這小龜孫子見啥要啥。這兔子可是真歡,在哪兒買的?我明兒給寶月也買一個。崔奶奶說,在鳥市買的。俺在老家就是養(yǎng)兔子的,來這城里,兔毛不見一根,憋人呢,前兒個就帶著外孫女去鳥市買來了這個小東西。
崔奶奶在女兒干凈的三居室里過得憋屈,像淮河里的魚離開了水,曬在河坡上喘粗氣似的。一天獨個兒來到樓下透氣,看到一對老人,瘦高的老頭攙著矮小的駝了背的老太的手,像攙著自己的孩子,在小區(qū)廣場走路,她就憂傷地想到了老家那個死去的老鬼。要是老鬼還在,多好。崔奶奶這樣想著,鼻子發(fā)酸。隔天她就買來了這只兔子。說是給外孫女玩兒的,實際也是她看著這個兔子想老家那窩兔子。閨女不喜歡,嘴碎,說兔子在屋里屙尿太臟;女婿是吃公家糧的人,每回在衛(wèi)生間屙尿出來都要用洗手液反復搓手,也是愛干凈的。崔奶奶就隔三差五拎著兔子到河邊挖野菜。野辣菜味真嗆人,動不動就把崔奶奶的眼淚嗆出來。
崔奶奶說,乖孫兒,你喜歡呀,拿去玩兒吧。
康老爺子說,得給你錢。
崔奶奶說,不值幾個錢。康老爺子往身上掏錢,掏不著,他沒帶錢。就說,微信付錢可行?崔奶奶說,我沒有手機呀。康老爺子說,我也沒有呀。
崔奶奶和康老爺子同時笑起來。
康老爺子拎著兔子帶著寶月上壩子。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開著拖拉機突突突跑過去??道蠣斪涌匆娔擒噹镒鴤€女人歪著頭睡著。拖拉機顛簸,那女人居然睡得香得很。康老爺子看了好遠,才把目光收到寶月身上,自嘆一聲,人家白天有女人跟著,夜里有女人跟著,這才是過日子呀。
回到家,康老爺子在小白兔的脖子上拴了個小鈴鐺給寶月玩。玩了一個多月,寶月跟他爸爸媽媽去外婆家了,只剩下個康老爺子天天一個人從壩子上回來,不是帶點兒青草,就是薅一把菜葉子給兔子吃,然后看著兔子屙尿,發(fā)呆。終于沒有招兒,又不知崔奶奶住哪一棟樓,老家的麥子也該種了,他左思右想,就把這兔子提來了居委會。
梅主任人好,笑呵呵的,啥也沒說,就收了這兔子,說,我找人領養(yǎng),一家養(yǎng)一天,讓這兔子吃上百家飯。
康老爺子說,那敢情好,謝謝你梅主任。
才剛到小雪,康老爺子就種清了麥子。翻看墻上的日歷,一算,才覺悟到回來不少天了。他又想城里的孫子寶月了。還有,那只吃上百家飯的小白兔也還好吧?
在大雪之前,康老爺子背著蒜頭和干紅辣椒,來到城里兒子的家。有一天天氣也不錯,康老爺子帶著寶月來河壩上玩,一小股風飄過,祖孫倆同時聽到了“丁零、丁零”清脆的鈴鐺聲。祖孫倆同時循聲看過去,就看到了那只脖子上拴著鈴鐺的小白兔往河坡下跑去。
河坡下,崔奶奶在那里剜野辣菜。
“又挖野菜呢?!?/p>
“可不是嘛,要大雪了。”
“崔奶奶,這兔子吃了百家飯,長得可是真好,看這眼睛,通紅通紅的?!?/p>
“可不是嘛!兔子這眼睛啊,可是急的,都急紅眼了。”
崔奶奶和康老爺子同時笑起來。
責任編輯 張 琳
dFragment--> ?說:太陽的味道真好聞。
然后,爸爸媽媽和太陽的味道混在一起,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小星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xiāng)。夢里,有一把偌大的傘撐開,像一個童話里的蘑菇。傘的上空,有一個大火球般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