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

野狼進入法國高雪維爾滑雪場逡巡，海豚重回意大利撒丁島港口嬉戲，猴子成群結(jié)隊占據(jù)了泰國華富里府街頭，水獺穿梭在新加坡魚尾獅公園……這個春天，當全世界人民被新冠肺炎疫情困在家中，“環(huán)球同此涼熱”之際，野生動物似乎開始悄悄收復失地。與此同時，河道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澈，空氣中二氧化氮含量明顯減少，城市的夜空多了許多肉眼可見的星星……人類不過減少出行數(shù)周而已，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所不同。那么，如果我們徹底離開呢？

10多年前，當艾倫·韋斯曼完成《沒有我們的世界》一書時，他一定沒有想到，他筆下那完全基于假設(shè)的未來這么快就已微露崢嶸。他在書中設(shè)想了一個人類突然集體消亡的明天?！凹僭O(shè)說有一種人類特有的什么病毒，進化速度比人類的免疫能力發(fā)展速度更為迅猛，令我們遭受了滅頂之災(zāi)，而其他生物卻毫發(fā)無損”，又或者是因了其他什么原因，總之，“一切都原地不動，獨獨少了我們?nèi)祟悺?，那么世界將會怎樣？換言之，如果有朝一日驟然離去，我們會在身后留下什么？

有些東西意外的脆弱，消逝的速度快得驚人。比如我們的城市。沒有人維護，半小時，地下水系統(tǒng)失靈，城市地鐵被淹;3天，全城一片汪洋;不過數(shù)年，各種管道設(shè)備開裂，石化廠、發(fā)電廠、核電站爆炸，有毒物質(zhì)外泄，四處盡是火海;20年，房屋坍倒，街道塌陷，鳥類飛回，青蛙鳴唱，植物在水泥和瀝青的縫隙中生長、連成一片。500年內(nèi)，原來的高樓大廈、鋼筋森林徹底土崩瓦解，整座城市被真正的森林覆蓋。后來的智慧生物只能對著挖掘出的消防栓、不銹鋼炊具，困惑地猜測它們曾經(jīng)的用途。

另一些東西卻長久留存，久得令人難以想象。因大氣污染沉降和使用農(nóng)肥導致土壤中猛增的各種重金屬只能靠微生物和植物在漫長的歲月里吸收、降解、稀釋：鋅需要3700年、鎘需要7500年，鉛需要3萬5000年，鉻需要7萬年。那些為制造核武器提煉出的放射性物質(zhì)：洲際導彈彈頭含有的钚釋放出致命的α射線，25萬年才會逐漸消失在地球天然背景輻射中;為制造貧鈾武器提取的鈾-238，半衰期達45億年，釋放輻射的時間甚至會比地球的壽命還長。所有依然活著的生物都不得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變異求生。

那些我們文明的見證，將隨我們的離開而消亡。代表人類思想文化精髓的藝術(shù)作品不再被精心維護傳承：畫作會因真菌脫色瓦解，陶瓷會隨著城市的坍塌破碎，紡織品會分解腐爛，音樂也缺乏能長久保存的存儲和讀取裝置。還有那些偉大的建筑工程：長城難以抵御水和樹根的侵襲;金字塔暴曬在烈日下慢慢土崩瓦解;英法海底隧道會因海平面升高化為烏有;堤壩倒塌、人工湖漏水，分隔開南北美洲大陸的巴拿馬運河終將干涸。

另一些同樣是由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也因我們的消逝失去了被糾錯的機會。全球數(shù)百座核電站熔化坍塌，有毒物質(zhì)外泄。數(shù)萬個核彈頭、數(shù)百萬個高密度軍火彈頭，讓靠近的生物面臨滅頂之災(zāi)。我們用舊的橡膠輪胎達到了千億級，生產(chǎn)的塑料總產(chǎn)量超過10億噸，這些物質(zhì)本就是為著持久和牢固才得以發(fā)明、生產(chǎn)、應(yīng)用，要多久才能自然降解不得而知。

好在，沒有了人類，這些垃圾和有害物質(zhì)至少不會再增加。不僅如此，也不會再有對動物的大量屠殺和對植物的大面積焚燒砍伐。即便石化廠、核電站失修爆炸造成的污染物和輻射會導致有些物種滅絕，但總會有另一些物種堅強地活下來，甚至因基因變異變得更強大。生命還會延續(xù)，只是生命的基點會悄然發(fā)生改變。

我們身后，是洪水滔天，還是萬物競自由？沒有我們的世界，是會想念我們，還是會如釋重負？艾倫·韋斯曼認為，人類對地球所進行的改造，“到目前為止，只有火山和互相碰撞的大陸板塊才能完成這樣的壯舉”，但它對大自然所造成的也不過是“動搖和震顫”，“既然地球能從二疊紀的廢墟中復活，也必然能從人類的蹂躪中康復”。沒有我們，生命將經(jīng)歷輪回，世界也會重新開始。但他也說：“我不愿意生活在一個沒有音樂、詩歌、藝術(shù)的世界里，正如我不愿意生活在一個沒有樹的世界里一樣?！?/p>

人類對地球造成了傷害，但也創(chuàng)造了美好而獨特的文明。它是如此珍貴而令人驕傲，以至于一想到它將隨人類一起灰飛煙滅，我們就會陷入虛無。設(shè)想一個“沒有我們的世界”，為的是更好地繼續(xù)一個“有我們的世界”。當假想結(jié)束，重回現(xiàn)實，我們比以往都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只有融入自然、與萬物和諧相處，才是人類生存的長久之道。畢竟，地球不需要拯救，需要拯救的是人類自己。而我們，就算不敢再妄稱萬物之靈，至少也別是導致這個星球感染發(fā)熱的病毒才好。

（張藝欣薦自《中國青年報》）